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高热烧至凌晨, 安无咎像是做了个清醒梦,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窗外的红光渐渐退去,只剩下漫天的白。安无咎睁开眼, 视力已然恢复了。
他四肢发僵, 浑身冷透了, 已经感受不到温度, 但还是披上了斗篷, 草草洗了把脸, 让自己清醒过来。
镜子里的他看起来脸色很差, 安无咎不想这样出去,令沈惕看着难受,于是用手揉搓了一下脸颊, 直到看到点血色,才从镜子前离开。
安无咎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才将门打开。
令他没想到的是, 沈惕竟然就站在门外。
“你怎么刚好……”
安无咎的声音烧得有些哑,话说到一半,就被沈惕搂在怀里。
他似乎毫不在意昨晚他查验尸体的结果, 像是根本忘记了这件事,只是静静地拥抱着自己。
安无咎感觉他冻僵的躯壳在沈惕的怀抱中复苏了。
门打开的瞬间, 沈惕看到了安无咎的脸。他苍白得像一张干枯的纸, 仿佛一碰就碎,连拥抱都不敢用力。
“你不是说不要进你的房间吗?”沈惕吻了吻他的头顶,“我没睡好, 半夜跑到你这里来了, 在楼道靠着睡的。”
安无咎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仿佛有一股热流从里面泵出,流淌至他全身每一处,令他活了过来。
但他还是不可置信,“你……你怎么能找到我的房间?”
除非他是狼。
他的语气颇为得意,仿佛在说什么很了不起的计算方法,“你回房间之后,我特意量过,我迈6步正好从一个房间门到另一个房间的门口,左右两个过道中间隔着5步,我和你隔着6个房间,我迈41步就正好到你的房门口啦。”
安无咎忽然有些难过,他抬起头,凝视沈惕绿色的双眼。
“怎么了?”沈惕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安无咎摇了摇头,佯装无事,只笑着问他,“那么刚好吗?”
沈惕这才承认,“也不是那么刚好。”他拖长了“那么”两个字,又笑了笑,“还是有一点误差的,我醒来之后视力恢复,发现自己靠着的墙是老于的房间,所以又挪了挪。”
安无咎一下子笑了出来,笑容很美。
沈惕望着他的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出来。
他敏锐地读懂了安无咎心里的伤痛,那些痛楚如溶解的冰泉般一点点流淌到他的心里。
但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不知道怎么说才不会加重安无咎的痛苦。
沈惕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了些什么。
晨祭结束之后再问吧。
“晨祭要开始了。”安无咎牵起他的手,轻声说,“我们走吧。”
他并不想隐瞒沈惕,就算自己的记忆只是残缺又不堪的碎片,他也愿意捧起来给沈惕看。
但不是现在。
又是新的早晨,但众人的脸上完全没有新生的光彩。昨日漫长得像一部卡帧的恐怖电影,既可怕,又令人陷入永无止境的折磨。
但他们不得不聚集在一起,选择新一轮的献祭人选。
安无咎和沈惕分开,回到属于他的一号灯柱后。很快,他的身边出现了一根由蓝色光点幻化汇聚的神杖,是中祭司的象征。
“各位祭司,早上好。”
圣音出现。
“新的一天开始了,在启动晨祭前,我将为各位公布昨晚的死亡情况。”
这句话一瞬间让每个人都万分紧张起来
安无咎想,如果事情真的如他想象中发展,他是不会死的。
昨晚一定是双死,而且很可能是真假女巫。
果不其然,圣音宣布了结果。
“死亡的人是:二号玩家和三号玩家。夜里死去多名玩家,故没有遗言。”
话音刚落,老于和藤堂樱便突然间倒在地上,嘴角淌血,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浑身抽搐着,渐渐失去气息。
他们两个人都未曾阖眼,隔着茫茫的冰冷空气,至死都笔直望着神殿穹顶的壁画。两人灯柱上的灯火同安德鲁的一样,都熄灭了,地上的血淌成两片血泊,在寒风中快要凝固。
血腥味弥漫在这神圣的殿堂之中,众人面色各异,有的惊恐万分,不敢去看,有的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尸体,也有像南杉这样默念往生咒,希望他们能平安离开这个游戏,成为幸存者。
但这注定是个奢望,因为这两人必然处于敌对阵营。
圣音永远没有感情色彩。
“现在,晨祭开始,请中祭司选择发言顺序。”
发言顺序在这个游戏里极其重要。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用心地听完前面所有人的发言,并牢牢记住,一旦邪.教徒在靠后的地方发言,又具备十足的煽动力,那么好人很可能受骗,听到最后产生动摇,将真正的好人投票出局。
如果从两位死者的左手开始,也就是除开安无咎自己,再左边一位的十二号松浦守梨。
安无咎自己是守墓人,自然清楚昨天被献祭的安德鲁才是真正的预言家,而眼前的松浦守梨是假的。
但如果从他开始,自己的守墓人身份恐怕在指定顺序的瞬间就会暴露,如若狼人自爆,瞬间进入夜晚,那么他还没能报出验人信息就会死在他们的刀下。
这样好人就损失三神了。
安无咎指了指右手位。
“中祭司选择从四号玩家周亦珏开始,请五号玩家准备。”
安无咎盯着周亦珏的脸,见他脸上没有丝毫讶异或不悦,仿佛这个对他不利的发言顺序是他早已料到的事。
难不成他才是最后那头狼,才会如此坦然地接受。
周亦珏对着两人的尸体叹了口气,脸上一贯的笑意也没有了,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
“昨晚是双死,看来是女巫开药毒走了另一个自称女巫的狼,我本来想着如果女巫真的会玩,就不要在昨晚开药毒另一个女巫,而是另一个预言家或者白天爆狼式发言的人,这样我们到第二天自然知道谁是真正的女巫,第二天只需要将那个假冒女巫的人投票出去,就可以杀掉一个明摆着的狼。”
周亦珏所说的方案,实际上就是安无咎昨天想要对老于说的话,毒走对跳的女巫在这个游戏里并不是最佳方案,因为场上存在一个可以验证献祭者好坏的守墓人。
守墓人可以验证白天死者的身份却不能验证夜晚死去的人的身份,女巫已经跳了出来,晚上必然要被狼人杀害,无论松浦守梨是不是真的预言家,他们都一定会杀女巫,如果他是,这一招可以让好人无限怀疑他,如果他不是,狼人更不可能杀了自己的同伴。
真女巫死了,开药毒死假女巫,这种情况下的双死只会让没有视角的好人更加混淆,狼人一旦煽动,大家就更加无法分辨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女巫。
如果昨晚老于毒死松浦守梨,早上是老于与松浦守梨两人死去,大家自然明确地分辨出老于是真女巫,白天投票让藤堂樱出局。
但老于是很难对自己的银水预言家下手的,安无咎很清楚,所以他当时是想让老于在除却预言家和狼女巫之外的对象中选一
但是安无咎被系统惩罚禁言,无法给出老于建议,尽管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以老于对自己的高度不信任,十有八.九也是不会听从的。
周亦珏继续说,“但是现在已经双死,而且死的是两个强调过他们女巫身份的人……我现在就只有一点建议,大家不要纠结于谁是真正的女巫了,他们死在夜里,无论如何其中都有一狼,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安无咎总觉得他的发言在暗示自己有身份,就像第一天沈惕的发言一样。
没想到周亦珏自己竟然直接开口:“我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吧,毕竟我这个身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所有的好人指明方向的。”
他要跳守墓人?
“我就是守墓人。”周亦珏的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昨天白天被献祭出去的安德鲁……”
安无咎盯着他的眼睛。
“……他是个好人。”周亦珏说。
安无咎表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快速思考着周亦珏的身份。
他能准确地报出安德鲁的好人身份,有很大可能是狼,如果是普通的狼,那么他是知道自己的队友的,包括松浦守梨,他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和松浦对着干,这样反而将所有狼都暴露在场。
或许是石像鬼吗?
但是……
安无咎忽然间想到了雪地里与周亦珏相遇时他脸上的神情。
他说只要能给他复活卡,无论什么要求,他都会努力去兑现。
那么现在呢?他会不会是在替自己挡下狼人今晚这一刀呢?
“我当然知道,现在跳出来,一定会有狼人在后面站出来说他才是真正的守墓人,而我是假的,说我是为狼队冲锋的人。
但昨天献祭的安德鲁真的是一个好人,他是真正的预言家,松浦守梨现在还活在这里,他是狼人,而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位神官了。算上今天跳出来的我,活着的人里就只有最后一个猎人,我希望你能藏好,不要暴露你的身份,也希望我说的这一番话,能让所有好人能分辨出来,我相信你们能看出我的诚心。”
周亦珏的表情非常之诚恳,也很平静地望向安无咎,眼神竟真的有几分像昨晚的他。
“至少警长能认得下我,否则我跳出来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就真的白白损失第三个神官了,不是吗?”
听到目前为止,安无咎心中已经动摇。
有可能他的判断是错的,但是从最后一句话来看,周亦珏应该是在昨天找出了他的守墓人身份,现在是在给他递话,要他不要跳守墓人,让自己来跳。
如果他是狼,就只能是那个不与队友见面的石像鬼,用这样的操作来拉拢他这个警长,其实也很符合周亦珏的能力和心理。他们是交过手的人,安无咎很清楚他的实力。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暂且选择相信。就算是不信,跳了出来,晚上安无咎自己就会死。
谁知道后面还会出现几个守墓人呢?
周亦珏说完,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身份,“今天一定要出松浦守梨,安德鲁是真预言家,那他的查杀梅根明天推出去吧。我过了。”
作为四号的他结束了发言,轮到了五号梅根。
相比较前一天的发言,她现在更加慌张,昨天的献祭和今天两名玩家的突然死去令她惊吓万分,连开口说话仿佛都需要很大的力气。
梅根眉头紧皱,扭头看向周亦珏,“他不是真的守墓人,一定不是。你们听到他说的话了吗?他竟然说女巫昨晚应该毒一个预言家
“我是好人,我没有什么神职,是个普通的平民。”
她努力平复心情,不去看眼前的尸体,“我不是狼,真的。安德鲁不可能是真预言家,他怎么会查杀我?我就是一个平民,你们要出我也可以,现在走了一个女巫,预言家在场,你们可以出我,还够,还够。”
她努力地向众人表明自己的好人身份,只可惜在安无咎眼中,她摆明了就是被安德鲁验出来的查杀,是一个板上钉钉的邪.教徒。
“我就说这些吧,周亦珏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自己是守墓人,他很可能就是那个石像鬼,站出来力挽狂澜,把狼队友说成是被献祭的预言家,如果你们真的相信他的话,真正的预言家今天就要被献祭了。”
“我是好人,我听听后面的,过了。”
轮到了南杉,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想了想。
“我不是守墓人。”他看向梅根,“我还以为你会拍出一个守墓人身份,和他对着刚,毕竟如果周亦珏做实守墓人,那安德鲁就是真正的预言家,你就是铁狼了。”
“周亦珏这个守墓人我还存疑,可是你没有给出我们一个不能献祭的身份,这一轮我会听听后面还有没有守墓人,如果有,我无法分辨,我这一票会投给梅根。”
他说得不多,表明立场后就过了。
发言权轮到了沈惕。
沈惕又没有睡好,正在做伸展运动,半天才发现归他发言了。
“到我了啊。”沈惕伸了个懒腰,“我想想啊……”
他指了指南杉,“这个六号,听着确实是个平民。”
安无咎平静地望着他,心中却觉得古怪。
这是什么路数。
“那我呢,我本人也是个民。”沈惕笑了笑,“你们看这场上现在有几个民了?拿神杖的大帅哥我昨天就说他是个民了,所以要找守墓人,只能是四、八、九、十、十一这几个里面去找,看他们跳不跳吧。周亦珏之后连着三个民,这里面难道没有浑水摸鱼的狼吗?”
“我反正不是守墓人,守墓人要是看到你们献错了祭品,今天肯定要跳出来提醒大家回头的。
周亦珏我听着像,要是他是石像鬼,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穿守墓人衣服,因为他不需要诈出守墓人,他可以验。要是验到了,又能平安活下来,就只需要验一个猎人,游戏就结束了。所以我觉得目前为止,周亦珏呢,像是个守墓人,虽然我真的很烦他。”
沈惕的脸上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算了,不能骂人,骂人的话我老婆该数落我了。”
安无咎想叹气。
系统把除了沈惕以外的人全部禁言,现在的他真就是口无遮拦了。
“今天……”沈惕摸了摸下巴,望了一圈,仿佛除他以外都是嫌犯,“就从松浦和梅根里面出吧。”
“如果安德鲁是真预言家,这两个人都该死呢。”他语气很轻,还是笑着的,但莫名令人后背生寒。
很快沈惕又变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谁是狼我不知道,我找不着,别我点了狼晚上狼怀恨在心把我给杀了,我死了我老婆怎么办。”
安无咎抿了抿嘴唇,装作自己并不是他口中的“老婆”,也没有人知道他是。
但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吴悠正对着沈惕作呕吐状。
不过沈惕没有看到,看到了他也根本不在意,说不定会变本加厉。
“周亦珏
“我要是认下后面的真守墓人……”
沈惕对周亦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那我可就是你的掘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