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编打来电话的时候,叶奚瑶正和江月芝在外面喝咖啡。
叶奚瑶拿过手机划开,还没说话,王主编开门见山道:“梁佑齐那边,今天你还得去一趟。”
她楞了下:“梁佑齐?不是都拍完了吗?”
王主编没多想的说:“你不是跟他说还有点素材没拍。”
叶奚瑶疑惑,来不及回想,简洁道:“好,我这就过去。”
放下手机,叶奚瑶无声叹了口气,对江月芝抱歉道:“临时来工作,又要加班去了。”
小姑娘压低了声,“姐姐,你要去梁师兄那里吗?”
叶奚瑶拿包的动作顿了下,看她,“怎么了?”
“我给你说哦,”江月芝道,“师兄这两天心情不太好,上次晚上陈师兄去找他下棋,还被赶出来了。”
“又赶?”叶奚瑶脱口而出,对上江月芝困惑的眼神,想起来她还不知道上次那事,也懒得解释,站起身,“没事儿,你陈师兄应该习惯了,你要回去吗,我送你?”
江月芝指了指桌上,还有一堆没吃完,“我先解决这些,过会儿让陈师兄来接我。”
叶奚瑶拿起包到收银台结了账,出门取车。
坐在车里,叶奚瑶发了会儿呆。
还剩什么素材没拍完?她是患上失忆症了吗?
最近他心情不太好,不会是想找个人打一顿吧?叶奚瑶被自己这无厘头的想法激得肩膀一缩。
和梁佑齐确实很久没见了,那天晚上去他那里采访,这人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不过后来被她哄好了,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心情不好?
以前觉得梁佑齐脾气比她哥好简直天真,叶奚瑶摇了摇头,怎么也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发动车子前往郡悦。
叶奚瑶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挂着职业笑容的前台走过来,像是等待多时,训练有素地对她道:“叶小姐,梁先生交代过,您来的话直接上去就可以了,这是房卡。”
叶奚瑶疑窦丛生,难道梁佑齐不在吗?那前台怎么没说?可要是在,又为什么要给她房卡。
不由问道:“他出去了吗?”
前台停顿了下:“应该在房里,也有出去的可能。”
这回答跟没回答一样,叶奚瑶懒得较真,走到电梯口顿了顿,看着手里的房卡忽又升起疑惑:既然房卡都给她了,那就是可以自由出入他房间的意思,可为什么不让她直接进他房里的专用通道?
想到这里,立刻联想到上次电梯故障,从脚底莫名升起一阵战栗,那部电梯她是真的有阴影了。
叶奚瑶没敢唐突,先按了声门铃,等了会儿没反应才用房卡开门。
声控灯应声而亮,偌大空间能被照亮的区域有限,其余都没开灯,窗帘也拉着,整片空间都陷入黑沉寂静之中,宛如子夜。
叶奚瑶摘下包扔在门口的柜子上,包链砸出的声响震动空气,她沿着走廊进去,顺手把灯都打开,“梁佑齐?”
“梁佑齐,你在吗?”
无人回答,像投入深海的石子。
客厅里没有。
卧室也没有。
刚要转身,忽然注意到什么,径自走到书房门前,开着一隙,凭直觉推门而入。
视线往里一掠,顿住。
没开灯的阴影里坐着个人,架着一双长腿,门外透进来的光照进黑眸,如璀璨的星辰,就那么静静望着站在门口的她。
他眼里的光芒平静又迫人,虽然有所预料应该在这个房间,推开门四目相对的那瞬间,叶奚瑶僵了僵才反应过来,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说不出什么情绪,极其平静与他对视了几秒,才说道:“找我来干嘛?”
她认定了他在戏耍她。
眼下就是最好的证据。
阴影里那声音比她更沉静,“没事不能找你?”
叶奚瑶气极反笑,“干脆你和叶奚沉拜把子算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叶奚瑶。”
那声音平静,极力压制着暗潮涌动。
叶奚瑶身形蓦地一僵。
梁佑齐很少连名带姓喊她。
她站住,没有回应,还在气头上。
他缓声,维持平和,“卧室桌子上,柜子第二层,医药箱拿来。”
叶奚瑶出了门,过了会儿进来,怀里抱着药箱子,到他面前,脚下踩到玻璃碎渣,她抬脚往旁边挪了挪,逆光站着,眸子漆黑,居高临下望着他,“怎么了?”
梁佑齐不语,伸长手臂。
叶奚瑶不给,直视,重复,“怎么了?”
他收回手,重新靠回沙发,抬头仍盯着她,忽而轻笑了声,“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奚瑶轻拧眉心,他的语气不对劲,或者是别扭,她不敢妄断。
眼睛适应了黑暗,模糊的轮廓已然清晰,视线轻扫他身上,陡然注意到他的右手保持着手肘微屈的姿势,五根修长的手指张开着,搭在旁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动过。
姿势怪异。
来不及细想,问道:“手怎么了?”
梁佑齐没说话,摆明了不想和她展开这个话题,放下架着的两条腿站起来,一米八六的个头,比叶奚瑶还要高出将近二十公分,周围空气变得逼仄。
往日感觉不出来,就这会儿,他站起来的瞬间压迫感极强烈,叶奚瑶下意识踮起脚尖,仰直脖颈,想说“你干嘛”。
你字刚出口,他左手伸过来,扣住药箱,叶奚瑶双手抱得更紧。
他没使蛮力,松开手低头看了眼她,什么也没说,从旁边擦过去。
离开了。
那一眼浅淡,却磕在了心头。
叶奚瑶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不肯给他。
但有一点很清楚,她是生气了,很生气,梁佑齐简直莫名其妙,他凭什么?仗着她喜欢他,就可以这么对她?
可她确实……是真的很没出息。
因他的情绪受了波动,没办法当做不在乎,也没办法一走了之。
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下,叶奚瑶认命地转过了身,此时梁佑齐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背对着她。
外头的光线打在他身上,视野明亮。
他的身形修长,腰背挺阔,线条利落,比例完美,天生的衣架子,单看背影都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叶奚瑶视线定了定,微一愣。
梁佑齐右手心满身血,袖口染成了红,触目惊心。
叶奚瑶紧走几步上前,抓过他的手臂。
梁佑齐驻足,蹙眉惊讶,扭头盯着她。
叶奚瑶心里急,不由分说扯着他往外面明亮的地方走,梁佑齐被她拉着往外走,没有任何反抗,到了客厅,叶奚瑶把他按坐在沙发上,打开他满是血混着玻璃渣的手,突然明白过来,刚刚她踩到的那一地碎玻璃,就是凶器。
她的手上也沾染了血迹,没管那么多,蹲在梁佑齐面前,低头打开医药箱,柔顺乌黑的长发随着动作,从肩膀滑落下来,她丝毫没察觉,摁着他的手,拿着镊子取出伤口里的玻璃碎片,放进烟灰缸里,每砸落一颗发出清脆的声音。
像是从心底荡出的回音。
叶奚瑶垂着眼,沉静着脸,不说话专心做事的样子孤傲冷感。
梁佑齐听任处置,视线扫着她,眼神复杂。
这灼热的目光,她不会没感觉,只没心思和他动嘴皮子,更懒得问怎么伤的,刚刚那一地的碎渣子已经说明了一切,现在紧要的事是将他这一手伤口处理好,以免落下后患,他的比赛和训练都在眼前,儿戏不得,以他的性子,这点摩擦和破个皮一样,不会放在心上,肯定也不情愿让医生跑一趟。
把伤口清理干净,消毒涂药,一整个过程还是没能将她的火气压下去,刚才是气他莫名其妙的脾气,现在又气他不懂得照顾自己。
真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人活到这么大的。
一圈一圈包扎好,打完蝴蝶结之后她顿了顿,将滑落下的长发拂到背后,露出白皙勾人的脖颈,抬起眼,平静的眸光看着他,像是酝酿着一场激烈的爆发。
对视了一会儿,她凉笑:“你不会是看不起医生才找我过来的吧?”
反讽的语气。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和态度对梁佑齐说话,总是不舍得用这样尖锐的语言刺激他。
因为喜欢,所以不忍。
有了软肋,任谁都能伤害。
道理都懂,放自己身上,一个都不准,该跳还得跳。
梁佑齐微微一怔,似乎在她身上捕捉到了她哥的一些影子,这兄妹俩就像是阴阳两极,一个阳光一个阴沉。
叶奚瑶是明媚的,阳光的,她本该就是温室里的花朵,被人呵护着成长,叶奚沉曾透露过,作为哥哥,他理所应当挑起重担,为妹妹遮风挡雨,那些危险的、残酷的,跋山涉水又辛苦难忍的事,全都有他挡在她面前。
他想起了陈云梦说的ptsd,想起她那看似幸福无忧实际孤独寂寞的童年,叶奚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阳光,她的内心也有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明媚治愈的笑容,是为了照耀比她更不幸的人。
他曾也被她的光芒所照拂。
他承认这几天很不正常,处于混乱又暴躁的边缘,身边的人都遭了殃,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和克制力失去了作用,只要一想到那晚她和宋天泽并肩而行,她将展露给他的笑容也同时给了另外一个男人,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失控了。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她的占有欲变得那么强,强烈到没办法容忍她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男人,也没办法看到她对别的男人露出那样的笑。
她的笑只能留给他一个人,他竟然滋生出这样的念头,像蔓延生长的藤蔓,更像毒蛇吐着信子,毒液渗透扭曲他的内心,对她的感情变了味,自己却浑然不察。
一想起那晚的画面,五脏六腑都要拧搅起来,失手将酒杯捏碎,锋利的碎片划破手心,血滴在地上,他低头看着满掌的红。
满世界倾盆大雨的下,心口撕裂,痛得稀里哗啦,红色黏稠的血液滴滴答答,酣畅淋漓地流,他只觉得爽。
那一刻,坐在黑暗的书房里,他想,梁佑齐你疯了。
就在刚刚,她心急下抓住他的手,从她的眼里捕捉到心疼,他才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了,七情六欲又回到了体内,钻心的疼痛似乎也回归了。
而现在,她略带讽刺的笑意,像是给自己戴上了一张面具,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热烈赤忱且明媚,何曾这样过,这张伪装的面具上,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和叶奚沉如出一辙,梁佑齐再熟悉不过,是兄妹俩戴上的同一张面具,他绝无法看到这样的她,像是亲手毁灭了她一般。
几乎是立时,他便对自己的内心投降,更确切来说,是向她诚服了。
梁佑齐收回手,垂眸看了看手上的包扎,那只漂亮的蝴蝶结像随时都要振翅飞起来。
根本没在意用力会使伤口撕裂,前倾身,右手精准扣住她。
眼前阴影落下来,叶奚瑶还没反应过来,男性的体温覆了上来,盖在她的手腕上,接着勾住细软腰肢,整个人被拦腰抱起,心跳没来由剧烈,震动耳膜,她被手的主人从地上拉起,抱坐到腿上。
叶奚瑶手掌按在他膝上,乌黑发丝滑下肩头。
与男人晦暗眸色相织,像是红与黑的相撞。
室内静得可怕,鱼在玻璃里游动,清澈流水声叮叮咚咚,呼吸加重,一触即发。
叶奚瑶感情上是一张白纸,不知道这个当下该做出什么反应,后背笔挺身体僵直,耳根发红,脸颊滚烫,手指攥紧掌心,呼吸一下都很困难,轻眨着眼,艰难且轻微地吞咽着口水。
梁佑齐微仰起头,喉结滑动,目光渐深,手抚她后背,慢慢移至颈上,拇指轻轻揉搓。
过了几息,他眼底浓郁的黑散去不少,左手仍旧虚虚环着她的腰,右手捞过手机,垂眸划几下,而后扔开。
抬眸。
四目相对处,那停滞的情愫又涌动。
她这样望着他,带着点儿懵懂和茫然,回到了小时候。
爪子一般在心里轻轻闹着,能要人命。
刚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想不管不顾亲下去,可理智拉了他一把。
怕吓到她。
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哥哥的存在,而他也从来都把她当妹妹一样呵护,身份的转换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想那么心急,可又忍不住。
像是冰与火的碰撞。
梁佑齐默叹一声,像是认命,又像是主动放弃挣扎,丢掉冷静和克制,嘴凑近过去,勾着她似的,亲昵道:“哥哥吃醋的厉害,只有你哄了才好。”
叶奚瑶脑袋晕晕闹闹,没搞清楚他说的吃醋是什么意思,只想起上回他嫌她哄得不够好,现在又要说哄,这不是欺负人么,委屈感上来,动了动嘴唇,嗫嚅:“我不会哄人……”
男人轻笑:“谁说的?”
这不是你说的吗?她心里不服气,刚要反驳,被一个力道拉低下去。
他的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仰起脸,偏侧过头,温热的男性气息贴了过来。
叶奚瑶猛睁大眼睛,心跳没命地跳,像是吃惊,又像是不敢置信,要蹦出胸腔。
她清晰地听到了彼此相融飞快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