苏鹤亭一时语塞, 他说:“喂——”
谢枕书把另一头铐在自己手腕上,转身向外走。
苏鹤亭也跟着走,他一边抓着后脑勺, 一边说:“是, 你让我在这里等你,我也没跑啊?我真的没跑……谢枕书?谢枕书。”
谢枕书充耳不闻。
苏鹤亭就喊:“长——官——”
谢枕书说:“我不信你了。”
“别,晚上这么危险,我们不能离心。”苏鹤亭用手指去碰谢枕书的, “走慢点,我给你说我去干吗了。”
谢枕书停下来,回头看他。
苏鹤亭说:“我在大厅看画, 发现最后一幅画上有珏的笔迹, 接着我就听见脚步声,然后大门被关上了。我以为是主神系统在捣鬼,所以上楼去找你, 结果进入了折叠空间,里面是珏写的日记。”
这个“进入”实在难解释, 苏鹤亭怀疑是自己不小心触发了珏设置的某种条件。
他说:“我无论朝哪走都会回到大厅,直到太阳下山才出来, 这不能算我乱跑吧?”
谢枕书抓重点:“折叠空间?”
苏鹤亭说:“是啊,你不知道?”
谢枕书不知道,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把整个幼儿园都逛遍了,却从没进入过珏的折叠空间。
苏鹤亭愣住,转念想:莫非只有我能进去?进入折叠空间的触发条件就是我自己?可我和珏究竟是什么关系, 它竟然这样信任我?
谢枕书说:“我看过那些蜡笔画, 但我没有看到过珏的字迹。”
苏鹤亭道:“应该是珏的设置, 不过我看到的蜡笔画都是兔子和狮子。”
谢枕书说:“嗯。”
苏鹤亭说:“你嗯……嗯是什么意思?”
谢枕书侧过身,因为高,所以影子能罩住苏鹤亭。他说:“我看到的也是。”
苏鹤亭直觉谢枕书知道很多东西,于是问:“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谢枕书说:“狩猎实验中有很多实验体,只有一个实验体活了下来,你可以把活下来的那个人看作画上的‘兔子’。”
苏鹤亭表情一变:“这些实验体都是活人?”
谢枕书说:“是。”
苏鹤亭问:“那‘狮子’是什么?”
谢枕书道:“‘狮子’也是个人。”
苏鹤亭说:“他也是实验体?”
谢枕书答:“不是。”
苏鹤亭对他挤牙膏似的回答很有耐心,问:“那他是什么?”
谢枕书说:“他身份很多,是7-001,也是暴君。”
苏鹤亭听到“7-001”,脱口而出:“原来是他!”
怎么走哪都能听见这位7-001的事迹?!
苏鹤亭说:“我看过资料,他是个狙击手。”
一个狙击手参与狩猎实验干什么?
谢枕书忽然转身,胸膛差点撞到苏鹤亭脸上。他微俯身,视线和苏鹤亭平齐,看了苏鹤亭半晌,说:“你不要了解他。”
苏鹤亭说:“哦,为什么?”
谢枕书皱皱眉。
苏鹤亭察言观色:“你讨厌他?”
谢枕书摇头。
苏鹤亭倍感有趣:“那是为什么?”
谢枕书眼皮很薄,半耷时会显得眼尾略长,让他身上那股冷劲儿格外的足。他须臾后才说:“他和你不同。”
苏鹤亭说:“哪里不同?”
苏鹤亭沉默少顷,指着自己:“……我很笨?”
谢枕书道:“不是。你是傅承辉派去监督狩猎实验的人,他不是。”
苏鹤亭心道:原来我是个监军。
谢枕书说:“他通过个人检测回路,和狩猎女神取得联系,谎称自己要协助狩猎实验,骗取女神的信任,因此进入了狩猎实验。”
苏鹤亭说:“厉害厉害,是个人才,连狩猎女神都能骗过。”
狩猎女神不是普通系统,它是世界上第一个进化系统。就算苏鹤亭不记得有关它的事情,也知道它的与众不同。
苏鹤亭听到这里倒真来了兴趣,说:“这位朋友费尽心机进入狩猎实验是为了什么?”
谢枕书道:“为了带走‘兔子’。”
苏鹤亭说:“——嗯?”
他以为凭7-001的本事,进入狩猎实验肯定是有远大抱负,比如盗取狩猎实验的胜利果实,或者组建自己的系统军队,却不想7-001的目的如此简单,仅仅是为了带走一个人。
“他带走实……”苏鹤亭不想把那些活生生的人称为“实验体”,好像“拼接人”这种被分划出来的称呼一样,大家明明都是人罢了。他停顿少顷,重新说:“他带走‘兔子’干什么?”
谢枕书看着他。
苏鹤亭想到珏画中手拉手的狮兔,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想。
谢枕书戳破了那层纸:“私奔。”
苏鹤亭凝滞片刻,表情镇定,好像见过大风大浪似的,心里却想:我的前同事竟然是给,在系统眼皮子底下谈恋爱还成功身退!
——真有你的7-001。
苏鹤亭鼓起掌:“了不起。”
难怪珏会在第1天写下“祝福他们”这样的话,按照珏的日记,暴君,也就是7-001带着兔子离开时,曾邀请过珏一起,但珏为了一个叫做“朴蔺”的人来到了惩罚区,并且留在了这里。
谢枕书的手腕挂在手铐上,被拉向了苏鹤亭。他们这样不方便,可他没有任何要解开的意思。
苏鹤亭说:“我解释清楚了,怎么还铐着?”
谢枕书道:“陪我到晚上。”
苏鹤亭:“……”
他说:“天黑了,已经是晚上了。”
谢枕书不语,
苏鹤亭心想:珏提到我的时候还画了十字星,我和他必定认识,可他为什么从来不说?
猫在思索中竖起尾巴,感觉到点雨。他仰头一看,周围都只剩模糊的轮廓。因为夜晚降临,开始下雨了。
幼儿园的灯光熄灭,只剩门岗里的收音机在絮絮叨叨。它也受到了黑夜影响,播放的新闻里夹杂起电流声,音量时高时低。
“……昨日凌晨4点,一位旅人在……袭击……头部被丢入渠沟……手臂有啃咬痕迹……”
它竟在播放一则死亡事件。
苏鹤亭靠近谢枕书,两个人侧身而立,各朝一面。苏鹤亭鼻尖微皱,闻到点味道,说:“今晚有雾。”
果不其然,就在苏鹤亭说完这句话的几秒钟后,夜色中弥漫出大雾。这雾犹如刻意抖开的纱布,把原本就看不清的城市,变得更加朦胧。
雨声逐渐加大,两个人的肩膀都湿透了。雾里有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而有点甜。苏鹤亭不喜欢这个味道,令他头晕。
谢枕书屈了屈指,指节碰到苏鹤亭:“走。”
苏鹤亭走了两步,老是撞到谢枕书的后背,把一段石子路走得磕磕绊绊
谢枕书停下。
苏鹤亭说:“这味道怪怪的,感觉飘飘然,好像喝醉了。”
正说着,他脚下又踢到了白天路过的扭扭车。那车“哐”地掉到草坪上,自己开了起来。
不仅这一辆,脚边所有扭扭车都动了起来。它们开在浓雾里,吱呀吱呀响,仿佛真有小孩坐在上面,正用两脚划动着地面。
苏鹤亭:“……”
是他孤陋寡闻了,这东西真的会自己扭!
他正想着,手腕上一轻,手铐分解了。
苏鹤亭猫耳一抖,被谢枕书用手压住了。他原本不解其意,可很快,耳朵里就传来了细细地声音。
“……朝前走十几步就能离开……
“听我的,别信他。”
苏鹤亭没听过这个声音,它还渐渐加大音量,占据苏鹤亭的耳朵。
“他如此紧张你的去留,是想栓住你。
“快跑,快点离开他。”
这声音如同有人在贴耳讲话,连气息都模仿得很像。
谢枕书见状不妙,阿修罗骤然现身,掐诀的“厌憎”随即怒目,对着浓雾张口咆哮。这一声咆哮惊震四方,效果堪比烛阴的音爆弹,苏鹤亭耳内“嗡——”地一下恢复正常。
谢枕书说:“这是耳客①,一种干扰信号,不要和它对话,它会胡言乱语。”
苏鹤亭只觉得这东西吵,但他清净了不到半分钟,就又听见了别的声音。这次不再陌生,而是他很熟悉的——
“神魔通行,凡人让道!”
机械太监的电子音回荡深夜,在雨与雾间组就奇异氛围。它上班准时,派头极大,连伞都是飞头獠子替它打的。
那些阿谀奉承的头挤在信息伞下,靠飞的能力把它顶起,让它稳稳地罩住太监,不叫太监沾一点雨。
太监今日头戴一顶烟墪帽,穿着崭新的盖面,上边绣着童子骑羊。它把双手搭在身前,好似刚刚被唤醒,一双电子眼格外地亮。
苏鹤亭一见机械太监就上火,他捏住手指,骨节“嘎嘣”响。
太监无视他们,态度倨傲。它打开双臂,示意飞头獠子可以代劳,便见那些挤在伞下的飞头獠子神色恭敬,齐声大喊。
“神魔通行,凡人让道!
“神魔通行,凡人——”
阿修罗陡转,“妄杀”面异常暴躁,对准机械太监的位置就是一炮。那炮光“嗖”地点亮雨雾,不待飞头獠子尖叫,把它们连同太监一起轰了下去。
飞头獠子顿时作鸟兽散,不敢再狗仗人势。
苏鹤亭猜想是今晚的大雾有问题,他左耳一动,听见那名叫耳客的干扰信号又开始作祟。
“这猫是偷渡客。
“傲因,傲因。
“掐他的喉,拧他的头,挖掉他的眼睛,踩断他的尾。”
苏鹤亭倒无妨,这东西说说而已。但他见阿修罗六目怒张,身量暴涨,铁盾“嘭”地砸在自己身前,才知道耳客不是在激怒他。
谢枕书一言不发,面覆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