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第三, 是探花,素来选样貌端正之辈。而谢玄英无疑更副其实,直接将探花的颜值水平拉到天花板。
有人为此诗:
春日春衣上春榜, 簪花骑马乌巷。
长安花有三千重, 占尽芳菲是谢郎。
没几日,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靖海侯府被恭贺淹没了, 贺之人络绎绝。府中摆出席面, 大宴宾客,车马三日绝,连乞丐都知恭贺,然后拿走赏钱吃酒。
谢玄英躲到老师里, 假装与己无关。
但逃得吃席,逃上班。
惯例,新科进士入宫谢恩后, 可以授官了。状元、榜眼、探花入翰林, 为翰林院编修,从六品。
这份工的日常内容,是帮皇帝起草诰敕,修修史书什么的, 非常灵活。
比状元和榜眼,他们被丢去修书了,只要耐得住子, 有所建树,将来前途可限量。
毕竟,非翰林入内阁。
谢玄英……除了日常的警卫工,又加了一重职务。
轮到他的时候,跟在皇帝身边起草文书。
文武双职, 干份活,领三工资,一个月三十天,二十天在宫里。
剩下的十天,要去翰林院和同事们社交,在宿卫与侍卫们比武,外出与同年的进士结交。
这时候,他反而庆幸曾成婚,否则每日早出晚归,回倒头睡,完全是他目中琴瑟和鸣的婚后生活。
而像他这样的人,一旦全力以赴,成果斐然。
文人圈层彻底向他打开了大门。
去,众臣虽然欣赏他,甚至王尚书非常渴望将孙女嫁给他,他也是勋贵,是武将,与文臣终究隔了一层纱。
但考中进士,获得了文臣的认可。他的升迁途径一下扩展为条,既能担任武职,镇守一方,也能担任文职,经营一地。
这是文武出身最大的区别,文臣可以任武职,却没有武官担任文职的规矩。
,比起多从底层提拔而来的武官,文臣的派系要复杂很多。
同年、同乡、同门。
师徒、地域、利益。
谢玄英目前最旗帜鲜明的关系,在晏鸿之。师兄们是他天然的盟友,而李悟的弟子止晏鸿之一人。
翰林院的一个侍读,是李悟又一弟子的再传弟子。他对谢玄英无比和善,手把手教他怎么工,并告知翰林院目前的派系,要他小某某人。
当然了,派系斗争虽然复杂,却和他暂时没有关系。哪怕去年斗得很厉害的王尚书和许尚书,也暂时偃旗息鼓。
一件更牵动朝臣的事,到来了。
四月中,藩王子女入京。
*
都说深宫寂寞,那是真的寂寞。
清宫剧里的精彩剧情是存在的,妃嫔们别说下毒陷害,谁出言逊,和人拌嘴吵架,也会被女官劝解。每个月逢三还要上课,学习女四书。
宫女也好,妃嫔也罢,日常都只能礼佛、下棋、女红。今天你用纸做出栩栩生的『插』花,明日我衣服上多搞几裙褶。
懂诗文的女子,倒是还能做首诗,形容一下自己枯燥无聊的内廷日常。
比,四月已经有樱桃,大开始写樱桃诗。王咏絮的诗惊艳后宫,贵妃特赐半篓樱桃。
假后宫有热搜,这事在头条挂了三天,其无趣程度可一斑。
这样的生活,确实容易将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大,惹来争执。但宫规森严,大真的只是吵吵嘴,扯扯头花,旁人再
妃嫔更难搞事了。
女官们经常会教育宫人,先帝时期,宫婢为妃嫔争宠,结果呢?妃嫔自缢,宫婢全部处死,还要连累宫外的人,所以,服侍人要尽竭力,平时要及时劝导妃嫔安分守己,能争风吃醋,以去的贤德女子为榜样,等等。
一言以蔽之,皇宫是一个极其压抑的地方。
程丹若曾畏惧,生怕自己无法习惯宫廷,抑郁到死。
但很奇怪,她居然非常适应宫廷生活。
每天睁眼洗漱上班,去安乐堂蹲办公室。
有病人看病,没病人学习。
最近的学习重点是辨认『药』材。这大概是在司『药』最大的福利,什么『药』材都有,能一样一样上手,辨认气味颜『色』,与课本中的知识相对照,弄明什么样的『药』材更好更优质。
教她的人是掌『药』,且藏私,直接带她去『药』库,问什么讲什么。
是程丹若小人之,实在是有点奇怪。
后宫职场,想被替代,得有自己的看本事。
但很快,她发现掌『药』是个例。
二十八日,宫廷习俗,吃新麦穗煮的面条,叫“稔转”。
当天,程丹若在安乐堂看病,有个宫女来月事血崩,吓坏了同伴,连拖带拽地将她送来安乐堂。
青春期的少女月经多,放现代看,可能是功血(功能失调子宫出血),病因和下丘脑垂体有关,需要做各『妇』科检查。
但……没有啊。
一无所有。
只能按照中医的思路去治疗。
程丹若正在把脉,辨认是气虚、血瘀、血热的哪一,有宦官提着食盒来了,满面赔笑:“程姑姑好,今朝二十八,吃稔转。”
把脉比机器精准,需要全神贯注感受指下的脉搏。她顾得寒暄,朝他点了点头,专搭脉。
小宦官也走,等到她诊脉完,才打开食盒,笑眯眯地说:“知姑姑喜欢什么口味,有糖、红糖和蜂蜜的。”
程丹若讶异地看去,只食盒中是一碗去了壳,碾成细条的炒麦米,旁边三个小罐子,分别放着调味儿的东西,还有样分例外的点。
她开门山:“你有什么事吗?”
小宦官支支吾吾地说:“我经常肚子疼……”
“很多病都可能是肚子疼。”她说,“坐下吧,给你诊个脉。”
又问他几岁,在哪里工,什么时候开始疼,具体肚子的哪个地方疼,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他说自己十二岁,七岁被送进宫了,在尚膳监做事,疼有一个多月了,是肚脐周围,而且……大便的时候好像看到虫子。
程丹若叹气:“蛔虫病,给你开个乌梅丸吧。”
然而,乌梅丸容易开,司『药』的库房却没有成『药』。
这个部门本来只是管后妃『药』方脉案的地方,库房里的『药』材并多,以红花、生姜、人参、当归之类的固元补气类『药』材为,今虽然『药』材多了,却仍然没有『药』丸类的『药』品。
因为,没人做。
御『药』房也没有,只有太医院有。
“罢了。”程丹若许久曾动手制『药』,也手痒,“明儿再来,我晚上做一些。”
“姑姑慈悲!”小宦官又惊又喜,跪下给她磕了个头。
程丹若:“……倒也必。”
于是下午,她先给月经多的宫婢施针,止住血,再开安冲汤,让她回去煎『药』喝下,多多休息
再去库房拿『药』,做乌梅丸。
『药』方为:乌梅肉、花椒、细辛、黄连、黄柏、干姜、附子、桂枝、人参、当归。
『药』材倒是都有,只有人参贵了点。但宫里最缺的是『药』流失的人参,甚至只要拿得多,完全可以直接拿。
程丹若用的是分给她的份额。
这东西制极其简单,磨粉筛,用水和丸,用蜜,成本太高了。
感谢之前晏鸿之的香培训,她做得愈发得应手。
第二天,小宦官提着食盒,忐忑地来拿『药』。
程丹若给他一个小瓶子:“一次一颗,早晚次。”
小宦官喜自胜,又局促:“知要多少银钱?”
“吃了你的东西,收钱了。”她生怕他再跪下磕头,冷冰冰,“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多谢姑姑!”
小宦官拿着『药』跑了。
他叫小果子,前文所说,是尚膳监的宦官。而尚膳监的职能是后世较为熟悉的御膳房,负责皇帝的饮食。
这是一个庞大的部门,和宫廷的其他部门,都有密切且频繁的往来。
简而言之,消息传得特别快。
小果子连吃三天乌梅丸,果然打掉了一些蛔虫。他喜自胜,闲来没事和人念叨,膳房的大太监小宦官虽然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却也知晓,内廷有个女医会看病。
而在内廷,程丹若已经有些声了。
平时行走宫内,已经会有小宫婢向她示好,叫她“程姑姑”,语气热切,好像她是最低品阶的女史,而是尚宫。
听来可思议,事实却真有这么荒诞。
因为,宫人看病实在太难了。
按祖制,宫嫔以下生病,医者能入宫,以证取『药』。
意思是说,只有嫔以上的妃子能够让太医进宫看病,位份低的妃嫔和宫人们只能说症状,然后到司『药』去拿『药』吃。四舍五入,等于生病去『药』房,让『药』剂师给你提供『药』。
当然,规矩是死的,倘若有皇帝的额外准许,也可以得到医生诊治,一般是外面的女医或者懂医术的太监(他们平时只给后妃看病),太医想都要想。
但无论有多少特例,终归是特例,少数人群才能享有。
绝大部分的宫人是自己吃『药』,听天由命。
常言,时势造英雄,平台何尝是呢?
在外头,哪怕平头百姓,也会优先选择『药』房的老大夫,可皇宫这么个富贵至极的地方,近万宫人只有程丹若一个选择。
程丹若为此振奋,亦为之怜悯。
她考虑几天,问吉秋:“你要要跟我学医?”
吉秋毫犹豫地答应:“请姑姑教我。”
后宫落锁早,夜,宫人有大把的时消遣,最受欢迎的是下棋,费眼睛又能打发时。
程丹若吃晚膳,便在屋里教课。
时代所限,她并打算教太多现代医学的知识,宫内既然缺医生,最要紧的是培养一批能看病的大夫。
而教案是现成的。
曾经,在许多看起病的地方,有很多大夫拿着这么一本书,边学边治,拯救了无数看起病的人。
这是《赤脚医生手册》。
“看病的第一个任务,你知是什么吗?”
吉秋答:“望闻问切。”
“对。”程丹若说,“看病的第一步,是询问病史。病人告诉你自己哪里舒服,是诉,接着你要弄清楚他病痛的程,什
吉秋奋笔疾书。
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掌『药』端着一碗汤圆,既踟蹰又坚定地走进来,问她:“介介意多教一个?”
程丹若失笑:“你也真实诚,叫我吃了你的汤圆再提,我哪好意思拒绝?”
“现在吃也迟。”掌『药』把碗往她跟前一放,搬椅子来,觑眼吉秋的笔记,“给我抄一抄。”
*
“……宫人、女秀才多师程氏,宫中习医之风渐盛。”
——《夏宫杂忆》,梁寄书(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