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昔咏觉得情况有些微妙。
比如那位北疆首领耶律尧, 赖着不肯走。
还比如第二天清晨起来,她发现四周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血腥味都没了。
更比如当她准备吭哧吭哧替郡主准备早餐时, 耶律尧已经递过去一块肉夹馍过去——
虽然郡主没接就是了。
就这样情况过了两天, 昔咏终于忍不住,趁着没旁人的时候问宣榕:“郡主,他什么意思?还粘着咱们了是吧?”
宣榕正在临摹,没听入耳, 昔咏只好又问了遍,宣榕这才轻轻说道:“他说有沙尘暴,不好行路, 过几日再走。”
这几日风尘渐大, 西域喧嚣的风昼夜不息, 但行路并非问题, 更何况还是吃惯沙子的北疆匈奴人——
就连昔咏都看得出这是借口,但郡主向来脾气温软好说话,总不能凶神恶煞地赶人。
昔咏抿了抿唇,不愉地道:“等您今儿完工,我们就回……”
话未说完,她就耳尖一动,侧身抬手, 将从远处奔来的雪狼一捏,扼住它后劲窝。阿望挣扎了两下,只得放弃最初的目标, 不甘地朝宣榕呜咽了两声,又凶神恶煞地吼了昔咏几下。
昔咏怒了:“嘿,你还来劲了。你这畜生咬死我们一只骆驼, 这账还没算呢!”
这两天,这一人一兽大战了三百回合,何谓八字相冲。
宣榕见状不妙,无奈道:“昔大人!”
“阿望!”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耶律尧的喝令,“过来!”
耶律尧抱臂立在佛窟洞口,眉梢一挑,阿望立刻偃旗息鼓,但在走到耶律尧身边之前,它扒拉了下地,那里掉落了它方才小心翼翼衔来的东西。
那是一朵淡白的花,花心是鹅黄细蕊。
沙漠里罕见的生石花。
宣榕微微一愣,拾起这朵花。耶律尧慢步走到她身前,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道:“阿望不知道哪里叼来的花,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吧。”
宣榕看向阿望:“多谢。”
雪狼有着几近透明的澄蓝瞳孔,在阳光下泛着点灰白,她莫名觉得这双眼有些眼熟,直到耶律尧摆了摆手转身离开,她才恍然:
耶律也是这种泛点蓝的眼。
像是弯蓝泉。
*
宣榕是第四天才知道阿望的名字的。
一直听耶律尧叫唤,她还以为是“阿旺”或者“阿汪”这种拟声,即便这种犬类名字有些辱没堂堂狼王,但好像也说得过去——
直到耶律尧状似漫不经心地否定:“不是那俩字,是北疆话里的‘神明之子’的意思。”
他手法娴熟地翻烤火堆上的骆驼肉,完全不顾昔咏痛心疾首的斥责目光。草原上的子民似乎都格外适应席地生火起炉、就地取材添炊,骆驼肉被他烤得外焦里嫩,肉质鲜美。
“要么?”
宣榕点了点头,接过串在棍上的烤肉,小口吃了起来。
她儿幼时尚且好动喜闹些,在随着寒山寺的邱明大师行经各处,布施几年后,越发寡言清淡。给人一种很近又很远的错觉。
近的是她温和神态,远的是那种难以触摸的空灵。
耶律尧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宣榕开口问道:“最近北疆十三连营动乱么?”
“不算,几个人不安分,肃清一番。”耶律尧眯了眯眼,“倒是你,大齐腹地不够你这小
宣榕:“昔大人的武艺很高强的。”
耶律尧瞥了眼方才推拒不从,现在反而埋头苦吃的昔咏,用木棍打掉了昔咏又想拿烤肉的手,皮笑肉不笑:“真看不出来啊。”
宣榕:“一对一打斗,可用暗器可偷袭的情况下,你不是她对手。”
毕竟是大内第一刺客,若不是昔咏跟着,娘亲也不会放她出来。
耶律尧:“……”
耶律尧忍了又忍,跳过这个话头,转而拍了拍阿望的脑袋。阿望会意,咬起昔咏吃了一半的签棍就跑,雪白的毛发被风梳成飘逸的弧线——成功引走暴跳如雷的昔咏。
“看她衣领刺纹,是之前暗卫里的那位吧?”耶律尧道,“看上去……不大灵光。”
能和一只狼针锋相对起来,着实是个人才。
“昔大人幼年食不果腹……别和她夺食。”宣榕无奈地远眺,看着天色忽而道:“星斗高悬,明日会是好天气。我和她同乘一匹骆驼就行,不用特意牵马给我们。”
头顶上,星空璀璨。
不远处,万千佛像静然垒立,无悲无喜。
耶律尧靠坐在乱石上,手肘撑着膝盖,闻言抬眸。
他找了好几个借口暂时留下,其中一个就是,要赔她们那匹被阿望咬死的骆驼。
隔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少女恬静安坐,垂眼宁和。
“好。”过了很久,耶律尧才哑着嗓子开口,他撇开眸光,看向阿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眼前的人说道,“其实阿望的‘望’,也是‘遥望’的‘望’。”
还是“望都”的“望”。
那承载他少年磨砺挫折和黑暗里唯一温暖的异乡。
在多少年的后来,只能站在北疆,遥遥相望。
恍若一梦。
宣榕也像是个轻易能破碎的梦,她“嗯”了声,淡淡一笑:“谢谢你的花。”
*
耶律尧到底还是赔了宣榕一匹快马。
北疆不缺好马烈马,可风驰电掣,可日行百里。
昔咏收下这匹马的时候,多少有些心虚。
毕竟那骆驼肉,就属她吃得最凶。
马是真的好马,威风凛凛,昔咏喜欢这种烈马,宣榕自然也送给她。可昔咏本就心虚,这几天都瞅着郡主脸色,迟疑地道:“郡主,您这几天心不在焉的?”
宣榕心事不对人遮掩,坦然颔首:“有点。耶律尧似乎中毒了。在千佛窟时我还不确定,方才问了几个郎中,是北疆的奇毒。”
“中毒了还那么优哉游哉?”
宣榕摇头:“中毒有一阵子了。他以前双瞳是淡蓝色的。”
昔咏微愣。
“现在是深黑。北疆的巫蛊之毒,傍依神佛,据说不可解。”宣榕道,“鬼谷的叔姨们也许能勉强一试。不过他没和我说过这回事,估计心中有数,或者别有他法。”
昔咏听得一怔一怔的。心说这种事,总不可能说给大齐的人听——好让人拿捏住首领单于暴毙而亡的时机,趁此进攻么?
所以,当她后来见耶律尧有天在瓜州突然出现,换了身中原人的黑衣打扮,只身一人,死皮赖脸地跟着宣榕,美其名曰“保护你好换张看病解毒的票”时,也是情理之中地大受震撼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再接着写两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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