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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到贵州,那是从西北到西南,程丹若一行人走得是这样的路线:
河南郑州—南阳—湖北襄阳—荆州—湖南常德—辰州—沅州,然后进入贵州地界。
在这条路线中,有水路有陆路,估摸着要走一个月。
虽然有点久,但不要紧,古代打仗的准备工作也要很久。况且,土司叛乱和胡人南下不同,他们叛乱,最多打到府城,拒交赋税,圈地自立,就没有然后了。
所谓镇压叛乱,就是把被他们占据的地盘夺回,重新让他们俯首称臣。
从时间上来看,有点赶,但应该来得及。
只不过……古代赶路,那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程丹若坐了近五天的马车,腰都要断了,才堪堪到黄河附近。
此段的黄河水流湍急,十分危险,能够坐船的路段并不多,但这已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上了船,程丹若顾不得休息,忍着摇晃感,来回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做几个拉伸筋骨的动作。
谢玄英替她拉好帐子,任由她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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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补不如食补,晚上叫人熬些鱼汤过来,多用些。”他说,“你太瘦了。”
程丹若扭头,平躺在床上:“烦人。”
谢玄英坐到她身边,揉揉她的腰:“就烦你。”
“痒。”她推开他的手。
谢玄英躲开,改捏她的肩膀。
“痛。”程丹若又起身,自己揉按肩颈的肌肉,觉得僵硬得和石头没区别,“去京城的时候,我也没觉得这么累啊。”
她费解,“我以前都不觉得多辛苦。”
谢玄英不作声,手掌抚过她的后颈,纤细的血管在指腹下跳动,脆弱又强韧。被迫坚强太久,她都忘了自己其实多么瘦弱。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关照道:“歇一歇。”
“躺不住。”程丹若理理头发,下车收拾东西,“玛瑙,叫人看住麦子,别让它在船上乱跑。”
走时,丫头说没瞧见麦子,她还以为它出去玩了,也没命人找。
谁知道头一天晚上,他们歇在驿站里,黄莺过来说,麦子就躺在她的绣篮里,嘴巴里还叼着只死老鼠,像收拾干粮出远门,把她逗笑了。
不过,既然跟着她一块儿走,她自然要对宠物负起责任。
黄河水急,猫掉下去可没处救,小心点才好。
玛瑙在外头响亮地应了,却没有进去。
竹香递上话梅,打探消息:“玛瑙姐姐,这种时候,我们都不能进去吗?”
玛瑙瞧瞧她,再看看蹲在不远处逗猫的黄莺,心里只想叹气。
看看,同样是晚了三年,竹香听说要放人,最近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早日成为一等,可黄莺呢,还一团孩子气,只知道逗猫。
人和人真是没法子比。
“最好别进。”她接过话梅含了,止住晕船的不适感,提点道,“夫人不会说什么,爷就……”
竹香完全明白。夫人对她们一如既往地和气,可爷却厌烦她们打搅,每次端茶倒水进去,都要被扫眼风,害得她都没机会在夫人跟前卖好。
“玛瑙姐姐放心,我记下了。”竹香点点头,又暗戳戳八卦,“话说二爷那儿的雪梨,被配给了糊涂虫。”
糊涂虫是马夫的小儿子,脑子不大灵光,做什么都稀里糊涂的,人也邋遢,是丫鬟们最瞧不上的下人之一。
雪梨就不一样了。
她是荣二奶奶的陪嫁,身段丰腴,皮子雪白,嫩得能掐出水。
玛瑙吓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就去年夏天。”竹香说,“暑热,小大郎又病了,二奶奶忙着照顾,难免疏忽二爷。人在外头回来,热得一身是汗,雪梨就上前伺候更衣搓背,被二奶奶发现了,好一通发作。”
她瞄眼屋里,见程丹若和谢玄英在床边,身影交叠,知道安全,放心继续八。
“二爷也发了脾气,说他回来,二奶奶不伺候就罢了,丫头不伺候,要她们做什么,难道让他自己动手不成?二奶奶被气着了,就说让雪梨伺候他算了。”
“然后呢?”玛瑙吃惊地问,“收房了没有?”
竹香压低嗓音:“收了。都三年了,二奶奶身子一直没好利索,隔三差五地就要请太医调理,但还是没动静。全哥儿长得那样好,二爷怕也是想再要一个,哪怕是庶子,也好过……”
她没说下去,但大家都懂她的意思。
二奶奶生安哥儿伤了身,以后未必有嫡子。万一安哥儿有个什么事,将来这爵位可就说不准了。
那头,竹枝听见她们的话,不由问:“既然收房,怎么又配人了?”
竹香道:“还能为什么,两位主子冷一冷,又和好了。太太说,既然收用了,纵然不给个姨娘的名分,做通房也使得,这般配人,好像侯府养不起一张嘴似的,结果回头二爷就把人指出去了。”
玛瑙忍不住道:“二爷心硬。”
“我看啊,”喜鹊抱着熨好的衣服出来,一针见血,“二奶奶也好手段。太太开口,二爷能留她才怪。”
“雪梨命苦。”竹枝感慨,“原本怎么也能配个管事的儿子。”
兔死狐悲,除了少数丫鬟能做姨娘,丫头们的命运也不外乎如此了。雪梨在谢二婚后才被收用,却还是落到这样的结果,怎能叫她们不齿冷。
玛瑙想,二爷这性子,说好听点是杀伐果断,说难听点,实在冷漠无情。
不如自家爷,明明白白对丫鬟们不感兴趣,这样,下头的人早早熄了攀高枝的心思,安分做事,倒也踏实。
“好了,府里的事儿,与咱们无关。”玛瑙振作精神,“还是想想自己,夫人的意思,若是我们愿意出府,在外头许人家,她也不介意。”
黄莺吓一跳:“到外头去?”
“你还早呢。”玛瑙揪起她,“别逗麦子了,快去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还不如小雀勤快懂事。”
黄莺腼腆地笑了笑,抱着麦子回屋做活。
夫人说,贵州多蚊虫鼠蚁,叫她们多做些帐子。
贵州,可真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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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身处黄河,当然要吃黄河鲤。
现代,因为各式各样的问题,黄河鲤鱼数量骤减,程丹若从未吃过。但如今,黄河鲤鱼闻名天下,又被称之为“龙鱼”。
这艘船是昌顺号弄来的,设施完备,厨娘一安顿下来就卷起袖子干活,熬了一下午的鱼汤。
奶白的汤水,清脆的葱花,还有鲜美的鱼肉,热气腾腾地交织出浓郁的香气,扑人一脸。
谢玄英亲自盛了一碗汤,嘱咐程丹若:“喝完。”
程丹若浅尝半口,觉得味道不错,没有腥味,才慢慢喝了起来。
他又往她碗里夹虾。
“我一会儿吃。”她开始挑鱼刺,免得喝汤的时候误吞。
“要我帮你……”谢玄英试探地问,“挑刺吗?”
程丹若有一点点想笑:“我会吃鱼。”
他闭嘴了,但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剥虾。
程丹若瞅向他。
雪白微红的虾仁脱出壳,沾上酱料,看着就鲜美可人。但她的注意力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偏移,落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筋骨直挺,肤色冷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洁,明明同样的组织结构,有的人粗实有力,有的人却赏心悦目。
“张嘴。”他把虾仁递到她嘴边。
程丹若犹豫了下,咬住吃了。
他唇边扬起微微的弧度。
这就是成亲前,他所构想的婚姻,照顾她,爱护她,虽然晚了三年多,好在还是做到了。
他接着剥第二个、第三个。
程丹若有点微微不自然,但没有什么抗拒感,低头吃了。
喂了她七八个,又开始夹蔬菜。
程丹若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埋头苦吃,最后汤都喝了一半,实在吃不下了。
谢玄英也没有逼她吃完,只是吩咐丫鬟撤席,晚上再准备些点心。
程丹若道:“晚饭吃这么多,一会儿肯定吃不下了。”
“那就再喝点杏仁酪。”他道,“总得用点养人的东西。”
程丹若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杏仁酪总比燕窝好。
夜里,玛瑙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核桃杏仁酪,说是竹枝做的。
程丹若忍俊不禁。
听说有机会升职加薪,丫鬟们都卖力了起来:“知道了。”
热热的喝了碗甜点,入睡时,人都是香甜的气味。
谢玄英搂着她厮磨许久,却抚住她的眼皮:“睡吧。”
“睡了啊?”颈间的温度微热,在春夜里正好,令她微微眷恋。
“你累了。”他抚住她的后背,“早点休息。”
程丹若背过身,却道:“我到了新地方,都睡不太好。”
“睡不着也先躺一会儿。”谢玄英十分坚持,“快睡。”
“好吧。”她合眼酝酿睡意。
片刻后,谢玄英摸了摸她的手臂,她毫无反应,呼吸平稳,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暗暗叹气,她显然比自己想得更虚弱。
路途遥遥,希望这一路,都能平安无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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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的时光很短暂,没多久又换马车,而后,河南郑州到了。
在当地马驿,发生了一件个小插曲。
他们碰见一队行商南下,对方的货物是一车车毛线,准备运到山东。同时,还买好些《毛衣图》。
用饭时,他吹嘘自己买到了多好的羊毛,可倒酒的侍女忍不住了,说自己昨晚上按照图册上的步骤,根本织不不出来。
“莫不是被骗了吧?”她忧心忡忡,“被老爷知道……”
“胡说八道。”这人面白无须,不过二十出头,一身绸缎袍子,富贵有余,精明不足,好似头回做生意,心虚又逞强,“朝廷都说要做毛织了,怎么会是骗人的呢?”
程丹若刚好进门,听见这话,示意丫鬟过去看看。
喜鹊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回来道:“买了盗印的册子,里头的图纹印错了。”
原来是盗版书受害者。
程丹若想想,说道:“拿本我们的送过去吧,买了这么多毛线,成本不少,为这事蚀本,委实冤枉。”
喜鹊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玛瑙一面铺床,一面道:“你不如再教教那丫头,总不好叫人败坏夫人的名声。”
谢玄英颔首,对程丹若道:“这话说得在理。”
程丹若道:“也好,那你去吧。”
喜鹊捧书而去。
次日,他们启程离开,却碰见那人在门口候着,一上来就作揖赔礼:“不知措夫人芳驾在此,昨日见笑了。”
措夫人?
程丹若好笑,却道:“无妨。行商不易,处处留心才好。”
“是是。”对方不意她这般好说话,又惊又喜,赶忙送上心意,“一点赔礼,还望夫人笑……”
说着,偷偷抬起眼皮,觑了她眼,“笑、笑纳?”
他吃惊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
程丹若奇怪:“怎么,你认识我?”
“不、不是。”这人果然是愣头青,居然说,“没想到夫人这般年轻……”
谢玄英迈出门槛,瞟去一瞥。
“我还以为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他结结巴巴地说,“冒犯,冒犯。”
程丹若却笑了,一面上马车,一面道:“你没猜错,我八十岁了。”
他傻眼:“啊?”
“去山东多教人织衣吧。”她放下帘子,“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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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夫人八十,貌犹如少女,时人传为仙,立庙以祭之。
——《走马记闻》夏·驿间野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