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甄老爷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或许谢春晓会因为前一阵甄芙做的那事记恨于老夫人,因此栽赃陷害,但肖氏是甄老夫人的嫡亲侄女,婆媳两个一向相处融洽,并没有道理这样做。
但甄老爷强迫自己相信。
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渴望有子嗣继承家业,并不缺女儿。
至于曾说令宝珠招赘,那就仅是说一说而已。
毕竟上门女婿哪里比得上自己的亲儿子,即便生下外孙,那也隔了一层。
甄老爷无法承受自己会终身无子的这个事实。
谢春晓哪里不晓得甄老爷的心思,就提议道:“既是张娘子生孩子,那她有没有被人给换了孩子,她自己应该是知道的,我们不妨去问一问她。”
一行人于天蒙蒙亮的时候到了关着张娘子的那间屋室。
此时张娘子已没了一天一夜,身体冰冷,尸体的腐臭味也逐渐传来。
张莹莹枯坐在一旁,泪水已经干涸,听到动静木然的抬起头,看到谢春晓的一瞬间,眼睛瑟缩,“我娘死了,大夫人你如今高兴了吧?”
谢春晓很无奈,她其实已经手下留情,之所以容忍张娘子到现在,是因为张娘子腹中孩儿渐大。
稚子无辜,更何况张娘子腹中只是个女孩子,并不会对她的宝珠造成任何的威胁。
她觉得自己是大善人,她甚至没想过要张娘子的命。
谢春晓走到前来,探了探张娘子的鼻息,早已没了气息,再看她身下干涸的血迹,皱眉道:“你娘生产之时还算顺利,若非产后动气,实不该血崩而亡,你娘为什么会动气?”
张莹莹被问了个愣怔。
娘之所以会动气,是因为甄老爷过来说的一番话,是甄老爷害死了娘。
可她娘已经死了,她往后还要仰仗甄老爷,如何能将一腔恨意记在甄老爷的身上呢?
弟弟是甄老爷的亲生骨肉,甄老爷看在弟弟的份上,她又过分乖巧,想来甄老爷不会吝啬给她一口饭吃,一口衣穿。
再者,娘明明生了甄老爷唯一的儿子,甄老爷该奖赏娘,如何会说出那样的狠话,定然是受人蛊惑。
唯独谢春晓有这个动机,所以这一切还得算在谢春晓的头上。
张莹莹哭啼道:“我娘这些日子被关在这里,日日忧心,过得很不快乐,产后孩子又被大夫人给抱走,骨肉分离,便是生不如死,娘因为太过想念弟弟而血崩,一切都是大夫人造成的。”
谢春晓好笑,这逻辑听上去似乎也没太大的问题,只是......
“那莹莹姑娘,你娘当初又是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那是令张莹莹极为抗拒的往事,她不过才六岁,就被婆子给丢进屋子里,亲眼看到那些婆子们扒光吴公子和伊人的衣服,而后被人围观,她忍着恐惧不得不指认吴公子与伊人苟合,没半刻喘息的功夫,就被关进了这个牢笼一样的院子里。
那件事无疑对她的心灵造成了重大的伤害。
谢春晓接着说:“是你娘不好生养胎,偏动一些歪心眼,欲毁掉珍珠的清白,事情败露方才得到惩罚,你亦是做了帮凶,可以说你娘之所以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她自己是主谋,你便是帮凶,是你害死了你娘,休要将这盆脏水给泼到我的身上。”
她的双手亦是不曾沾染过一滴鲜血。
谢春晓示意人将张娘子的尸体给处理了,又坐在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缩成一团的张莹莹,她的眼里似是有不甘。
“我问你。”谢春晓道:“你娘生孩子的时候,你定然是在一旁的,可瞧见有人换了你娘的孩子?”
张莹莹低着头,她那天是一直陪在张娘子身边的,自然是晓得娘其实是生了个女孩子,但后来有婆子进来,买通了产婆,将孩子给换成了如今的弟弟。
那婆子很凶残,张莹莹害怕极了,故而到底没有出声。
她过后更庆幸自己没有出声,甄老爷并不稀罕女儿,之所以会将她娘领进府中,也不过是想着她娘给他生儿子。
弟弟是他们母女唯一翻身的指望。
而今娘没了,她更要一口咬定,娘生的就是弟弟。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留在甄府,凭借着弟弟过上富贵的生活,等将来弟弟长大成人,唆使弟弟将谢春晓母女赶出去。
打小便失去父亲庇护的张莹莹,太知道男人对一个的家庭的重要了。
张莹莹抬起头来,“我娘给我生了个白胖白胖的弟弟,没人换过我弟弟。”
甄老爷躲避的瞳孔中尚且怀抱着一丝希望,他抓住张莹莹的手说:“莹莹,你没撒谎吧,那确实是我的孩子。”
张莹莹大声道:“我没有撒谎,那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阿晓,听到没有?”甄老爷兴奋道:“我有后了,哈哈!”
甄老爷经过种种现实的打击过后,已经有些魔怔了。
谢春晓眸中闪过一抹讽刺,到底没再说什么。
肖氏却忍不住道:“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会撒谎,可我分明瞧见的真真切切的,难道还有假?”
“三弟妹。”甄老爷不满道:“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也不能为此没有原则,虚构事实,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甄老爷自欺欺人,笃定张娘子确实给他生了个儿子。
肖氏还想说什么,被谢春晓给拉住了。
甄老爷志得意满,就想回家抱儿子,张莹莹咬唇走到甄老爷的面前。
“我娘已经死了,我如今就剩下爹爹和弟弟两个亲人了,爹爹能不能让我去照顾弟弟。”
张莹莹清秀的面孔上略过几丝惧怕,再度朝着甄老爷磕了一个头,“先前因为我选择娘和爹爹的缘故,张家,我是回不去了,求爹爹收留我。”
甄老爷看向张莹莹那张慌乱的面孔,眼神复杂。
张娘子喂他喝下女子所用的避子汤,让他往后再不能生育,他恨张娘子,恨不得鞭尸。
对张莹莹,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甚至还想着将心中的这口郁气出在张莹莹身上。
子代母受过,理所应当。
甄老爷的目光很渗人。
张莹莹硬着头皮说道:“爹,我听人家说,内宅斗争,死个把人是常有的事,就譬如我娘,然而弟弟如今尚在襁褓之中,未尝不曾有不怀好心之人,我是他亲姐姐,只有我会真心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