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奚瑶怔楞。
梁佑齐声线清冷磁性,即使放柔了语调,仍透出偏冷音质。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这样一把磁嗓在耳边轻柔带哄。
叶奚瑶也不例外,虽然她很不想承认。
但事实就是,她的耳朵被蛊惑了。
尤其是男人带着讨好的意味,说出“田田哥哥”,这几个字眼穿透力十足,戳中她的心脏。
在心跳鼓噪中,脸颊又一次不知不觉地烧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打破宁静。
循着声音,叶奚瑶下意识回过头。视野里,男人细长的手指从中控台捞起手机,接听之前对她低声抱歉道:“接个电话。”
叶奚瑶点了下头,轻到不可闻,应了声“好”。
对话的内容中判断是工作上的事,大多数时候梁佑齐都是沉默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
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接听电话,动作随意适从,举手投足间自带贵气。清冷低醇的嗓音穿过空气,轻轻敲打着叶奚瑶的耳膜,在心里荡起涟漪。
梁佑齐挂了电话,叶奚瑶仍沉浸在他的声线里,以至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他在与她说话。
过了两秒,注意到他似乎在等她的答复,这才缓慢眨了下眼睛,疑惑。
梁佑齐单手虚握成拳,凑到唇边轻咳了声,“歌想听哪首?”
被这通电话打乱节奏,情绪也过去了,她反思起前面的举动,幼稚且别扭,刚见面就提这种无理要求,太随便了。
虽然是梁佑齐主动提的,但他可能也只是客气一下?
叶奚瑶窝进座椅,卷着耳侧漏出的几根发丝:“不想听了。”
“不想听了?”男人重复着她的话。
“嗯。”叶奚瑶依旧懒着调调。
梁佑齐没有再开口。
她不禁突发奇想:他是不是因为……被拒绝而伤心了?
这个念头刚出来就被无情压回去:梁佑齐只是话少而已,她都已经说不用唱了,难道还硬要唱给她听?
梁佑齐很忙,发信息、接听电话一刻都没停过。
之后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有找话题,各自忙碌,倒也没有尴尬和局促。
车子下了高架驶入郊区,地势逐渐平坦宽阔,车水马路和高大建筑被山峦和覆盖浓密的绿荫取代,空气清新凉爽,满目的绿意让人心情舒畅。
叶奚瑶托着下巴看了会儿景致,从窗外收回神,耳边萦绕着电台广播,刚才好像没有的,难道是梁佑齐开的?
叶奚瑶没有留意,直到听到主播说道:“接下去我们来聊聊最近网友都很关注的,刚结束的lg杯……”
下意识,如条件反射,她倏地脚尖绷直,心也紧跟着悬了起来,侧眸扫向旁边。
大片日光涌进车窗,白光里的那个人唇线绷直,侧颜显得淡漠疏离,一言不发开着车,似乎对新闻的内容置若罔闻。
可他的神情分明给她的感觉不是这样。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知道这在他的车里,她接下去的行为会有些突兀。
但此刻叶奚瑶顾不得这些。
抿了抿唇,她将手伸过去,没有给主播再往下报道的机会,绷着心尖儿,指尖稍稍用力,换了一个台。
当欢快的音乐节奏响起时,她暗暗舒了口气。
抬起眼时,刚好和旁边侧过眸来的人接上视线。
叶奚瑶心尖再次紧绷。
她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揉着悄悄烧起来的耳垂,低声解释:“刚才那个太无聊。”
她自觉这个理由找得蹩脚且没有信服力。
如果梁佑齐稍稍打听一下,不难知道她的工作就是体育新闻记者,但这个当下让她瞬间就找出万无一失的借口,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因为心里尴尬又紧张,说完,叶奚瑶绝望地闭了闭眼,也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微表情早已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
梁佑齐收回了余光,车子在绿树成荫的光影里穿行,开着开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云栖居。
远远看到高耸入云的古柏屹立在门口,树干遒劲粗壮,上面挂着红丝飘带,是来这里观赏旅游的人许愿留下的。
关于这棵古柏有一个传说,叶奚瑶小时候听长辈说起过,这棵古柏是唐朝时期一位高僧种下,在这里曾发生过两件奇事。
当时这附近百姓赖以生存的一口古井几年没有出水,这棵树种下,僧人打开古井盖子引水灌溉,清澈的水流竟汩汩冒出,之后便再没有断过。
第二件是相传有人曾见过“龙跃升天”的奇观。
在这古柏种下后的第三年,某天晚上突然天生异象,东方天际一片金光夺目,一条金龙忽从柏树根部腾空而出。
天生异象真龙出。当天晚上这院子后面的农妇产下了这条“龙”。
传说的真假无从知晓,但这块地方确一直被称为“风水宝地”。
当年政府把这里当成标的物竞拍,梁家从众多竞争者中一骑绝尘,以无人能及的高价获得了这块土地的所属权,且一并将古柏和古井收入囊中。
梁氏不惜重金大力推动旅游业,利用古柏的知名度打造出具有当地特色的金名片,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旅客不辞遥远来这祈愿求福,同时也带动了周边的一系列产业,为当地gdp增长带来巨大贡献。
进了大门,梁佑齐让叶奚瑶先下车,他到里面停车。
叶奚瑶之前没来过这,看什么都是新鲜,蹬蹬蹬跑到古柏树下,从车里看过来还不觉得,这会儿近距离观察感到颇震撼。
树冠绿意葱荣,粗枝遒劲雄伟,带着古怪的粗狂,苍凉奇绝,根部扭缠环绕,向上延伸,目测得有十多个成人才能合抱。
叶奚瑶仰着头,呆呆地看了一分钟,耳边传来哒哒哒敲击地面的奔跑声,在空寂中尤为清脆,接着,一声软糯的叫唤:“瑶瑶——”
随着叶奚瑶转头,糖糖快乐地蹦跶到了她面前,挽起她的手,“你可来了,我和甜心都等的快睡着了。”
她望了望面前的古柏树,伸手指了指,“你要许愿吗?”
看着糖糖转身去拿丝带和笔,叶奚瑶突然冒出来:“这个灵吗?”
糖糖低头取过一块红带子,转身把笔递给她,一本正经道:“可不许说不灵,我哥说了,许愿即心诚则灵。”
内心因某个字眼轻轻触动了一下,叶奚瑶垂着眼从糖糖手里接过东西,楞了楞,“你不许吗?”
“我和甜心已经许过了。”
叶奚瑶走到桌边,弯腰写字,写第一个字,她顿了顿,往旁边侧了下余光,糖糖站在桌边,无聊地东看西看,“我哥去哪儿了?”
“在停车吧。”叶奚瑶说道,余光往停车区扫了眼,而后收回视线,笔尖落在红丝带上氤氲出一个浓重的黑点。
收起心神,她将点往下延伸些许,接着横撇,写完一个祝字,听到糖糖自言自语的说:“我哥去哪里停车了,要那么久?”
叶奚瑶收回注意力,暗吸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口气接着写完“y心想事成”五个字。
连起来就是:祝y心想事成。
写完了,盖上笔帽放在旁边,直起身,将红带子铺在旁边晒了晒笔油。
听到动静,糖糖视线往桌上一瞟,看到带子上的内容,促狭道:“咦,y是谁啊?男的女的?”
在许愿很灵的古柏树前,叶奚瑶不敢说谎,只抿了抿唇,正想着怎么岔开这个话题,目光扫到不远处走过来的那道格外修长的身影。
叶奚瑶视线在那处一掠,很快收回到糖糖脸上,淡淡道,“你哥来了。”
“哥——”糖糖朝那边飞奔过去。
不远处那人驻足,那张时常面无表情的脸,看到飞奔过来的妹妹时,有了一丝松动。
叶奚瑶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看着兄妹俩的互动,揪紧手里的许愿带,转身背对那边,面朝古柏树走去。
而这边。
梁佑齐俯身宠溺揉了揉妹妹的头,“还不走?”
糖糖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哥,我要陪瑶瑶许愿,你先进去。”
梁佑齐将视线移去了不远处,站在古柏树下虔诚许愿的少女。
刚刚下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里,她和糖糖年龄相仿,一个穿着棉白色连衣裙,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少女青春靓丽,有说有笑站在肆意的阳光下,明媚生动。
也让他不觉停下脚步多看了一眼。
“好。”梁佑齐很快地收回视线,轻点了点下颌,没有多逗留,长腿迈开,信步走进屋里。
红飘带在少女指尖缠绕,阳光在发顶和挺翘的鼻尖肆意跳动,就算是脸上最细微的绒毛也生动娇俏。
叶奚瑶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秀挺的鼻梁处投下暗影,微风拂过,发丝与睫毛一同轻颤。
少女低头对灵柏许愿:“古树若有灵,愿梁佑齐重回巅峰,愿一切障碍都为他开路,愿我与他……”
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重新默念:“愿我与梁佑齐有一个好的结局。”
许完以后,她睁开眼,摸了摸滚烫的脸颊,不知是因为在阳光下晒了许久烫的,还是因为许的那个愿望。
轻吁出一口气,转眸瞥去,不经意看见那抹修长的身影迈上门前的台阶,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叶奚瑶落寞地收回眼,打算把许愿带挂到就近的树枝上时,背后被人轻拍了一下。
她一惊,转过头,在看到糖糖的脸时,心里的那丝期待落了空。
“糖糖,你吓死我了。”叶奚瑶轻轻拍了拍胸口。
……
挂完许愿带,两人步上台阶,到二楼会客厅。
这里空间很大,中间被一扇紫檀木移门隔开成两个区,右手边出去是一个大露台,夏天傍晚可以在外面喝茶吃点心聊天,也可以烧烤轰趴。
里面是一个休息区,榻榻米和矮几,抱枕和枕头,角落里放着折叠整齐的毯子,侧手边的落地窗外是景致优美的山林修竹,湖光山色甚是宜人。
外面放着茶桌,还有一些休闲用的桌游。
屋里几人正在打牌,林甜心托着头坐在叶奚沉旁边的椅子上,在帮他看牌,从她倦怠的神色中看得出来并不是出于本人意愿。
当叶奚瑶和糖糖进来的时候,林甜心终于活过来了一样,三个女孩走到里面,脱了鞋子在榻榻米上边吃东西边聊天。
林映潼捏起一颗草莓,吸吮着上面尖尖甜甜的嫩汁,随口问:“瑶瑶,你许愿了吗?”
没等叶奚瑶回答,糖糖忽然想起来,抢先道:“瑶瑶肯定有喜欢的人了,叫y,对不对?”
林映潼挑了挑眉,“谁啊谁啊,我们认识吗?”
叶奚瑶自然不肯说,另外两个吵着要知道,挠她咯吱窝,三个女孩在榻榻米上滚成了一团。
这里的动静引起了外面几个男人的注意,皆往这里看来。
梁佑齐一抬眼便扫到那穿着棉白色裙子的姑娘,裙角被拉到膝盖上,露出细白曼妙的长腿,光着的脚尖绷紧着,阳光落在一双玉足上,柔嫩精致。
他的视线落在膝盖处那几道淡淡的疤痕上,被过分白皙的肤色衬得尤为明显。
眼前闪过几个画面。
画面里的女孩在练舞室里大汗淋漓,摔倒了爬起,再摔倒再爬起,一次又一次锲而不舍地练习。
画面里,他站在舞蹈室门外,目睹了全过程。
“糖糖,过来。”梁佑齐忽然出声,止住了那边三个女孩的嬉戏。
被叫的女孩站起身,拉了拉裙子,拉起另外两个,快步走下榻榻米穿上拖鞋,走到棋牌桌边。
糖糖扫了眼梁佑齐手里的牌,嘟囔:“哥,又要我帮你看牌啊?”
梁佑齐轻嗯了声,将单手握着的一把牌往她这侧稍移了移。
糖糖托着下巴看了一眼,“嗯,哥你要是这都赢不了,实在有辱咱们梁家人在外的名号。”
据说梁父梁母当年就是因棋牌结缘,两个棋牌圣手难逢对手,差点一较高下,承袭了父母的基因,梁佑齐和糖糖打的一手好牌。
母亲娘家从上到下都是牌窝,梁佑齐四五岁时人还没牌桌高,就被长辈拎到牌桌旁看牌,耳濡目染,无论是棋牌还是桌游,只要是益智类的游戏,就没有他翻转不了的局。
秦格抽出炸弹炸了上家的叶奚沉,正得意洋洋之际,梁佑齐长指慢悠悠拨动了几下,抽出比他更大的一副炸弹,轻飘飘甩出去,“炸。”
“擦。”秦格骂道,“梁兄你是人吗,你自己说还藏着几对炸弹?”
梁佑齐漫不经心笑了笑:“对付你用不着。”
“……”
秦格心口在流血。
顿了顿,他转眸看向自家妹妹,“对叶总还是得礼让几分,要不然明年的生意就做不了了。”
糖糖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颇赞同地点了点头。
实感压力巨大的小叶总对林甜心勾了勾下巴,“嗳。”
“干嘛?”林甜心懒声应。
“过来帮我看着牌。”
“不要。”冷冷拒绝。
“……”
叶奚沉将视线转到叶奚瑶身上,“好妹妹,来,过来给哥看个牌。”
叶奚瑶有一下没一下揪着屁股底下垫子的绒毛,想都不想的拒绝:“谁是你的好妹妹?”
再次无情被拒的小叶总枯了:“……”
林映潼不再理会叶奚沉,回过头和叶奚瑶继续刚才打断到一半的话题:“你说刚才叫佑齐哥哥小名,哇啊,瑶瑶,你好勇。”
叶奚瑶不解地眨了眨眼,“这怎么就勇了?”
林映潼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回忆道:“你还记不记得了,佑齐哥哥高中来家里住的时候,我叫他田田哥哥,被他警告说不能这么叫,后来我就不敢了。我听糖糖说,他从十岁以后就不许别人叫他小名了,连糖糖都不行,和叶奚沉真的有一拼,死要面子这两人。”
叶奚瑶心想着,我这不是口误叫错了吗,但忽然却想到刚刚在车上,他说的那句“田田哥哥给你唱个歌”,太像小时候哄她的语气了,想到这里耳朵又忍不住一阵烧。
“不过,”林映潼没注意到叶奚瑶的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说来也奇怪,佑齐哥哥好像对你比较宽容一点,他那时候真的挺疼你,你很爱叫他小名,你看到现在是不是也改不了口。”
其实不是改不了口,而是习惯了。
叶奚瑶在心里为自己辩解着,忽然觉得口很干,她这才发现,每个人手边都有一杯茶,就只有她没有。
她转眸四处看了看,林映潼疑惑:“你在找什么?”
“哦。”叶奚瑶揉了揉耳朵尖,目光还在牌桌上各位的茶杯上打转,“就是有点口渴。”
然后她将视线停在了近旁那只漂亮的有些过分的手上面,此刻他正握着一把扑克牌,指骨分明,纹理浅淡,随便一个姿势都能让人浮想联翩。
沿着修长的手臂是平直的肩线,再过去一排精致的锁骨,顺着往上走,微微突起的喉结,过分白皙的肤色,宛如透光,好像下一秒那颗犀利的核子就会破出。
脑海中不由跳出一个画面,他用这双性感到爆炸的手摘掉扣到喉结处的衣领,随手将领带一扯,扔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正当叶奚瑶为脑补的画面浑身燥热时,梁佑齐忽地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眼睛,“要喝茶?”
“……”
叶奚瑶满面羞红,屏住呼吸僵硬点了点头。
梁佑齐捏起侧边一只精致透光的白釉斗笠盏,放到她面前。
同时,轻淡抬起眸,再次对上她浅色的瞳仁,依旧淡淡的,解释:“刚泡的,我没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