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大人,平宁坊方向有消息了!”楚骞从巷口走进来,“有两道烟火升空, 看样子是发现了两处抛尸之地。”
傅玦立刻吩咐:“将竹篓尸骨都带回刑部,我们去平宁坊。”
李廉令衙差送回,自己也跟着傅玦一行往平宁坊去,众人催马跟在傅玦和覃文州的马车旁,出东市过御街, 很快便到了第一处烟火升空之地, 发现抛尸的, 是巡防营的第二队人马。
刚赶到, 一人便朝着江默迎了上来, “大人, 在平宁坊的菜市边上发现的, 一条巷子里都是卖菜卖肉的小贩, 大清早开始摆摊,下午早早收摊离去,巷子尽头堆着一堆废旧的竹筐,是菜贩子用烂了扔掉的, 尸块就在竹筐堆里。”
江默听完,回身等傅玦和覃文州, 即瞧见戚浔下了马车, 又回身去拿箱笼, 时傅玦从马车中矮身出来,替她将箱笼提着,她去要时,傅玦摆了摆手令她行。
戚浔迟疑一瞬, 转身朝前走了两步,目光一抬,便与江默对视上。
江默面无表情的,戚浔不知怎么有些虚。
二人目光蜻蜓点水般一触既分,傅玦很快越过戚浔朝江默走来,“带路——”
江默敛眸,看似恭敬的往前走,巷子里光线昏暗,江默傅玦身高相近,俱是大步流星,可脚下并不平坦,再加上白日里小贩们在此卖鱼卖菜,地上多有杂物水滩,傅玦往前走了几步,回身等戚浔,又从侍从手中拿过一支火把照亮。
待戚浔走到身后,傅玦才又迈步,会儿走的慢了些,江默默不作声的在前候着,待走到了竹筐处,果然看到几块沾了污物的骨肉掩藏在竹筐下面。
戚浔挽起袖子,又戴上护手面巾,上前一边拿起竹筐一边道:“白日里此处人多眼杂,凶手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将尸块扔在此处,唯一有机会的便是下午小贩们散了摊到第二日早上段时辰,些竹筐虽然破烂,可凶手将尸块般掩住,显然是想让人发现的。”
傅玦在旁为她照亮,也道:“其他几处抛尸之地一样,都是略为隐蔽,可过一两日必定会被发现之地。”
凤凰池会馆外的树林,平乐坊的干涸排水沟,东市的酒肆后巷厨余堆,再加上眼下的菜市竹筐堆,凶手目的,并非的要掩藏尸块。
傅玦继续道:“若想彻底毁尸灭迹,既然已经做到了碎尸烹尸一步,何不如直接找一处地埋了,等尸体腐烂,或许永远不会被发现,他如此,倒像是故意给众人发现的机会,也不怕官府纠察。”
覃文州在后面,由李廉陪着,磕磕绊绊的走过来,“此人般大肆抛尸,虽说地方有些隐蔽,可附近便是人来人往之地,他是要做什么?”
凤凰池是风景名胜,天气好的时日,游人如织,平乐坊附近皆是民宅,东市更是热闹纷呈,菜市平日里也亦是人来人往,傅玦眯眸片刻,“别的暂且不明,可此事闹大了,必定要引得城中恐慌。”
覃文州李廉对视一眼,面『露』忧『色』。
戚浔将两只竹筐掀开,看到了底下的尸块,次的尸块亦含着骨节,戚浔徒手捡起来仔细一辨,“是腿骨,看般粗细,像股骨下段,连接髌骨的髌面被完整剔下……”
戚浔手中是一截腕子粗的大骨,因被切割过,表面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脂肉,又因烹煮过,表面创口皆已变白,看着,就好像常见的猪大骨一般。
覃文州想到前两日才吃过的猪大骨,忍不住一转身干呕起来,李廉替他拍着背脊,自己喉头也有压不住的酸气朝外冒。
戚浔又翻看周围几块,“应该是从段股骨上切下来的,前一样,创口不算齐整,凶手刀不熟,不过——”
“凶手剔下了髌骨
戚浔边说边清理尸块,此处菜市本就多腌臜之物,腥臭味儿刺鼻,尸块扔在此处许有一日,也生腐臭,巡防营的差吏们极少见场面,都纷纷退的远些捂住口鼻,见戚浔一个小姑娘对这些尸块面不改『色』,既是敬服,又觉得有些诡异。
傅玦从战场归来,尸山血海都见惯,自然不惧这些小场面,他目光扫过覃文州等人,便见江默强忍着不适,并未退远,他眼底生出几分赞许,又回头对戚浔道:“交给衙门的人送回刑部,我们去下一处。”
戚浔起身拍了拍护手,虽已适应碎尸,却也觉味儿冲人,待走出了巷子,才将面巾摘下,等上了马车,她下意识低头闻了闻自己衣袖。
傅玦看见,便道:“今夜还要忙许久,忍一忍。”
戚浔道他相差了,扫了一眼着马车道:“卑职早就习惯了,自是不嫌弃,就怕熏着王爷和王爷的马车。”
傅玦眼底不禁染上笑意,“你是对我有何误解?”
戚浔不明这话,傅玦便道:“你此前在义庄,后来又做仵作行,常与死尸为伴,可你见过的死者,应没有我见过的多。”
戚浔顿时坐直了身子,她想起傅玦少时上战场,中间十多年征战,不知见过多少阵亡将士,而她每年参与的案子至多数十起,自然不能与他相比,被谋害者无辜,可战场阵亡,又是另一番意味,戚浔底升起几分肃然敬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傅玦牵唇,“因此旁人忌讳的,与我而言不算什么,你也不必顾忌。”
戚浔迟疑着说:“卑职知道,每年边关都要死伤数万将士。”
傅玦目光一晃,往戚浔身后的暗处角落看了一眼,仿佛透过苍茫的夜,看到曾在幽州的光景,他语气深长道:“战争就是如此,败,将士们死伤惨重,胜,也是大家拿『性』命换来的,因此哪怕我们得了大胜,甚至能打过关口去掠夺西凉的疆土,最终,还是选择了议和,多打一天仗,便总有人在流血牺牲,不值当。”
戚浔从前未想过等家国大,此刻听傅玦道来,觉得既遥远又震人心魄,而傅玦就在她眼前,虽未多说,可戚浔知道,他必定也是尸山血海淌过来的。
戚浔忍不住道:“王爷在幽州十多年,必定对那里情谊深厚,为何会选择留在京中呢?”
傅玦一本正经道:“回京之后封侯拜相,荣华万千,自然比在幽州逍遥。”
戚浔无需思考便道:“王爷若要享受荣华富贵,年便不会去幽州了,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傅玦对她的反应颇为欣慰,“应战是被迫,如今两国议,边关军民皆要休养生息,自无需我去幽州,保家卫国虽是要紧,可既止兵戈,我也有别的重要之事要做。”
戚浔道他如今在刑部,难道想做的事是执掌天下刑狱?
她忍不住问:“王爷往后一直留在刑部?”
傅玦道:“那也不定,朝中这般多衙门,或许也会去大理寺呢?”
戚浔秀眉微扬,知道他又在逗弄自己,自然不信,时辚辚而动的马车停了,傅玦朝外掀帘一看,“到了——”
戚浔忙提着箱笼朝外走,傅玦本还有帮她,见状只觉她自觉太过,倒也不以为意,待二人下了马车,便见此处在平宁坊与永宁坊交界之地,也是巡防营另外一小队人马发现的。
巡防营的下属对江默禀告抛尸之地,其中一人看了看不远处的民宅,道:“大人的宅子就在这附近,几
傅玦走近,正好听见话,“江校尉的宅子在这附近?”
江默背脊一挺,恭敬道:“是,就在前面的百井巷。”
傅玦颔首,又看向戚浔,“你今日也得。”
戚浔的宅子就在北面的安宁坊,距离此处也不算远,她闻言忙应是,江默一听这话,却明白傅玦知道戚浔家宅何在,眼底越发严肃了两分。
傅玦接了个火把往前走,巡防营的人边走边道:“是在前面一处小巷子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有野狗在那边翻找了,是附近人家倒腌臜物的地方,杂物极多。”
众人行至巷中,很快发现了一堆杂物,里头破烂的家具器物不少,褴褛布头和厨余也堆在一旁,尸块就掩在一堆烂布之中。
戚浔去翻看尸块,“尸块被啃食过,骨头齐全,是足骨和一块髌骨,足骨已经被切割成数块,缺少趾骨——”
尸块腐臭味重,戚浔说话时瓮声瓮气的,傅玦举了火把在侧,能清晰的看见几块骨头形状,乍看之下,像是随意丢弃在此的牲畜骨头。
此时已经过了丑时,不过两三时辰,竟然又发现了四处抛尸之地,而他们搜索的范围,也只有小半个京城,可以想象整个京城里必定还有多处尸骨未曾发现,傅玦沉『吟』片刻道:“时辰太晚,今夜至此结束,明日再搜,江校尉,带着你的人,卯时过半在刑部集结。”
江默应是,视线扫过蹲在地上的戚浔,又道:“那卑职告辞归家了。”
傅玦颔首,江默很快带着巡防营的人离开,时戚浔方才道:“如果卑职所料不错,今夜发现的些尸骨,大都是死者的右腿,因足骨乃是右足。”
傅玦蹙眉,“凶手是刻意如此?”
戚浔摇头,“待回刑部看看之前的尸骨,若能拼合,那卑职推测的便无错。”
傅玦自然应允,“我们现在回刑部。”
覃文州李廉还跟着,眼看着再有个时辰便天亮,傅玦亦令他们回去歇下,明日再合力搜查,二人应下,待回刑部之时,便只有傅玦和戚浔几人。
上了马车,戚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傅玦便道:“养养神,到了叫你。”
戚浔摇头,“卑职睡不着。”
被草纸包裹的尸块就在外头,戚浔底将今日发现的尸块描画一番,已大概拼凑出一番形状,她心有所挂,自然顾不得睡觉,片刻狐疑道:“凶手莫不是会一处一处的碎尸?他烹煮尸体,也只是过个水,像是方便保存携带,也能抹除一些痕迹。”
傅玦道:“你说他似乎对人体骨骼脉络颇为熟悉,可他的刀却不好,那此人会否是会医理之人?”
“极有可能,他碎尸虽然断了骨头,可几处关节之地都分割的极好,并非野蛮粗暴的分尸,而发现的尸块越多,越发看出尸表肌理的腐坏并不明显,极少尸变瘢痕,因此卑职怀疑……这至少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戚浔又道:“卑职曾见过有人会盗走下葬不久的尸体,或是结阴婚,或是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邪术,不过眼下件案子,虽未确定死者死因,可死者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尸表又无腐败瘢痕,足以证明,死者是死后不久便被分尸。”
“若死者是自然死亡,或是意外身亡,但凡有亲朋好友在身边,都不会在他刚死之后便被人盗走尸体,因此卑职倾向于死者是被抛尸之人谋害。”
戚浔一番说辞不疾不徐,傅玦已明白她所言之意,自然很是赞同。
从平宁坊回刑部要走小半个时辰,戚浔将前后所得理了一遍,便到了衙门,待回到衙门,只有几个小吏还在当值,待回到那存放尸体的空房之时,便见里头多了许多冰盆,一进门,便有扑面而来的寒意,与夏夜的暑
傅玦寻来一长案,戚浔将所有尸块稍作清理,便在长案上拼凑起来,虽不能做到严丝合缝的拼凑,可几块骨头却能连接一处,其余尸块也有可拼合的,而不管是尸表肌理还是被烹煮过的成『色』,都可断定来自同一具尸体。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条男子长腿有了模糊形状,只是股骨上半段和胫骨各有一段缺失,足骨亦少了趾骨。
戚浔稍作丈量之后道:“只看腿骨,此人多半在五尺上下,足底的表皮不算粗糙,其余部分肌理也未见旧痕,相反还算细质,几处骨头也不见旧伤,就算不是养尊处优长大,也至少是衣食无忧,暂且只能看出这些。”
随后她叹了口气,“人的骨骼坚硬,寻常人尚难以忍受血迹,更别说是碎尸了,照如今样的碎尸之,此人遗体少说被分割了百多块,今日只找到了他的右腿,其余部分,凶手要么抛尸别处,要么还未开始抛尸。”
傅玦无想象凶手的理,“何等仇恨,才会将人分割的如此细碎,且抛尸之地多有虫蚁与野猫野狗,极易被蚕食——”
戚浔时道:“或许不能以寻常思猜度,世上有些人心思扭曲难解,常有骇人之行,他们谋害人命,或许不会为仇,也并非钱财情怨,只是无缘由的想要害人。”
傅玦见的嫌犯到底不多,他看惯了生死,可似乎只有在辨别善恶之时,才能见识到世上人心之幽微复杂,戚浔一个小姑娘,自幼见些,起初也不知如何承受过来的。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屋子里因冰盆,变的初冬一般寒意渗人,傅玦很快道:“差不多了,回去歇下,明日搜索全城之后再验。”
话音刚落,戚浔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身上着夏裙,屋子里却寒凉,一会儿功夫,已有些着凉,她应是,褪下护手面巾,又出门净了手之后方才准备归家。
傅玦吩咐刑部的小吏看管残缺的尸体,又在外相候,要送戚浔归家,此时时辰不早,戚浔本想推拒,傅玦却不容置疑,上了马车,傅玦便道:“家里可有伤寒之『药』?”
戚浔吸了吸鼻子,“王爷放心,卑职素来身强体健,回去熬一碗姜汤便好。”
傅玦从上到下打量她,却到底没多交代,马车在夜『色』中一路疾驰回了安宁坊,至戚浔家门口停驻,戚浔走之前,傅玦道:“准你明日午时再去衙门应卯。”
戚浔忙道谢,待下马车,傅玦的马车亦朝安政坊而去。
戚浔目送马车走出一段,待转身进门,又是一个喷嚏,她关好院门往正屋去,还没走到屋门口,身后的院门忽然在一片寂静之中被敲响了。
戚浔吓了一跳,只当傅玦去而复返了,她连忙快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然而院门一开,却是江默站在外面。
戚浔一惊,连忙朝傅玦离开的方向看,江默道:“放心,我看着他走远了才过来的。”
戚浔连忙侧身将人让进门,才低声道:“兄长怎会——阿嚏——”
“我……”江默正想道明来意,却被戚浔个喷嚏惊住,不由问:“你病了?”
戚浔摇头,“适才回刑部验尸,那屋子里放了冰,冷热交替,激着了,没大碍。”她『揉』了『揉』鼻尖,“兄长此来是为何?”
江默抿唇,“我有些担,看你何时回来。”
戚浔便弯唇,“兄长放心,跟着衙门办差,难道还能出事不成?”她往门外看,“我与师父在此住了几年,附近的邻居都算相熟,兄长往后莫要冒险来此。”
若是大家知道她大理寺仵作,巡防营的骁骑尉有了牵扯,还不知要胜出怎样的疑『惑』,到时候引来追查,便是大大的不妙。
江默也知道今夜着急了,“我明白,今日之后不会了。”
他来都来了,便打量这院子,只见院子里冷清清的,屋子里也漆黑一片,她一个姑娘家半夜下值归来,却是这幅场景在候着,便是他都觉出几分凄凉。
戚浔像是丝毫不以为意,“兄长可要进屋坐坐?”
江默无声点头,跟着戚浔进了正房,待点亮了灯,屋子里也一览无余,是极其简陋的布置,江默底又是一沉。
戚浔倒了一杯冷茶来,“没什么可招待兄长的。”
江默握着茶盏,语声微沉,“你我之间,不必讲究些,等往后我们所求成了,自有更好的日子。”
戚浔闻言底也沉甸甸的,又问:“姐姐好吗?”
江默颔首,“淮阳侯府的磋磨过去之后,她便无虞了,现如今比起她来,你的境况更令人担,且你在衙门做的,也实在辛苦,往日我不知,今日看见只觉颇不是滋味。”
戚浔抿出一丝笑来,“兄长不必因此难过,起初我是不得已为之,如今些对我乃是正经差事,我甘之如饴,也不觉是被『逼』迫。”
江默没想到她如此说,看着她的笑颜,一时说不出话来,戚浔坦『荡』的与他对视,并无丝毫诉苦之意,江默深吸口气,又抿了两口凉茶,“好,我知道了,些活计不容易,你多顾惜自己,往后无要紧事,我不会来此。”
他起身告辞,戚浔又将他送至院门之外,见外头四下无人,便将他让了出去,等江默离开,戚浔微微松了口气,到底重逢后相见不多,位兄长虽多关切,却也莫名令她有些紧张,她适才甚至担他是来指责自己与傅玦走的近。
戚浔返回上房,仍然喷嚏不止,于是老老实实将炭炉生着煮了碗姜汤饮下,待梳洗完上榻,已能听见外头鸡叫,她心知时辰紧迫,绝不令自己多思,很快坠入了梦乡。
第二日太阳初升,她才悠悠醒来,身上不适果散了许多,待用过早膳去刑部衙门,日头已是高悬,刚走到刑部门口,便碰上从里头出来的林巍,林巍一见她惊喜道:“正要去接姑娘,姑娘竟来了!”
戚浔道:“怎么?找到了新的尸块?”
林巍颔首,“找到了死者的两只手臂一只断掌——”
戚浔眼瞳放亮,脚下生风,立刻往停尸之地去,走到廊下,便看到傅玦在和李廉交代什么,看到她出现,立刻朝她招手,戚浔小跑过去,傅玦道:“找到了两只手臂,还有一只左掌,左掌指骨俱全,你去看看。”
戚浔忙应是,一进门,便见长案之上果多了断掌两节断臂,戚浔戴上护手走近,查看过断臂之后,又去看左掌,很快她便道:“死者左手无名指、中指、食指之上皆有茧子,手掌却还算细腻,推断是常年使用某种乐器而生。”
戚浔脑海中搜罗一圈,“极有可能是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