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红是痛醒的。
开始只是右手手腕传来隐隐的钝痛感,她睡觉习惯侧卧,醒来发现右手垫在脑袋下。
她想着会不会是因为右手被压的太久,转了转手腕,骨头里针扎一样的疼。她忍不住低叫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才发觉手肘、膝盖、脚踝也隐隐作痛。
昨天夜里下了雨,估计是湿气太重,才会关节疼。
她没在意,眯着眼往窗外望,竟然有个男人飘在半空中,紧贴着房间窗户!
苏红吓出了一身冷汗,残留的一点睡意也消散了,高声叫喊了两下之后立刻缩进被窝里。她头皮发紧,牙关都在打颤,忍着痛拿出手机,发着抖拨通苏星的号码。
系统机械音冷冰冰地提示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苏星现在应该在上课。
半响,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她鼓足勇气,把枕头底下放着的那把军刀攥在手里,把被角掀起一个缝,从哆哆嗦嗦往外定睛一看,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男人,只是对面挂在阳台上的一件黑色大棉袄。
虚惊一场。苏红长吁了一口气,浑身瘫软,靠在床头使劲摇了摇脑袋,昨晚睡迟了,眼花出现幻觉了。
披上外衣起了床,去厕所的路上经过苏星房间,门开着,她扭头往里面看了看,房间很小,放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破衣柜之后就剩一个落脚的位子。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书桌上一个从中间剪开的矿泉水瓶,拿来做笔筒。
小兔崽子这几晚上也不知道回没回。
苏红这几天在外面喝酒打牌,深夜醉醺醺地回了家倒头就睡,第二天起床已经是下午了,时间和苏星完美错开,不过看这被子就和没人动过似的,不知道苏星死哪儿去了。
她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往厕所走,盘算着约摸有三天没见着自己儿子了,小崽子难道又去参加什么奥数集训了?不至于连声招呼也不打啊?
转念一想,苏星要是有地儿去能不回这鬼地方,也未必是件坏事。
她自嘲地笑了一笑,对着镜子看了会儿,觉着眼袋好像又大了点儿。她撩了一把头发,漱了个口,牙膏挤到一半就停了。
苏红凑近镜子,侧着头仔细看,她脖子上靠近锁骨的地方长了一块红斑,不大,就一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
她拿手指抠了抠,不疼,沾了点水搓几下也没搓掉。
苏红没太往心里去,大概是睡觉时被什么小昆虫爬了,等会儿找点红霉素眼膏涂了就行。
洗漱完之后在床上干坐了会儿,没有胃口也不想吃东西,对面挂着的黑色大棉袄晃来晃去弄得她心烦。她一把拉上窗帘,叼了根烟,拿出钱包抽了几张整百的,到苏星房里拉开书桌抽屉,找到最下面的一本图画本,那是很旧的一本本子,纸张都泛着黄,封皮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苏星”两个字,还拿黄色蜡笔画了一颗丑了吧唧的星星。
打开本子,里面夹着薄薄一沓钱。
苏星打工攒的钱都在这里,他这几年几乎不找苏红拿钱,所有生活开销都自己负责。
苏红吐出一口烟气,冷哼了一声,嘲讽道:“能耐!有本事嫌你妈钱脏,怎么没本事多赚点儿?”
她把从自己钱包里拿出来的几张纸币也塞到本子里,再小心地把本子放回一叠习题册的底层,最后合上抽屉,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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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操太刺激了!段长巡考巡到咱班的时候我他妈抄书抄的正起劲,还好我反应快,不然肯定被处分!”
最后一科历史考完,一伙人背着书包往校门走,李浪声情并茂地讲述刚刚的惊心动魄:“我冷汗都下来了!不过还好有这一惊,我他
绿毛比了个大拇指:“牛!直接拿课本抄,浪哥是个狠人!我昨晚打小抄打到三点多,妈的眼睛都要瞎了!”
“一群垃圾。”贺迟评价。
李浪撇嘴:“老大你还说我们,你历史能及格吗?”
“废话。”
贺迟把双肩包吊儿郎当的拿单肩背着,一手搭着苏星的肩,外套拉链开着,敞着怀露出里面的深蓝色毛衣,整个人意气风发非常潇洒。
“别装逼了,拉链系上,”苏星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别又着凉了。”
贺迟一脸不屑:“着凉?有这个可能吗?”
恰好一阵凉风刮来,贺迟冷的缩了下脖子,什么潇洒不潇洒也顾不上了,赶紧哆嗦着把外套穿好。
“我看非常有可能!”
变脸艺术家贺迟一脸赞同,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星:“……”
最近刚出了一款网游,游戏还在体验服招募玩家试玩的时候,贺迟、李浪和绿毛都参加招募了。公告说正式服上线24小时内,原体验服玩家可以凭ID领一套稀有装备,李浪和绿毛兴致勃勃,说要去网咖征战新天地。
李浪双眼放光,期待地拉着贺迟书包带子:“老大,一起去呗!你是咱帮派帮主,得负责招人呐!”
绿毛搭腔:“是啊是啊老大去呗,你都多久没和我们打游戏了。”
贺迟看了看苏星,抿了一下嘴,拒绝说:“不去,没意思,都戒了。”
李浪不信:“没可能!戒游你骗鬼呢!还不如说你戒撸了可能性高点。”
贺迟踹了他一脚:“滚蛋!”
“切!没劲儿!”绿毛丧气地踢飞一颗石子。
“下次。”贺迟说。
“每次都下次,到底哪次啊?”李浪回嘴。
苏星能看出来贺迟是有点动了心的,这段时间总跟着他一起做题背书,估计这家伙早就憋坏了。
他扯了一下贺迟的衣袖,说:“你去吧。”
“啊?”贺迟试探着问,“一起去?”
苏星摇头:“这几天都没回去,得回家。”
贺迟看了看天色,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他说,“不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苏星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那片没人敢把我怎么样,没一个打得过我。”
“就是!学霸打王天龙那次,一打七!”李浪说,“老大你瞎操心什么呢,又不是养闺女!”
贺迟:“……”
老子养媳妇儿呢!
绿毛在一边添油加醋:“我看老大你也未必打得过学霸,就别操这闲心了!”
贺迟:“瞎扯!老子不要面子的啊?!”
苏星活动了下手腕,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试试?”
非常要面子的贺老大火速抱拳:“不了,在下认输!星哥好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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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迟和李浪绿毛勾肩搭背打游戏去了,苏星一个人走着回家,拐角的巷子里,有个人靠在墙上,伸长脖子朝这边张望,像在等什么人。
苏星看也没看他,径直穿过巷子,那个人在原地踟蹰了一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见苏星的背影马上就要出了巷口,他才焦急地开口叫了一声:“那个……”
苏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男孩犹豫地开口,垂着头不敢直视苏星,“我就是几个月
“记得。”苏星说。
“啊?”男孩愣了一下。
苏星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记得。”
他遇到贺迟的那天晚上偶然救下的Omega男孩,不久之后又在同一条巷子里遇到他捧着一块锡纸,颤抖着点燃上面的白色粉末。
男孩还是瘦的皮包骨头,颧骨高高凸起,眼圈深陷,脖颈上一根根的青筋张牙舞爪,四肢细的就要撑不住躯干。但他今天看着精神状态比上次好些了,可能是因为剪了头发的原因,显得精神了不少。
“有事?”苏星礼貌又疏离地问。
男孩挠挠头,低着头盯着自己脏了一块的鞋面,快速说:“我等了你好几天了,最近我听说有一伙人在诱拐beta,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就是、就是和你说一下,你最近小心点……”
男孩很虚弱,吸食毒品早就掏空了他的身体,他说这一长串话都显得费劲,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他说完转身就跑,从头到尾都没敢抬头看苏星。
“等等!”苏星叫住他,男孩左脚绊了一下右脚,踉跄一步跌倒在地上。
苏星走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他,和那天晚上一样。
“谢谢,我会小心的。”
男孩终于鼓足勇气看了苏星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明天我就去戒毒所了,我不想再活得像条狗,我、我……”
他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加大了音量,好给自己几分底气:“我想活得有尊严一点!”
话一出口就有几分懊恼,他和苏星说这些干什么?苏星已经救了他一次,是他自己没有好好珍惜机会,那一次被苏星撞见他在和那群人吸粉,当时苏星那个冰冷的眼神折磨了他好几天,他对着镜子,感觉这个脸颊凹陷、瞳孔涣散、控制不住鼻涕狂流的自己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了,他是个牲畜。
他又深深垂下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苏星突然问。
男孩愣了几秒,才回答:“叫陈平安,我爸惹事被人打死了,我妈生完我就跑了,我没户口,我奶给我起的名,希望我平平安安。”
苏星点点头,说:“平安,你可以做到,别辜负了你奶奶。”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语气也是平铺直叙,陈平安听着却觉得暖和。
陈平安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握成拳:“我、我可以的!”
他猛地朝苏星鞠了个躬,转身就跑。
苏星一直站在原地,直到这个年轻Omega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男孩没有被怪兽吞掉,他挣扎着爬出来了。
陈平安都可以,苏星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