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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试探

作者:雕弦暮偶字数:7301更新:2022-04-13 22:17

    阿九——卫旭睁眼瞧了他一眼, 复又缓缓阖上眼,像是困倦极了, 道:“身子骨不如前,自然要寻点外物依靠。”
    谢治没说话,阴柔的丹凤眼死盯着卫旭,过了会才道:“你怀了谢温的孩子。”
    “我打掉了。”卫旭眼皮一掀,坐了起来,谆谆教导般道, “久安——你是得了这个字对吧?朝政之事不放心上,在你三弟府上安眼线倒是挺欢快。水患治完了吗?东齐,哦你们叫大齐, 齐国雨水比大梁丰沛得多, 不急治理, 春末夏初的水一淹, 整年都得没粮种了, 你……”
    谢治却明显不和她在一个调上,声音都带着绝望:“凭什么!谢温可以, 我就不行吗?!”
    他覆身而上, 压住卫旭,握住她细瘦手腕。
    昔年她也有毒瘾,但还没这么虚弱。
    披着机关铁甲,轻啜一口水烟,还能接着铁甲的助力, 把他拎起来, 拎到对视的高度, 挑眉道:“哟, 小崽子, 又想逃啊?”
    卫旭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冷了下来,又笑了,残忍地道:“不行。你眼睛,不像他。谢温更像。”
    “是,他像你那心上人!像到你在江南,看到他,就魂不守舍,赶着上去,求人家睡你吗?!”
    卫旭:“谢治。”
    她一字一句地笑道:“搞清楚啊。是孤在嫖他,又不是他在上孤。他和我府上成百上千的面首,并无二样。孤都不觉羞耻难堪,你在这越俎代庖个什么劲儿?”
    谢治缓缓放开她。
    卫旭还嫌不够,“其实你妹妹最像,可惜她不是男儿郎。又或者,思来想去,你父皇没准更像?”
    谢治咬牙切齿:“所以,只有我不行吗?!”
    他有种想要扼死她的冲动。
    这样,他唯一的那点绮念和期望,都能不复存在了。
    十三四岁时,他代父巡视边关,遇敌袭击,奄奄一息的时候,被卫旭捡回公主府。
    大长公主难得见着一个和周朗有七八分相像的,想留便留了,给人治伤,养人逗个趣,怕人逃,还给人脚脖子上套了根金灿灿的细锁链。
    结果阴沟里翻船了——人家是隔壁国的太子。
    卫旭难得和妹妹面面相觑,尴尬至极,咳嗽了声道:“杀,还是留?”
    卫旭当初是想杀了他的。
    横刀都逼至他脖上了,却又收回刀鞘,卫旭对卫昀天摆手道:“算了。此事错在孤,是孤一时鬼迷心窍。送他回东齐。真打起仗,孤去。”
    卫昀天倒像担忧她般,喊了一嗓子:“姐!”
    谢治从未见过这种女子。
    哪怕母后能纵横捭阖,也是宁静温和的,没这般肆意妄为过。
    想杀人便杀,想囚人便囚,想放人便放,更重要的是,她做得了主——
    也从未算过糊涂账。
    在昭阳公主府的大半个月,看她杀伐果断,亲手劈了批刺客,又将俩个贪官下狱。
    那是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山。
    让人望而生畏,触之胆寒。
    少年人慕强,他甚至在回朝后,尝试学她。
    不过总是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他因此踌躇不前,画地为牢。
    可有朝一日,这山自己倾塌,粉身碎骨——
    谢治接受不了。
    “你行啊。”卫旭气死人不偿命,“太子爷有什么不行的。您要宽衣解带,试试吗?”
    她喉咙被紧攥,还能笑得出来,夜狼般的竖瞳溃散,道:“还是说,小阿治啊,你这二十有四了,还没个女人呢?”
    谢治:“……


    他肝肺都要被气炸,倏地放开手,不置一词地甩袖而出,踹门声之大,连远在院外的亲卫都咯噔一下,心想这祖宗虽然平时四六不着,但脾气温和,毕竟被宠着长大,就是个纨绔少爷脾性,也从不责罚下人——
    这是点了火|药包么,这么大气。
    亲卫们眼观鼻,鼻观心,见太子爷面色阴沉撂下一句话:“看着人!”
    然后走去别院,是武器库。
    亲兵:“是。”
    心里却嘀咕:这是勾搭不成,恼羞成怒要杀人吗?
    过了片刻,太子爷回来了,拢袖入内,亲兵立刻垂下头。
    其中一个小声道:“不像是刀啊。”
    “殿下腰间有佩刀呢,杀人用不着再跑一趟。”
    谢治再次回房时,卫旭坐于床榻,屈腿,手腕搭在膝盖上,像是只被惊扰的斑斓猎豹,听到声响,淡淡地抬头。
    谢治心性藏善,再怎么发怒,也不至于做出辱人的事儿,卫旭心里门清。
    也就肆无忌惮多刺了他几句,否则这臭小子,支棱不起来。
    温室里养大的,没甚紧迫性,他那三弟都把想要夺嫡写在脑门上了,他还在优哉游哉填着小曲。
    见谢治面无表情地朝她走来,卫旭还有些诧异这位又赶回来干甚。
    “擦咔”一声。
    足腕间寒光一闪。
    谢治将铁链另一端锁死在床头,冷冷撂下三个字:“别想走。”
    卫旭像是觉得这场景熟识,笑了声,带着拿捏人七寸的乾坤在手:“别傻了,你父皇来,我得没命。被一国皇子折辱的敌国将领,能有命吗?”
    谢治喝道:“那你知道没命,还跑来齐国作甚?!找乐子吗?!”
    “这倒也不是。”卫旭像是乏了,声音小了下去。
    她脾气渐躁,有次清醒后,发现跟了十多年的亲信,被她砍得血肉模糊,心知不能这么下去了,开始琢磨怎么自杀。
    就收拾了够半年的五识散。
    大梁她逛得烂熟,便去了东齐。
    等五识散磕完,随便找个山头或水乡,长卧不起。
    “至少三日内,父皇不会知道。”谢治想了想,道,“重重不会和父皇说,最多半夜爬隔墙来我这里闹一下。老三也不敢提及——他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回府,一夜风月后,杀了整个杂耍摊的人吧?”
    卫旭倏地一挑眉。
    她忽然觉得,这位太子爷,倒没那么傻白呆愣。
    的确成长了几分。
    她见谢治又怒气冲冲走了,沉吟。
    不一定。
    那位尔玉殿下不会说,别人不一定。
    比如药馆那日,信口报出几串药名位置的公子,打量她的视线,总让她不甚舒服。
    像是被看透所有伪装。
    宣珏自太极殿告别,已是深夜。
    蒋明乐呵呵地,想要送他出宫门,宣珏颔首道:“不劳公公,我自行离开即可。”
    谢策道神情莫测,立刻派人去了未央宫,得到消息说,太子带人走了。
    帝王摆摆手,道:“等明日朝会再谈。”
    宣珏心知,恐怕是要朝会之后,扣押住太子,再另行打算。
    今夜,陛下还不想打草惊蛇。
    蒋明便唤来两个宫人,替宣珏掌灯。
    天金阙处,宣珏也曾以步丈量,对其中布局很是熟识。
    宫人本打算走平路,宣珏却指了一处小路道:“走此处是否更近些?急着回府。”
    宫人点头。
    宣珏便踏
上那条林间小道——未央宫背后的树丛。
    心想:她应是睡了。
    看未央宫灯火已熄,宣珏收回目光,正踏步向前,忽听到前面木叶簌簌,有人攀越最矮处的宫墙,再顺溜踩着枝桠,灵动得堪比猫,落在了不远处。
    她也像是没料到有人经过,刚一抬头,愣了下,心虚地后退半步,心道:“深更半夜,撞鬼了。”
    宣珏起先还以为是宫闱里,贵人养的猫,等人落地,急匆匆转身就要走后,才反应过来,淡淡唤了声:“殿下。”
    又道:“大半夜的,您还未休息呢?”
    谢重姒:“……”
    她也不躲了,笑道:“大半夜的,宣公子这是刚从哪出来呢?”
    宣珏:“太极殿。”
    谢重姒愣了下,问:“你去找父皇干甚?等等,父皇刚派人来未央宫找阿九,你让的?”
    宣珏温和着声:“臣干涉不了陛下的决断。”
    谢重姒:“……但你影响了他这么决断。”
    宣珏:“臣只是如实告知。殿下这是要出宫么?”
    谢重姒:“……不。”
    “那臣送殿下回宫?”他抬掌向上,做了个请,指向未央宫主门,“或者,殿下原路返回罢。”
    宣珏明明是温和含笑,谢重姒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想让她插手的意味,上前一步问道:“阿九是卫旭,对不对?”
    “说不准。”宣珏笑了声,在宫灯下注视着她。
    箭袖短打,罕见的黑色,很少见她如此穿着。
    不过倒是意外衬她。
    黑发高束,肌肤雪白,一双杏眸在明灭的马蹄宫灯下,犹如闪烁的曜日,浓烈炙热。
    宣珏复又道:“不过看太子这么焦灼,八九不离十。更何况明日就能见分晓了。殿下,您最好莫要插手,信我。陛下……震怒。”
    震怒到谢治都要被削一顿的地步。
    “那她会死吧?”谢重姒抬眸看他。
    宣珏想了想:“或许,由陛下定夺。”
    他这句里的“或许”,就是个委婉的“会”。
    谢重姒听懂了,敛下神来:“行。要真的是卫旭,事关国祚,我不插手,我也插不了手。踏足邻国,她是自己找死。本来我还以为是赵九州呢,毕竟她不管朝廷事,游历山水去了。”
    说罢,就转身,越过宣珏,正准备从另一边回未央宫。
    同宣珏错身而过时,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宣珏垂眸看她,忽然道:“也不是不能救。”
    带有檀香味的气息清冽如雪,喷洒在谢重姒耳侧,一时间酥麻颤栗,谢重姒险些没听清他又说的话:“微臣瞧见,殿下似是恻然。若是实在难安,可让金大夫连夜接她离开。鬼谷之人,陛下也不敢随意拿下的。”
    宣珏语气随意至极,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事有蹊跷。这女子上位者惯了,肯低伏做小留在三皇子府,恐怕还有其他心思。
    是得留一命,见尔玉不忍,他顺坡下驴说上一嘴罢了。
    但谢重姒听到他说什么后,瞳孔一缩。
    指尖微颤,下意识地道:“你就不能不要搀和进这种烂泥摊子里!她要真是卫旭,藏在皇子府邸,是为了戕害忠良还是为了霍乱超纲?!又牵扯到夺嫡纷争,还有每年礼部科举,必不可少的徇私舞弊,今年这事儿还是三哥在负责的——乱七八糟的波云诡谲,没准这事完了,一堆人下狱的下狱,削职的削职……”
    谢重姒一顿,察觉到宣珏倏忽变得幽深的眸,面色不变地把那句话“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做你四面不沾的温贤臣子,好好地青
云直上”吞了下去。
    话锋一转:“你是要把这水搅得更浑吗?”
    宣珏慢吞吞地放开谢重姒的手腕,唇角笑意不变,清湛的眼眸也依旧温和,颔首道:“不敢,殿下太高看我了。方才见您急着离开,多有得罪,还望您勿要介怀。对了,殿下提到礼闱一事……”
    他看了眼那早就避开,不敢听贵人论述朝堂之事,退到树林外的两位宫人。
    干脆低下头,真的凑到谢重姒耳边,微不可查地试探问道:“是觉得三殿下,会因此一蹶不振吗?还是会因别的原因,忽然倒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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