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布完规则, 倒计时已然开始,封闭住祭坛的那扇门也朝他们打开。
外面似乎刮着很大的风,狂风擦过窗棂, 从缝隙里钻进来些许, 凉丝丝的, 声音尖锐悠长。
房间内的众人开始了交谈, 讨论着游戏规则。安无咎静静地站在原地, 一句话也不说。
他能感觉在经历方才匹配错误玩家一事后,除了本就熟识的同伴, 周围的人有意识地避开他。
有一瞬间,安无咎领会到了那个忠告的含义, 如果此刻自己依旧是孤身一人, 自负到无需任何同伴,现在的他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沉默间, 沈惕已经朝他走来。他不在乎什么规则,也没有把这些游戏当一回事,他只在乎安无咎。
“我还以为匹配不到一起了。”沈惕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安无咎的腰上。
安无咎也没有在意, 只低声回应他, “我也是。”
他对于圣坛出现的错误感到很疑惑, 虽然说这也不过是一大群人类编写出来的系统, 出错也是难免,但他不明白, 既然已经把人匹配进来了,又为什么要换?
而且换来的还不偏不倚正是沈惕。
吴悠也走了过来, 扒拉开沈惕的手, 站在两人中间。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之前遇到过你啊?”他问安无咎。
安无咎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看起来像是遇到过的, 但是很奇怪,当初杨明也是和自己匹配到一起,也不见圣坛把他踢出去。
而且……
杨明那个时候好像没有怕自己怕到这种地步,他甚至还想着复仇,想全盘报复回来。
可是刚才那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已经完全丧失意志了。
联想到他身上的数字标记,安无咎总觉得此人不一般。
难道他们都是某个实验室里的改造品?还是说,他们都是被投放进来测试的。
安无咎并不清楚。
“什么意思?”一个人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安无咎的注意。
说话的是那个蓝色头发的女孩儿,安无咎看向她的徽章——5号梅根。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超过了他定下来的献祭指标,那些钱也拿不回来?”
她面对的也是安无咎不熟悉的面孔,高个子西方男人,徽章上标注着[10号安德鲁]。
安德鲁略一点头,看表情是个礼貌又真诚的人,“我认为是。如果这些献祭出去的钱会退还给我们,圣音一定会说明的,而且他已经说过,判定胜者的条件就是剩余的钱,想必给出去的就无法收回了。”
“这也太黑心了。”
“也就是说无论总额达没达到,给出去的钱都不会还给我们,只是一个有奖励一个没有奖励的分别?”老于开口问道。
安德鲁道:“我想是这样的。”
这一想法立刻让场上的局面再次发生变化。
已经到了这一轮,安无咎对人性已经比过去洞悉太多,这间房间里的众人,应当没有几个是自我奉献的类型。
这场游戏原本是有一个必胜的不二法门,也极其简单。
但真的实施起来就不一定了。
“既然是匿名的,肯定有人给很少啊。”梅根双臂环胸,“说不定一分钱都不给呢。”
藤堂樱靠在墙壁上,“是啊,这样子肯定是没有办法保证最后金额的。”
“这总不会是听天由命的运气局。”老于说。
沈惕热衷于搅乱整个场子的浑
南杉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老样子,“其实说得也对,反正是热身赛,不危及性命,大家不用太着急。”
“你说得轻松。”梅根哼了一声,“这可跟之前的热身赛不一样,之前输了就输了,赢了就多一个优势,可这轮不说输赢,可能一不小心就亏掉一大笔钱。这些积分可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拿命换的。”
沈惕耸耸肩,“富贵险中求,很正常啊。”
被众人忽视的诺亚绕着房间观察了一圈,又来到众人围聚的位置,声音很轻地说:“哥哥姐姐们,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点诡异吗?”
话音刚落,房间里四面墙壁上悬挂着的煤油灯竟同一时间晃动了一下,但没有熄灭。
安无咎瞥了一眼天花板,祭坛蓝色的火光映照着,有如莹莹鬼火,将最中间照得发亮,这里就像是一个稀有璀璨的蓝色宝石矿洞,每一个人都因利益走进来,埋藏在这里。
众人的黑影漂浮在上面,竟好像融化成一团似的,模模糊糊,扭曲地攀附着石灰墙壁,像生了爪牙的藤蔓,又像是吞没月色的海潮。
这些影子是动着的,如同活物。
但当他真的抬起头仰望这片天花板时,影子又变回了影子。
仿佛他看到的都是幻象。
看来诺亚已经发现这里不对劲。
热身赛一般都是正式游戏的序言,一个前兆。恐怕这一场正式游戏同样是处在这种诡谲怪异的氛围中,同样考验人心。
“哪有什么诡异的?”老于对诺亚说,“别自己吓自己。”
他们无视了这个孩子的话,继续讨论着献祭事宜,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都有不同意见,每个人都以自己为利益中心,寻求最佳方法。
于是争论不休。
“我有点困。”
安无咎听到沈惕的声音,很低,他转过脸抬头看他,见他一副困倦的表情,看起来是有些精神不佳。于是安无咎拍拍肩膀,“你挨着我,靠一靠?”
他顷刻间就忘了最初自己想要保持距离,不报团不引人注目的目的,索性自己已经是全场威胁最大、信用最低的人,不如随心所欲好了。
沈惕听他说的,先是愣了一秒,然后笑了,揉了一把他的发顶。
他能看出来,面对这些生与死的考验,如今的安无咎没有之前那样紧绷了。
“算了。”他笑着说,“希望等会儿的游戏能有张床,让我抱着你睡一觉。”
安无咎心里想到了与他相遇的第一个副本。
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他故意对沈惕揶揄:“那你一会儿多献祭一些,让神保佑你吧。”
吴悠有些担心,看起来安无咎并没有要好好参与到游戏里的意思,又一转头,上个游戏里遇到的那个棘手的周亦珏此时此刻竟然也一言不发。
想开口问问安无咎什么想法,突然地,吴悠听见一个声音。
“我有一个办法。”
又是之前那个安德鲁。他被众人包围,“这个办法一定能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成为胜者。”
“是吗?”梅根扬了扬眉,“什么办法?”
“其实很简单,”安德鲁的眼神中仿佛都闪烁着正义之光,“我们每一个人都献祭四千整,总额刚刚好达到四万八千,每个人都可以获得五千的奖励,这样我们每人还能获得一千的剩余,而且同时成为热身赛的胜利者,大家共享胜利优势。”
他说完,其他几人的反应一如安无咎所料,并不买账。
“我还以
“这不就是平均分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亦珏这时候反倒笑着走过去,“我倒是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中国人有句古话,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大家都一样,就没什么意见了吧。”
吴悠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小声吐槽:“你哪会有这么好心。”
南杉笑着对他使了个眼色。
吴悠这才没继续吐槽下去。
没来由地,安无咎感觉自己正被人注视,于是朝着视线的另一端望去,与一个人的双眼交汇。
是那位中年的东方男人,徽章上写着他的信息——11号,杨策。
见他转过脸,杨策不动声色地撇开眼。
“这个方法不是不好,”老于对安德鲁说,“平均分当然是最正确最合理的,可是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我们每个人都看不到其他人具体献祭了多少,怎么保证能人人都是四千?”
藤堂樱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难不成要靠大家的诚信和定力?”
“我想大家都是想共同胜利的人,应当不至于在这种时候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安德鲁浑身都透着一种正义之气,与这个地方这些人颇为违和,“如果一定要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想……要不然这样,虽然进去了就是匿名投票,但是如果我们在外面就完成这些工作,只由最后一个人进去将所有的献祭投入完成,不也是一样的吗?”
方才一直盯着安无咎的杨策这时候开口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大提琴。
“这个做法太冒险了。”杨策说,“大家能够在彼此的监督下将钱转给固定的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必然是要进入到这扇门之后的,他会做什么,会献祭多少,我们每个人都不得而知,万一他一时间被贪婪蒙蔽双眼了呢?万一他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那扇门背后做出背叛大家的行为,那么每个人都要损失四千积分。”
“是啊。”梅根第一个出来站到杨策这一边,“大家都不熟悉,怎么选这个人也很困难吧。”
“各位,抱歉打扰了,这其中恐怕还有一个问题。”
安无咎循声望去,是上次帮助过他们的NPC,他的徽章上写着他的数字和姓名——12号,松浦守梨。
“游戏规则似乎说过,每个人必须要进入祭坛献祭,如果我们在外面将积分转给他人,让他人帮我们进入其中代缴,不知道最后这些代缴的积分是算在原本的持有人手上,还是代缴者的手上。”
藤堂樱恍然,“对,这可是大问题,按理说积分转过去就是别人的了,万一交了那么多最后不算在我们的支出,那么我们就是支出为零,代缴者的剩余就会是负数,对代缴者不公平。”
代缴者尽数献祭,就会成为最末一名,可如果代缴者私藏不交,大家又陷入困境。
“要不还是自己交自己的吧。”吴悠说,“大不了大家签个协议,怎么样?”
安德鲁深吸一口气,“各位,我相信你们都想达成最平衡的结果,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获胜,后面的赛制也好,优势也好,大家都可以一起拿,这样不是很好吗?”
安无咎隔着几个人望着他,感觉就像是看到了最早期处于极端善良的那一面。
只是眼前这个人,比他更愿意散发光明和热度。
“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对彼此的不信任,只要我们过了这一关就好,如果各位愿意的话,就签下协议,不想签署也没关系,全凭大家愿意。我们每个人都献祭四千,这样就是目前的最佳方案了。”
时间不多,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应声
周亦珏第一个笑着开了口,“安德鲁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也发自肺腑,我当然是同意的。”
“我也可以,四千而已。”吴悠说。
松浦守梨也应声向前,“我也同意。”
渐渐地,一开始反对均分方案的人也松动了。
他们神色各异,但都写满心事,脑子转得快,嘴上应得也快。
安无咎盯着周亦珏,看他在一群人中如鱼得水,伪装得像极了一个至善至纯的好人。
这场游戏其实根本算不上游戏,也无需动太多脑子,只是一个铺垫罢了。
献祭者之中,越是表现得光明正义,越有可能获得其余人的拥戴,反之则举步维艰。
如果不出现那个匹配错误的插曲,安无咎原本也会愿意为了同伴挺身而出,为众人出谋划策,但现在没有那个必要了。
大家一个个同意并上前,拟定协议已经有些来不及,条条框框又得讨论一遍,因此大家也只能口头协定。
周亦珏回头,一双狭长上扬的眼盯着安无咎,“你呢?安先生,像你这样明事理的人,也一定会同意我们的方案吧。”
安无咎也回敬他一个微笑,“当然。”
时间所剩无几,安德鲁又一次强调了众人团结一心的重要性,然后来到安无咎的身边,“你是一号,要第一个进去。”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将防备心摆在脸上,而是十分热忱。
“拜托你了。”
安无咎点了点头。
时间还剩一分钟。
待他走后,安无咎与沈惕对视一眼,尽管没有说话,但两人都确信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让吴悠帮忙传达一下,包括那个人。”
不远处的周亦珏看着安无咎对沈惕说了些什么,然后朝祭坛前的门走去,他的脸上和以往一样,没有太多表情,天生的赌博好手该有的一张脸。
当他站在祭坛前的时候,那扇门轰的一声关闭了。
吴悠一直盯着那扇门,直到沈惕拿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示意他靠过来。
沈惕低下头,低声对吴悠嘱咐两句。
“去,告诉你南杉哥哥。”
吴悠瞪了他一眼,又对他刚刚告诉自己的话感到怀疑,“真的要这么做?”
沈惕只耸了耸肩。
吴悠几番挣扎,还是转告了南杉和诺亚。
他本想连藤堂樱也一并说了,但她一直在周亦珏那一边,不得时机。
安无咎很快便出来了,在外面的人看到他也不好围上去问,没想到安无咎自己先开口:“进去之后就会出现一个投影的选项,填进去要献祭的数量,就可以了。”
于是其他人也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进入其中,第二个是老于,第三个是藤堂樱,第四个是周亦珏……
直到编号为12的松浦守梨从献祭室里出来,献祭游戏才正式结束。
“就……这么简单?”梅根总觉得怪怪的,感觉这次的热身赛过于简单了。
“应该要公布结果了吧。”老于望向天花板。
不多时,圣音便如期而至。
“献祭结束,即将为各位公布结果。”
安无咎面无表情,连一开始紧张的吴悠现在都不紧张了。
“献祭失败。”
圣音宣布的结果令在场众人哗然。
“是谁没献够?”老于往安无咎的方向看过来,“是你,对不对!”
安无咎那张冷漠淡然的脸渐
“怎么会?”他语气很轻,与老于重而笃定的指责形成对比。
“说好了要献4000,我当然也是按照约定做了。”
老于经历过红与黑的副本,自然是不相信安无咎的。
但他没有证据。
“圣音!公布每个人的献祭数量!”
他的要求得到了安德鲁的回应,“没错,我们要求公开。”
但圣音却拒绝了。
“规则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匿名献祭。我只能为各位公开总额。”
说完,祭坛的上方出现了一个数字。
竟然只有两万整。
“两万?”
安德鲁眉头皱起,眼中满是讶异,“为什么……”
“一定是有人背叛我们了!”梅根不解,“为什么圣坛不告诉我们每个人的数量,这不合理。”
“或许……”周亦珏轻声说,“这就是给我们的一个教训吧,让我们不要轻信于他人。”他叹了口气,“没关系,也就是损失了一点积分,总归是没有性命安危。”
“积分?”老于愤怒不已,转过身,两步上前一把揪起安无咎的衣领,“就是你干的,我知道。”
安无咎并不恼,“已经结束了。”
“你!”
“哪怕我真的没有给,你想想。”安无咎不慌不忙道,“两万,按照约定,最多五个人选择了献祭,剩下的七个人都是零。”
“老于,你要找的,恐怕不止我一个。”
沈惕一把抓住了老于的手腕,狠狠一握,脸上还是笑着的,“冷静点,老伙计。”
老于不得不松开了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除了安无咎,他心中没有其他任何嫌疑人。
安无咎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垂着的眼抬起,对上安德鲁。
这些早就在安无咎意料之中。
的确像周亦珏所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大家想要的均并非4000,而是0。
每个人都付出等价的四千积分,其实是极端情况。
谁也没办法保证他们之中不会出现哪怕一个叛徒。只要这个叛徒出现了,哪怕他只献祭了3999,游戏一样是失败。
就算这里面有人自我奉献,给出超过4000的献祭,可也只会是那个不遵守约定的叛徒获得唯一的胜利,因为只有少交的叛徒才会有更多的余额。
越自私,越有可能获胜。
在这种胜利条件的驱动下,哪怕大家再善良,可一旦群体里出现不信任者、不熟悉者的时候,也一定会动摇。
如果我给了4000,其他人呢?万一有一个不遵守诺言。
这4000岂不是打水漂了?
在这种思想的作用下,这场游戏注定要走向失败。
哪怕众人之中存在多个奉献者,愿意付出比别人多好几倍的积分来进行献祭,可这已经不是第一轮游戏,这里的人哪怕再不聪明,也吃过他人的亏,踩过别人使过的绊子。
老老实实在团队中遵守诺言,等待着极端情况下渺茫的胜利,可能会因为背叛者白白流逝4000积分。
而主动背叛其他人,选择零献祭,则根本不会损失一分钱,最多不过是当不了胜利者,拿不了优势。
但不患寡而患不均。
我拿不了胜利者,别人也一样。
最大的平衡性胜利就
从圣坛宣布规则的时候,安无咎心中就已了然。他不发一言,只是想观察场上其他人的行为逻辑。
他也很清楚,这场游戏里,自己如果遵守诺言付出四千甚至更多,周亦珏也一定会零献祭,他同样算准了这些,不可能不选择背叛。
而且,他必然会把这份背叛算到自己头上。
与其如此,安无咎不如也放弃献祭,至少不会亏损积分,做实了背叛的罪名。
不仅是他,他还要其他人也一起选择零献祭,减少损失。
现在能有两万的献祭,安无咎想,安德鲁自己应该多给了很多,否则根本到不了两万。
面对他的亏损,安无咎心中并不愉快,或许是因为他很像一开始的自己,又或许是不忍看到一个诚挚的理想主义者渐渐磨灭心中的火种。
“你告诉给他了吗?”安无咎问吴悠。
“说了。”吴悠看向安德鲁,“他不同意。”
他只托吴悠告诉安德鲁一句话,全部零献祭才是这场游戏真正的解法。
但他似乎并不接受,他相信人性中美好和值得信赖的一面。
安无咎只好放手,他在安德鲁的脸上看到了失望,挣扎,不平和难以接受,但现实就是这样,他已经为安德鲁指明了一条路,尽管它泥泞不堪。
“热身赛结束。”圣音宣告着游戏的终止,“本轮热身赛没有赢家,这意味着没有任何一名玩家获得奖励。”
“因此,本轮正式游戏将由系统为各位选择赛制。”
说完,祭坛上的火焰霎时间变高,几乎要烧到天花板,焰心的银蓝色美丽无比,窜动的火舌有如吉普赛女郎舞动的蓝色长裙,旋转,飞舞。
火焰上方出现两行血色字样。
[团队赛制,暗队
正式游戏:血月之祭]
安无咎凭直觉回头,那原本封闭的墙上忽然间多出一扇窗,结冰的玻璃透出被风雪染灰的夜空,窗棂外高悬着一轮血红色的满月。
“朝圣之旅再次开启,祝各位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