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日夜不休送到安顺, 也不过一天半的时间。
当时,程丹若正在和赤韶的阿公阿婆说话。
他们两位被一封信招到安顺,难免惴惴不安, 怕是赤韶闯了祸。谁想见了面一说话, 竟然是外孙女想让他们成亲。
“你也太不像话了。”比起宠溺外孙女的金寨主,蛊婆的态度更为严厉,劈头盖脸一顿训,“我们不作亲,自然有我们的道理, 你胡闹!”
赤韶并不怕她, 躲在金阿公身边,扭着他的衣袖:“阿公,阿公——”
金阿公叹气:“韶儿, 你还年轻,不明白。”
赤韶瞅了一眼程丹若,哀求道:“我已经不小了, 我现在是土司了,您就和我说个明白吧。”
金阿公有点为难, 但蛊婆望着美丽的外孙女, 忽然开口道:“她是不小了, 十四了, 是该懂点道理——我问你, 你知不知道蛊婆在寨子里是干什么的?”
赤韶眨巴眼睛:“给人看病啊。”
“你从五岁跟着我学蛊,到现在学会几个了?”蛊婆平静地问。
赤韶一下心虚起来。
“养一只蛊,至少要一年的时间,从学会到能用,要十几年。”蛊婆说, “每家寨子的蛊婆都很不容易,越有本事的,岁数越大。”
赤韶不明所以:“这和成亲有何干系?”
“女人成亲就要生娃。”蛊婆冷冷道,“生孩子是要死的,你又不是没见过。”
赤韶顿时噤声。
“寨主没了,马上就能选个新的。”金阿公也开了口,“蛊婆没了,寨子里成百上千的人病了,该怎么办?”
赤韶毕竟是个聪明孩子,嘀咕道:“那只成亲,不生娃娃不就好了。”
空气骤然寂静。
程丹若端起茶盏,有点好奇古代的大人要怎么解释。
然而,蛊婆严肃地说:“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蝴蝶妈妈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把娃娃塞进你的肚子。”
程丹若:“……”
但赤韶被骗到了。她缩缩脖子,嗫嚅道:“真的没法子了吗?”
“韶儿,寨子里定的规矩,蛊婆不许成亲,是为了大家好。”金阿公叹气,“我和你阿婆相好的时候,她还有个妹子,我们俩是想啊,她不做蛊婆了,我也不当寨主,我俩去汉人的地方过……”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两人私奔后的下一个月,蛊婆的妹子被毒蛇咬了,没救回来,而老蛊婆给她吸毒血,中了野蛊,也跟着没了。
老寨主没法子,只好带人下山逮他们。
就这样,蛊婆成了蛊婆。
她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为寨子奉献了后半辈子。
赤韶听得很不是滋味,她哀求:“可我想阿公阿婆在一起,做一家人。我不想你们这样,我不想阿婆一个人待在竹林里,我不想、我不想啊!”
别人家的人,每天都能全家围在火塘边吃饭,你打我,我揍你,夹杂着父母的呵斥,祖母的劝慰,听着就热闹。
可她住寨子里最好的屋子,只能和金阿公面对面。
阿婆更惨,每天一个人待在黑屋子里,没人陪她说话,家里安静得像坟墓。
赤韶难过极了:“蛊婆不能成亲,那阿婆可不可以不做蛊婆了?我去做。”
蛊婆终于动容,眸光微微柔和:“傻孩子,你的那点本事还想做蛊婆?”
赤韶不高兴地撇过嘴角。
这时,程丹若才开口:“韶儿说得也有道理。蛊婆是为大家治病的,虽然有些手段叫人害怕,可又不是害人。”
金阿公低声道:“寨子里总有人没来由得死了,也怪不得大家。”
一直以来,寨民们敬畏蛊婆,也害怕蛊婆,若非生病,绝不愿意上她的门。
“越不清楚的东西才越害怕。”程丹若审视着他,“宁洞寨的药婆,不知道你们可曾听过。”
金阿公回答:“我知道,董婆婆很有本事。”
“她和儿女孙辈住在一起,用的药里也不乏蛇胆、蜈蚣,却是不见人怕。”程丹若点到为止,“这两天,恰好安顺在义诊,一位既然来了,不妨多与其他寨子的药婆探讨一一,赤韶也想你们了。”
她这般说,金外公哪里敢拒绝,忙道:“多谢夫人慷慨,我们也想和孩子多相处两日。”
“那我便放心了。”
程丹若说这话时,余光便瞥见田北一脸严肃地进来。
金阿公有眼力,马上拉着蛊婆和赤韶离开。
他们走后,田北才道:“夫人,安南送来消息,普安已经攻下,这是公子给您的密信。”
程丹若拧眉,立即拆开密封的信笺。
一目十行看完,毛骨悚然。
莫以为,英雄豪杰都能轰轰烈烈地谢幕,死于流矢暗箭的名将真不少,大多死于创后感染。
不管谢玄英在信里怎么说,只是伤到了皮肉,震碎了肋骨,没有伤到腹脏,她仍然如临大敌。
短短几秒钟内,她把所有急症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每一个都觉得自己需要icu才行。
心脏收缩,跃动速度加快,好像要迸出胸腔。
与之相反的是大脑,她立即回忆了库存,青霉素还没攒够量,但惯例,她会优先制作几瓶多次提取的高纯度青霉素,救一个人肯定够了。
“三郎受伤了。”程丹若言简意赅地吩咐田北,“你去集合队伍,行李什么的都不用带,带上干粮和水就行。我去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出发。”
田北微微变色:“夫人,叛军残兵还未剿灭,现在去安南太过危险,不如让属下去送药。”
“我亲自去。”程丹若不容置喙道,“今日天色尚早,我们快点走,争取天黑前到永宁。”
听她不是打算连夜赶去安南,田北松了口气,安顺到永宁还是安全的。
“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程丹若有一个打包了简易行李的包袱,里面有套换洗的衣裳、些许碎银子和两包药材,以及谢玄英送给她的短剑。
她提起包袱,检查了遍药箱,里面的手术器械和青霉素都存放地好好的。
沉吟少时,程丹若将青霉素额外分出三份。一份贴身藏在内衣的暗袋,另外两份以油纸包好,塞入布袋,再用棉花包裹一层。
看见药箱上层的匕首,又将其塞入怀中。
玛瑙急急忙忙递上水壶:“夫人,这是泡好的热茶,路上喝。”
程丹若点点头:“我去去就回,你看好家,赤韶那里多留意些。”
玛瑙道:“您放心。”
她隔三差五就要出门,丫鬟们也都历练出来了。
程丹若没有耽误,背上包袱出门。
临走前,招手让林桂和田北过来,叮嘱道:“这两份药,你们一人一份收好,倘若路上遇到意外,你们必须有一个人送药去安南,明白吗?”
林桂和田北都是谢玄英的心腹,忠心耿耿,一话不说便道:“夫人放心,我们知道利害。”
“好,出发吧。”
她骑上夏栀子,顶着依旧寒凉的春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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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劳的情况很糟糕。
他不断咳血,无法呼吸,胸痛难忍,脸白得和霜一样。
丁桃急得团团转,可不管是跟随她的原定西伯亲卫,还是黑水部的苗兵,都对此无能为力。
原本苗军中的伤患,都是白伽治的,可白伽已经死了。
苗兵给黑劳喂了一点药粉,似乎暂时保住了性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不管怎么样,得把刀□□。
没有大夫,他们都不敢随便拔刀。
“我们的人都回山里了。”黑劳的堂兄弟说,“要不回家吧。”
丁桃一口否认:“不行,山里没有大夫。”
“现在要防着的是官兵找过来。”堂兄弟皱起眉,“不往山里躲,往哪里去?”
丁桃冷笑:“你们要走就自己走,黑劳现在这样根本不能动,没有大夫,我就给他找一个回来!”
她是老伯爷的老来女,自小受宠,要星星不要月亮,这辈子受过最大的挫折,也就是想嫁给黑劳,可兄长和嫂嫂不同意。
丁桃才不受他们的气,干脆和黑劳私奔了。
虽说是私奔,可黑劳对她很好,不管弄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没给过她委屈。
“官兵以为我们会回山,我们就不回,去永宁。”丁桃素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永宁肯定有大夫,我们绑一个回来,先救黑劳。”
她扫他们一眼,扬起下巴,“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定西伯府出事前,丁家亲卫便被母亲秘密送到她身边,说若有万一,要她带人救下侄儿们,保全家中香火。
丁桃和家人感情深厚,一话不说就应下。孰料世事无常,侄子们被锦衣卫抓走,堂哥逃都逃走了,却意外落水,一病不起。
她成了丁家唯一的血脉,这些人就跟了丁桃。
手握兵马,她腰杆子就直:“爱来不来!”
黑劳的亲信几乎都是他的血缘亲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冒险试试。
部族是因为黑劳才能走出深山,没有他,接下来他们只能回到黑水潭去了。
大家都有点不甘心。
黑劳情况不好,丁桃等不到天亮,集合了五百余人就准备下山,连夜奔驰了几个时辰,终于在次日清晨,到达了永宁附近。
这点人数,攻城是不现实的,她就琢磨该怎么浑水摸鱼,溜进永宁去绑人。
巧就巧在这儿了。
丁桃想救黑劳,程丹若也想救谢玄英,两个人没打过商量,偏偏碰上了时间。
烟尘飞扬,丁桃举着千里眼,好奇地观察他们的队伍。
“这人来头不小。”亲卫判断,“都是好马,都带着武器,奇怪,他们是往安南去的。”
若有紧急军情,该是安南到永宁才对,这群人没带粮草,轻车简从,却这么着急赶路,太阳都没升起来呢。
丁桃心中一动:“黑劳射伤了谢三对不对?他们会不会是送药的?”
“有可能。”黑劳的堂兄弟说,“进城太麻烦,不如赌一赌运气,就算不是,有个人质也好商量。”
丁桃翻身上马:“走!劫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