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恰其实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西部城市, 在很早以前它就是沟通域城和周边国家的枢纽, 是商人经商贸易贩卖香料丝绸的必经之地,它坐落在高原脚下, 是域城最繁华的城市之一, 既有现代城市的繁华, 又有浓厚的文化氛围,民间常有“不到苏恰不算到过域城”的说法, 由此可见苏恰这座城市的地位之重要。
周轶对这样的城市情有独钟, 第二天一早陈淮景约着他们一起去喝茶吃早点, 老茶馆里早起喝茶的几乎都是老人,他们见几个年轻人大早上的来喝茶也觉稀奇遂主动和他们攀谈了起来, 还热心地给他们介绍当地一些不为人知的好去处,可惜周轶没办法在城里多待, 否则一定是要走上一趟的。
吃完早饭, 丁琎就开始着手准备进高原的事宜了, 首先就是要购买一些保暖的衣物, 苏洽城里还是夏天,气温踩在三十度上下的线上, 他们要去的哈米尔高原最高海拔四千八, 海拔稍低的挞县夏季也多有零下的时候, 夜里没有太阳的时候和寒冬无异, 所以保暖衣物是必不可少的。除了衣物、路上的水和干粮外,丁琎还特地买了两瓶氧,这主要是为了周轶而准备的, 他担心她会高反,有备无患。
采购时,陈怀景一直跟着丁琎,看见他拿了什么他就有样学样地也拿什么,本来他来域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那批文物的下落,现在已经是达成目的且他还顺带把赵岚衣也送进去和她父亲团聚了,“宝裕堂”大当家小当家都去吃牢饭了,底下那些不成器的拥趸自顾不暇,收拾细软溜都来不及更没时间寻他麻烦,就算他现在回大都也是十分安全的,撒手掌柜当了这么久,他也得回去看看店里最近情况如何才是,可偏偏兰兮芝这丫头不听话,非要跟着丁琎周轶他们上高原看看,他无法,只得跟着,谁让她现在是他的姑奶奶呢。
陈怀景担心兰兮芝上高原会出事才好心地陪着,可她一点儿都不领情,反倒还嫌弃他:“你有事就先回大都呗,跟着我做什么,我那么大人了,不需要陪同。”
陈怀景抱着两瓶氧听到这话气得怒目圆瞪:“你以为小爷我吃饱撑着给你当保镖?我还不是惦记着我那昆山玉镯子,知道它值多少钱么,你万一一个不小心把它磕着碰着了怎么办?要不你把它还给我,我拿回去当镇店之宝。”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它现在是我的了,我不还!”
“翠翠,你想好了,不还你以后就是小爷我的人了,跑不了的。”
“哼,想得美!”
……
那边陈怀景和兰兮芝日常斗嘴打闹,这头丁琎把所有的物资采购完毕后放进后备箱里,准备妥当后就要出发。
丁琎拿一次性纸杯泡了点儿葡萄糖水递给周轶,示意她喝完。
周轶不解:“我早上吃东西了。”
丁琎解释:“海拔一高身体容易难受,提前喝点儿葡萄糖水会好点儿。”
“土方子?”
“嗯。”
周轶晃了晃杯子,在他的注视下把一杯葡萄糖水喝了。
上午十点,太阳的光芒透过云层,高原脚下是一个好天气。
丁琎周轶和热黑小孟一辆车,陈怀景开车驾车带着兰兮芝跟着他们走,他们一行人又去了加油站给车加满了油,之后才往挞县方向走,途径城外的牛羊巴扎时,周轶往窗外看了几眼,对这样的动物交易规模叹为观止。
一块宽广的平地上处处挤满了牛羊,商贩手上持鞭吆喝着,羊群里黑的白的棕的各色都有,它们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而牛群则相对稳重,它们被拴在栅栏上排排站着,整个巴扎乱中有序,一周一次的集会显然已有了固定的交易规则。
小孟这时候开口说:“牛羊巴扎每次都这么热闹,嫂子你要是感兴趣,等我们从高原上下来可以来玩玩。”
周轶笑:“来买羊羔吗?”
“也不是不行,现在不是都兴养宠物么,丁队养了只狗,嫂子你可以养只羊,多有意思呐。”
丁琎今天倒是坐到了后座上,他担心一会儿上了高原周轶身体不适,坐边上他能及时发现。
周轶转过头看他:“你养狗?”
小孟今天格外兴奋,大概是看到周轶和丁琎的关系有所缓和所以急于想从中再助推一把让他们恢复恩爱状态,可这劲儿没把控住一下使过头了,周轶才问完他就兴冲冲地说:“有啊,舒欣姐送的一只德牧,名儿叫‘特工’,养了有两年时间,和丁队感情可好了。”
周轶眉一挑:“舒欣?”
小孟的后脑勺像是被人猛敲了下,顿时一身冷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赶忙磕磕巴巴地找补:“舒欣姐……是我们丁队、呃、陈队的娘家亲戚。”
周轶睨着丁琎,故意问:“陈队的亲戚为什么送德牧给你们丁队?”
小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热黑都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
周轶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大概是对你们丁队有意思。”
听她这么讲小孟和热黑更不敢吭声。
电视台的节目总是会把主持人的名字打出来,周轶初次看到“罗舒欣”这个名字时,就觉得她的主持风格和她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亲切的、极好相处的感觉,现在看来,她的直觉应该没错,给军人送德牧,真的是很有心了。
周轶没有再为难小孟,她转头望向窗外,似乎并不打算深究,小孟暗自长舒一口气,丁琎眉头却皱了,他可不会天真到以为周轶不知道罗舒欣这个人是谁。
丁琎余光看向周轶,她似乎没有质问他的打算,或者说是等着他主动坦白?养着前任送的狗这种事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多了此地无银,说少了显得心虚,可他当初养特工时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和罗舒欣分手时还和陆谏讨论过怎么处理特工来着,陆谏的建议是留下,因为罗舒欣根本养不了被丁琎训练过后的特工,他完全把它当军犬在养,也因此特工比起宠物狗好斗多了,战斗力也很强悍,放普通人家里养着怕是会养崩溃。
罗舒欣自然是不会把狗要回去的,养了半年的狗丁琎也不太舍得送走,最后他还是把特工留下了,那时他也没想过这事儿会是个隐患。舍不得狗和舍不得人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他觉得周轶足够理智不会拿这种事发难,随即又一想——她也足够刁蛮。
偏偏现在他们还有矛盾没解决,一桩累一桩的,丁琎本想再冷落她两天让她好好反省下,现在却寻思着怎么开口和她解释。
丁琎没想到的是,解释的机会还没找到,危机就先出现了。
挞县位于哈米尔高原上,是苏洽地区的一个下辖县,从苏洽城里去到县上要走国道,这条高原公路是荆国和邻国合资一起修建的,又被称为“友谊公路”,全长约有四百公里,公路全程平均海拔在四千米以上,因此驾车走这条公路不仅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对身体素质还有一定的要求。
公路前段海拔较低,路两旁是高大的赭红色岩石山体,比之烈焰山的橙红更加炽烈,似盛开的凤凰花,往后走山体的颜色渐渐褪去,最后只剩下了青黑色的岩山壁立千仞。公路就修在山与山之间,蜿蜒盘迂,车辆往前行驶时千山如屏风搬次第打开,岩山离公路极近,从车上往外看就能看到裸岩上风蚀的痕迹。
高原上天气多变,苏洽城里还是阳光明媚,上路后没多久,天上云层渐
雨幕厚重,热黑不得不降低行驶速度,一脸谨慎。
丁琎也是表情凝重,暴雨天气最容易引发山体滑坡和落石,这种情况一旦发生,瞬息间就会致命。
小孟盯着前面,突然说:“丁队,前面有人。”
雨帘中路边一辆车渐渐显形,路中间还有人持伞招手拦车,丁琎对热黑说了句:“靠边停下,问问遇到什么麻烦了。”
热黑闻言踩了脚刹车,待车停定后,持伞人小跑到了副驾那儿,小孟降下车窗,扯着嗓子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持伞的人是个姑娘,她把伞举高露出了脸,小孟瞥了眼顿时惊讶:“舒欣姐?”
罗舒欣愣了下,过了会儿才不确定地开口:“小孟?”
小孟心情一时复杂,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果然话是不能乱讲的,前一小时才提到的人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
“舒欣姐,你遇着什么事儿了吗?”
见是认识的人,罗舒欣显然松口气,她解释了一番:“我们的车发动机出了点问题,一时半会儿启动不了,在这儿呆着怕会有山体滑坡。”
她顿了下才问:“你这车还能坐人吗?”
小孟挠了下脑袋:“还能坐一个。”
罗舒欣表情略微失望。
丁琎拍拍前头椅背:“他们有几个人,陈怀景的车还能坐。”
罗舒欣似乎听到了丁琎的声音,目光从窗口往后座瞄了眼,听到小孟的问话,她应了句:“四个。”
这倒正好,丁琎说:“我们这车坐一个,和陈怀景说一声,把另外三个安排到他的车上去。”
“明白!”
车内昏暗,罗舒欣看不清人,只觉得后座上的人声音听起来有点儿耳熟,现在听小孟一句掷地有声的“明白”倒是验证了她心底的猜测。
雨声噼里啪啦大有江河倒灌之势,阴云滚滚,云脚极低,青黑色的岩山在大雨的冲刷下暗了好几个色号。
周轶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说话,丁琎转头去看她,她倚在窗上不知道往外在看些什么,眼神十分专注。
“冷吗?”他问了句。
周轶摇摇头。
“饿吗?”
还是摇头。
丁琎默了片刻:“周轶……”
周轶回头睨着他倒是笑了:“丁队长,你心虚什么?”
丁琎抿紧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会儿特别在意周轶的感受,明明他没做什么越矩的事,今天就算路上求助的人不是罗舒欣他也会停车帮忙,他没有私心问心无愧,偏偏对着周轶就是莫名的心里没底。
小孟很快就回来了,丁琎以为他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要把罗舒欣安排到陈怀景的车上,因此当他看到罗舒欣打开后座车门时,他不禁眉头一皱,回想了下当初他是为什么把他选进“雪豹”的。
其实说来小孟也是有苦说不出,他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自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让周轶和罗舒欣碰上,可罗舒欣主动提出要单独坐前面这辆车好叙个旧,人家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轨之心,他也不好一口回绝啊,否则显得他好像把人往坏了想一样。
罗舒欣合伞上了车,丁琎下意识往周轶那儿看了眼,发现她不知何时阖上眼靠着窗一副了然熟睡的模样,明明一分钟前她还是醒着的。
后排三个座,罗舒欣只能坐在丁琎旁边。
热黑启动了车慢慢提速,车内气氛有点凝滞,和外面的暴雨天有的一拼,热黑和小孟
罗舒欣盯着收起放在脚边的伞,攥了攥手,嚅了嚅唇瓣才主动开口:“好久不见。”
丁琎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嗯”了声表示回应。
他稍显冷淡,罗舒欣垂下眼:“你们是要去挞县吗?”
“嗯。”
“真巧。”她说,“我们也要去那儿,没想到路上会碰上暴雨,车也坏了。”
丁琎看了周轶一眼:“录节目?”
“域城的一档美食节目,下一期要介绍挞族的特色食物。”
“挺好。”
“你们去挞县……是有任务?”
丁琎不答,算是默认。
罗舒欣浅笑着:“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神神秘秘的。”
丁琎咳了咳,余光看到周轶的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下。
周轶要是清醒的状态,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把她介绍给罗舒欣,这么一来就能把界线彻底划清,可她“睡着了”,罗舒欣也没询问她的身份,他总不好没来由地刻意介绍周轶,这样不仅突兀还显得他余情未了故意想要刺激她似的。
罗舒欣瞄了丁琎一眼,两年不见,他没什么变化,话不多,还是像以前那样内敛稳重,她神情一阵恍惚,话就问出了口:“‘特工’怎么样?”
丁琎意外,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这只狗现在是唯一和他们都有瓜葛的东西。
“活的挺好。”他说。
“这两年你一定把它照顾得很好。”罗舒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两声,“还记得我把它送给你的时候你很高兴,还说它是你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生日礼物。”
听到这句话,前头的热黑和小孟心头皆是一跳险些坐不住,丁琎眉心一紧不知道她现在提这些做什么,他了眼周轶,她还在装睡。
罗舒欣低头扣了扣指甲:“上个月我去北界山做节目的时候找过你,表姐夫说你在休假,不在部队里。”
她的表姐夫就是陈队,丁琎记起来了,上个月他在哈尔时陈队的确给他打过电话提起过这件事,他还问过他,有没有回头的心思,丁琎没有犹豫,干脆地回说没有,他不是那种藕断丝连的人,何况这段感情还谈不上多刻骨铭心。
罗舒欣这次来哈米尔高原做节目,从没想过在这儿能碰上丁琎,她想或许这就是缘分,也就想借着机会把一些心底话和他说说。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道个歉。”罗舒欣扭头看着他,眼神真挚,“以前我不应该强迫你放弃你的职业,逼迫你做些不喜欢的事,对不起。”
丁琎心不在焉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罗舒欣咬了咬唇:“但是我想——”
热黑像是预感到罗舒欣接下来要说什么话,吓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身打了个滑往左一转。
车上除了丁琎的重心稳身体保持不动外,其余人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往□□斜,周轶顺势往丁琎身上靠去,她在他怀中蹭了下,贴着他继续“熟睡”。
丁琎低头,对她真是气得牙痒痒又有气没地儿发,他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暗叹一声,抬手揽住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让她靠的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