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周五,才晚上九点不到,坝上已经热闹起来了。
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屁孩吆五喝六地在划拳,一口气干下去半瓶酒;打着领带的上班族把西装外套随手一丢,要了五十串鸭肠加重辣。
“就这家,贼好吃!”李浪领着他们到了一家“兄弟烧烤”,露天划出来的小小场地里摆了十几张大圆桌,张张都人头爆满。
“没位置了啊……”柯乐乐抱怨。
“有有有!”
恰好一桌客人起身结账,绿毛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抢座,李浪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老板,这桌收拾一下!点菜了!”李浪喊。
老板正忙着收钱,闻言抬头应了一声:“来咧!“
他探头往后厨看了眼,刚送的一车啤酒到了,苏星被他遣去搬酒,这会儿还没回来,于是他补充了一句:“稍等会儿您几位!人实在是忙不过来!”
隔壁桌坐着的几个大概是什么“Omega人权保护协会”的,一个代表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举着酒瓶,醉醺醺地慷慨陈词:“这个社会是不公的!”
坐着的七八个人纷纷附和:“对!不公平!”
“Omega为什么要遭受歧视!”
“对!为什么!”
“部队、警校、陆军海军空军所有军,武警海警消防警一切警!凭什么不收Omega!”
“对!凭什么”
“同志们!让我们为伟大的Omega干杯!”
“干杯!”
代表一仰脖子,咕噜噜吹下去半瓶白的,放下酒瓶,脑袋和不受控制的小皮球似的,绕着脖子转了两圈,双眼一翻,彻底醉死过去了。
剩下人手忙脚乱,叫车的叫车,结账的结账,抬着那位代表走了。
“就这样的还想带头搞平等呢?”吴超翻了个白眼。
柯乐乐对着小镜子补妆,毫不在意地说:“他说的也没错啊,我们Omega怎么就不能进那什么军什么警的了。”
绿毛赶紧凑上去拍马屁:“因为Omega是我们Alpha的小宝贝,我哪舍得你去吃那种苦!”
“哼!”柯乐乐甩了甩马尾,“又脏又臭又累又苦,求我去我都不去!”
“Omega天生身体素质弱,信息素抗性低,不能控制发情期。”贺迟靠在椅背上,边刷手机边说,“倒不是完全不收,只是没有Omega能考的进去。”
李浪接着他的话茬:“我倒听说有个牛人考进第一警校过,不过这几十几百年了也就出了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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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一群人这有一处没一出地闲聊着,那边苏星分批搬回来二十箱酒,老板招呼他说4号桌赶紧收拾收拾,客人等久了。
苏星应了一声,系好围裙,拿上小桶,走出后厨抬头一看,4号桌上绿毛黄毛红毛五颜六色,背对他坐着的那个背影看着就拽的要上天,他愣了一下。
老板在他肩上搡了一把:“愣着干嘛?去啊!没见我这儿忙不过来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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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还是beta好,没那么多事儿!什么信息素啊发情期啊都没了,一身轻松多爽啊!”李浪还在滔滔不绝,“贺老大你说是不是?”
马屁精吴超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我原来觉着Alpha天下第一,遇见老大我才知道,beta才是真牛哇!”
“行了啊,”贺迟被他们吹的头疼,他一个一个地警告过去,“再吹,把你们裤子全扒了!”
女生们小声尖叫
李浪笑:“王静,别人害羞就算了,你一个大diao女Alpha装什么呢装?”
“那我也是个女的!”王静红着脸嚷嚷。
“是是是,”李浪不依不饶,“就是比一般女的多长了根柱子!”
“你!”王静一撸袖子,要过来揍李浪,李浪赶紧躲,两个人绕着桌子你追我赶,其他人看得津津有味。
“抱歉让一下,收拾桌子。”
两人正打闹着,人群外围传来一个声音,夹杂在乱七八糟的劝酒声里,王静瞪了李浪一眼,这才不依不饶地回到自己座位上,李浪做了个鬼脸,也安分地坐了回去。
一双手拿着一块湿抹布,放到桌沿,再把桌上的盘子熟练地叠到一起,放进小桶里。
手的主人穿着黑色长袖单衣,袖口折了两折,露出白皙劲瘦的手腕。
“怎么这么慢啊,我都饿死了……”柯乐乐头也不抬地抱怨。
“周五人多,忙不过来。”苏星说。
这个声音实在太过耳熟,一桌人抬起头来,全都愣住了。
“学、学霸?”绿毛惊的手机都掉了。
贺迟反应过来,一把扣住苏星的手腕,皱着眉问:“你怎么在这?”
苏星动了动手腕,无奈贺迟抓的很紧,他实在挣脱不开。
“打工。”苏星回答。
贺迟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苏星每天都睡不够,一放学就赶时间似的急着离开。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打工?是不是缺钱?缺钱的话你告诉我,别待在这种地方,我看着难受。
感觉怎么说都不对。
苏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再这么抓着我,我要被扣钱了。”
贺迟讷讷地松开苏星。
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苏星把围裙兜里装着的一只铅笔和菜单递给李浪,说:“吃什么在后面标数量就行。”
李浪像傻了似的,接过菜单,点了点头。
苏星接着收拾桌面,他先把竹签拢在一起丢了,接着戴上一只塑料手套,用手把桌上那些骨头渣、鱼刺、纸巾扫做一堆,放进垃圾桶里,再把啤酒瓶摞进纸箱,拿抹布把桌子先擦了一遍,又从围裙兜里取出一瓶清洁剂,对着桌子喷了喷,最后用一条干抹布再把桌子擦一遍。
他干这些的时候动作非常熟练,神色自若,桌上那些酒渍油渍不可避免地沾到他的手腕上、衬衣上,他却像是恍然不觉,只顾着埋头做自己的事。
贺迟感觉喉咙口像被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堵住了,嗓子眼涨的发疼。在他眼里,苏星是那个每天都要洗澡、喝豆浆加两勺糖、身上永远带着薄荷味,就算很能打架,也是个矜贵的不能再矜贵的小少爷。
靠进溪边的一桌人伸着脖子喊苏星:“小弟!这边加菜!”
“好,马上!”苏星应了一声,把他们这桌的垃圾袋打了个结放到一边,说,“点好了叫我。”接着提着小桶就走了。
贺迟看着他的背影,围裙的腰带一系,他才觉得苏星好像又瘦了。
“那个……”绿毛还没从震惊中晃过神来,“学霸他出来体验生活啊?”
“体验你妈呢!”李浪拿菜单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你见过哪个人来这种地方体验的?”
绿毛捂着脑袋看了看,说的也是,这地儿脏乱差,溪里漂着各种垃圾和死鱼,也就他们这种不学好的才爱来这种地方聚餐。苏星那种的,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我以为……”一个女生看了一眼贺迟,犹豫地开口,“学霸是那种在高级西餐厅吃牛排喝红酒的贵族。”
吴超一拍手掌:“所以学霸不参加咱们的运动会,操!误会他了!”
“学霸家什么情况,你们有人知道吗?”一个男生问。
大家对看一眼,摇了摇头。
李浪拿手肘撞了撞贺迟,问:“你怎么说?”
贺迟没什么表情,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说:“什么怎么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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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吃没吃相,嗨起来恨不能把桌子都掀翻的一群人,今天就像是中世纪贵族附身似的,吃的小心翼翼,优雅的不行。
李浪吃个烤肉还得拿手掌在下面接着,要是有油滴到了桌子上,赶紧自己拿纸巾擦干净;绿毛更小心,捧着个小碟子啃排骨,骨头直接吐进小碟子里,吐满一叠再换一碟;吴超倒酒的时候两只眼睛死盯着瓶口,生怕酒滴出来;女生那边则用筷子一个一个的把烤鱼里的辣椒挑出来扔到垃圾桶里。
苏星来来回回地忙着,经过他们这桌的时候,这群人总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等他看回去,他们又立刻低下头,恨不能顶个牌子在脑袋上,牌子上写着“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是来吃东西的除了串儿其余的我们都不在乎”。
苏星简直哭笑不得,心里明白他们是怕伤了他的自尊,尽管方法笨了点、拙了点,但这份心意,他完完整整地收到了。
这一晚上实在太忙,等贺迟结完账,一桌人散了,他也没顾得上过去和他们说句话。
这一忙,就忙到了凌晨两点多。
今天工作时间长,老板给他结了两百,他把钱叠好放进背包里层,拿洗手液搓了好几遍手才走。
十月初的凌晨两点,有微风,空气里渗着凉意,一排的大排档和烧烤摊忙着收摊,把今日份的垃圾倒进溪水里,风一吹,尽是臭鱼烂虾的腐朽味道。
真冷啊。
苏星紧了紧衣领,走到坝上时,发现护栏上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手里夹着一根烟,细小的火光竟然给了他一种温暖的感觉,两腿在空中晃着,他的下面就是桐山溪。
“喂,”苏星喊了一声,“想要跳水寻死啊?这儿水浅,淹不死。”
贺迟把烟一丢,单手撑着护栏跳了下来,他说:“我不寻死,我等着看星星。”
苏星插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眼睫一垂,转移了话题:“大半夜的,你不回去,在这儿干什么?”
贺迟拍了拍肚子,走到他身边:“吃撑了,消食。”
苏星瞥了他一眼,离他们撸完串都过去三小时了,这是吃了头恐龙还是大象,才得消这么久的食。
他没有戳穿贺迟,两人并肩在坝上走着。
走了一段路,贺迟先开口:“你……”
“嗯?”苏星回答。
贺迟抿着唇角,顿了顿,还是说:“算了……他们今儿演的像傻子似的,但没坏心,你别放心上。”
苏星笑了笑:“知道。”
贺迟这桌吃完走了之后,一张桌子就和没人动过似的,上面干干净净,一根签字、一根鱼刺都没有,简直比他擦的还要干净。
贺迟听他这么说,也释然一笑:“开窍了啊?平时和个呆头鹅似的,不容易啊!”
苏星冷哼:“你说谁是呆头鹅,你这个傻梭子。”
贺迟一愣:“傻梭子是什么?”
苏星也愣住了,傻梭子是他爸爸还在的时候经常这么逗
他爸走了之后,他再也没有对谁这么说过话,今天竟然对着贺迟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一阵冷风吹过,贺迟冻的激灵了一下,他提议:“要不咱们赛跑吧,谁先跑到前面那个灯柱那儿就赢了。”
苏星点头赞同,说:“赢的是小狗。”
贺迟嚣张地摇摇手指:“这小狗你当定了。”
两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贺迟摆好姿势蓄势待发,苏星喊了“开始”,他就和离弦的箭似的冲了出去。
跑出去一百多米才觉着有点不对劲,他回头一看,人呢?苏星怎么没上来?
他停下脚步转身,才发现苏星压根就没跑,悠悠闲闲地走在后面。
好啊,被耍了!
贺迟一撸头发,喊:“犯规!”
苏星学着他刚刚的样子,也摇了摇手指,说:“贺迟是小狗——!”
贺迟才恍然大悟,刚才他说的分明是“赢了的是小狗”,感情他就和个大傻子似的,被这小状元耍得团团转。
他虚张声势:“你过来!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前面的灯柱子下面还真哒哒跑过来一只觅食的狗狗,围着贺迟转了两圈,突然冲他大叫起来。
“滚滚滚,连你也欺负老子!”
贺迟朝它挥了挥拳,欺软怕硬的小狗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贺迟气急败坏地抬起头,才发现苏星在笑。
不是他惯有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他是真的在笑,笑得眼睛都弯出一条弧度,总是紧抿着的嘴角都变得柔软下来,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贺迟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