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迟坚持要送苏星回家,美其名曰消食。
苏星拗不过他,只好默许了。
他平时一个人回家走的都是狭隘肮脏的小路,这回却带着贺迟绕弯走了比较宽敞的大路。
他总觉得还是该在贺迟他们面前多保留一点体面,一点儿就够了,让他们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怜。
进了如意区的地界,路边的路灯亮不亮就成了一个概率事件,地上坑坑洼洼,一不留神就能踩进一滩黑色积水里。
路边靠着几个人,看着就知道是混混,这种混混和李浪绿毛那种自诩的还不一样,说的中二点就是浑身上下都冒着杀气,贺迟警觉地把苏星拉到自己身后。
苏星拍拍他的肩:“别紧张,都是我老熟人,他们不敢动我,打不过我。”
到了楼下,苏星指了指面前那栋筒子楼,说:“到了,我住二楼。”
贺迟看了看那栋楼斑驳的墙体和黑漆漆的楼道,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点,他说:“明天周六,你早点休息……这个点儿了也不早了,那你明天晚点起床,睡个懒觉,哎不行,早点还是要吃的,吃完早点再睡……”
苏星打断他:“行了,快回去吧。顺着原路走,那些人要是堵你了就报我名字。”
贺迟扑哧一声笑了:“行,您的大名搁这一带就是通行证是吧?”
苏星假装要踹他:“别贫了,快走吧。”
直到看着贺迟的背影拐出了巷口,苏星才转身上了楼。
开了门,家里没开灯,不知道苏红在不在。他换了鞋,摸黑往屋里走。
“那小帅哥谁啊?”
苏红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苏星停了一下,打开灯,苏红就靠在窗边。
她卸了妆,素面朝天,穿了一条棉质的碎花睡衣,看着竟然让苏星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一个朋友。”苏星回答。
“朋友?”苏红手指绕着发尾,玩味地说,“你还有这种朋友呢?又高又帅还有钱,一身都是名牌。”
苏星到洗碗池边,接了一捧水泼了泼脸。
“他知不知道你是个Omega?”苏红问。
苏星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面无表情地说:“知道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真是个傻孩子。”苏红笑了一下,笑得耳朵后面的碎发都散到脸颊边,“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永远别让他知道;如果他知道,那就赶快离他远点。”
苏星皱了皱眉,没有搭她的话,转身往自己屋里去。
苏红自顾自地在他背后说:“一般来说,一个男人接近Omega——尤其是长得好看的Omega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上了他。”
苏星停下脚步,冷静地说:“不是的。”
苏红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苏星头也不回,“我爸爸对你不是这样的。”
他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门,才听到外面传来苏红的笑声,她笑得很大声、很用力,听起来像是在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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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星睡到中午十二点才起床,苏红还没起,他从冰箱里翻出一包速冻饺子,随便吃了点填肚子,下午帮六中的两个初三生代写作业,他们把题目拍照发给他,他把答案写在纸上再拍照发回去。
一张卷子二十块,他一下午做了四张,两张物理两张化学,赚了八十块钱。
五点半泡了个老坛酸菜面,草草吃了两口就出门了,到坝上的时候六点十分,把桌子架上摆好,打扫一下卫生,
周六是最忙的时候,苏星里里外外来回跑的脚不沾地,没到八点,小仓库里堆着的五十箱啤酒就喝的差不多了。
“哎服务员!”有一桌喊他,“我们这加三箱啤的!”
“马上!”
“哎小哥哥,我这儿加的五十个鸡脆骨还没上啊!”
“好!”
“那谁,我这边要的烤鱼都多久了?怎么还不给我上啊!”
“抱歉,我去厨房催催。”
活儿实在太多,苏星把三箱啤酒叠在一起,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想要一次性全搬起来,三箱子啤酒确实有些重量,他咬着牙往外走,还没走出店门,一双有力的手就伸过来,把三箱酒接到自己手上。
“星哥,您这小身板还一次扛三箱呢?真让小弟我开了眼啊!”
贺迟斜睨着打趣他。
苏星愕然:“你怎么……”
贺迟问:“几号桌的酒?”
苏星:“你为什么……”
贺迟挑了挑眉:“我再强壮也经不住一直扛着这几大箱子啊,几号桌?”
“六号。”
“好嘞!”贺迟抱着啤酒往六号桌旁边的地上一放,拍拍手,“各位的酒,吃好喝好啊。”
说完,他走回到柜台前,拿起苏星的小本子看了看,念:“一号五十个鸡脆骨,四号两条烤鱼,一条孜然一条麻辣,十二号……”
苏星皱着眉,把他手里的小本子往桌上一按,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来打工啊,”贺迟说着还往后厨里喊了一声,“是不是啊老板?”
老板正在忙活着烤鱼,浑身冒着热汗,他扭头说:“是啊,新来的。”
苏星顿了顿,说:“你不用……”
“什么不用,”贺迟拿小本子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只准学霸放火,不准我们学渣点灯啊?”
老板喊了一句:“烤鱼好了!”
“来喽!”贺迟应着,进去里面端烤鱼了。
苏星低下头,浅浅笑了一下。
厨房里,老板处理好一锅田鸡,拿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额头,探头一看,那新来的小伙子比苏星还勤快,客人有什么需要他跑的比苏星还快。
奇怪,现在的年轻人太奇怪了。
昨天结账的时候这小伙子说他也要来这儿打工,每晚八点过来,工钱他都不要,让他来就行。
老板想来想去实在想不通,就当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叛逆期到了,出来找乐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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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的时候又来了一批人,李浪绿毛他们几个扛着一个大麻袋,浩浩荡荡地往坝上走,活像是打家劫舍来了。
队伍后面还跟着一个小眼镜,苏星仔细一看,周谨言也来了。
他们走到兄弟烧烤摊位前,先是嬉皮笑脸的和苏星打了个招呼,转眼发现了带着粉红围裙的贺迟。
李浪惊的下巴都掉了:“老、老大?你怎么也来了?”
“卧槽?”柯乐乐赶紧拿出手机拍照,“粉红色的老大,快拍照留念!”
贺迟边擦桌子边说:“我还没问你们呢?你们干什么来了?”
绿毛掂了掂扛着的那个大麻袋:“摆地摊来了!”
女生们找了一小片空地,柯乐乐带了家里的两张野餐布,铺在地上,绿毛把麻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往野餐布上一倒,里面什么都有,批发来的花环、塑料水枪、泡泡机……
几个人盘腿往地上一坐,绿毛
苏星:“……”
贺迟:“……你们这么喊很容易被扫黄的盯上啊。”
柯乐乐反应过来,冲着绿毛一通乱打。
绿毛边躲边说:“错了错了我错了!大小姐饶了我!”
苏星提着清洁用的小桶,看着李浪他们,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在暴力、嘲笑、羞辱里待了太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别人的善意,这种感觉就像四肢百骸明明泡在一汪温热的泉水里,但却止不住的全身僵硬。
贺迟见状,勾唇笑了笑,接着扔下抹布,凑上来搭着他的肩,说:“别鸟他们,反正他们在家里也不读书,与其去泡网吧蹦迪还不如来这儿摆摆小摊,多么积极向上的课外活动啊!”
“嗯,谢谢。”苏星低声说。
贺迟装作没听见,支着耳朵问:“什么?”
苏星踩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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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摊这边收了工,李浪那边东西压根就没卖出去几个,绿毛又把一堆杂货扫进大麻袋里,粘着苏星说放他们店里,明天还来摆摊,摆到东西全卖完为止。
苏星把麻袋拎到仓库,冷酷地说:“……不会有那一天的。”
绿毛:“会有的。”
苏星:“不会的。”
绿毛:“为什么不会?”
苏星:“……本来就不会。”
贺迟哭笑不得,走到他们俩中间:“小学生斗嘴呢?来来来,贺迟哥哥给你们当裁判。”
苏星有点尴尬,仿佛自己的智商已经被拉低到和绿毛一个层次了。
他摸了摸鼻子,装作无事发生。
贺迟从麻袋里掏了一个泡泡机,追在苏星后面按,边按边喊:“苏星小朋友快来啊!抓到哥哥就把泡泡机送你!”
苏星头也不回,甩下两个字:“脑残。”
李浪吴超他们也用一副看脑残的表情看着贺迟,贺迟清了清嗓子,把泡泡机装到裤袋里,企图找回点大哥的颜面,压着嗓子说:“看什么看?!”
一行人坐在坝上,已经过了凌晨两点,风吹动溪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贺迟和周谨言一左一右靠着苏星坐,贺迟手搭在苏星肩上,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
周谨言往苏星身上靠了靠,说:“阿星,我是偷跑出来的,我从来没有在外面待到这么晚过。”
李浪问他:“爽不爽?!”
“爽!”周谨言双眼发亮,又对着溪水大喊了一声,“爽——飞——了!”
吴超和绿毛在猜拳,柯乐乐她们晃着腿讨论最新的韩剧。
贺迟还在小声哼着歌,苏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那颗虎牙尖尖的,给他过于硬朗的外貌添了几分可爱的柔和。
“唱什么?”苏星问。
贺迟笑着说:“靠近点就告诉你。”
苏星把耳朵凑近,贺迟贴着他的耳朵,声音低沉。
他的歌声在这个十月初的深夜,在这个桐山溪的溪畔,温柔的像眼前弄得化不开的夜色。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