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在南阳的一条狭窄官道上。
一个送亲队伍自远处缓缓行来。
中间围着八抬大轿,鲜红的轿子在夜色下,泛起诡异的昏黄。
按理说,人间婚嫁大事,最是讲究良辰吉时了。
哪有送亲的队伍这个时辰过来的,又不是冥婚。除非脑子里有什么大病。
仔细瞧瞧,这些人脸上无精打采的,锣鼓也不敲了,花也不撒了,像是打了个大败仗,沿途灰溜溜地回来了。
“真是晦气啊!死断袖!!!”
其中一个随行的修士突然骂骂咧咧起来:“才一上门就被人给退了!脸画得跟鬼似的,真晦气!”
夜色深了,官道上没什么人,微风一吹,远处的林叶簌簌作响。
隐约还能瞧见阴绿的鬼火。这骂声很快就在送亲队里扩散开来,瞬间引起了大家的公愤。
“谁说不是呢!哥几个这回可摊上了苦差事,这要是原封不动地回去,家主势必要责罚我们!真是晦气死了,都怪那死断袖,太晦气了!”
“依我看,不如把他拖出来,咱们哥几个先乐呵乐呵,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轿子外头骂骂咧咧的,各种不堪入耳的字眼接连蹦了出来。
外头抬轿的人,见轿子里没动静,便觉得是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包子,骂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听。
“不抬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跑了得了,兴许还能保住小命!”
“就是!哥几个搭把手,把人拖出来捶一顿,先泄泄|火再说!”
“还拖什么啊,地上硌得慌,直接在轿子里啊!”
“哈哈哈,讲究!”
话音刚落,轿子轰隆一声重重落地,一个轿夫骂骂咧咧地掀开车帘,入目便是一道鲜红色的瘦弱身影。
“居然还坐得住!让我看看死了没有!”
说着,上手一把扯下红盖头,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画得跟要上台唱大戏似的,艳俗到了极致。
人群里立马爆发出鄙夷的冷笑声,不约而同地啐道:“快,把他衣服脱了,看看是不是个男人!”
“还等什么?赶紧将人拽出来!这里鸟不拉屎的,趁着人还没醒,咱们也乐呵乐呵,没人知道的!”
“是啊,是啊!我这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撒!”
话音未落,那艳俗至极的少年,竟然悠悠醒转过来了。
他揉了揉涩然的眼眶,满目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
“大哥!他醒了!”
“醒了更好!能哭能叫的,总比操|个死鱼强!大家别怕,贱人在常家是个结不出金丹的废物!不用怕他!”
“哎嘛,听大哥的话!”
少年缓了好久,才恢复了些神智来,宛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在夜色下闪闪发光,一开口声音清脆得很,还有几分柔媚的沙哑。
“你们是说,我姓常,叫……建仁?好奇怪的名字,建仁,常建仁?”
少年面露迷茫,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觉得十分陌生。
“大哥,贱人不会是傻了吧?”一个修士从旁低声道,“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这贱人惯会装疯卖傻,勾引男人的小伎俩罢了!”
“大哥,万一教家主知道,我们岂不是要……”
一旁的男子横掌往自己脖颈上一割,有些畏惧道,“怎么说,他也是常家的少爷,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有我在,你们怕什么?天塌了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被称作为大哥的修士不乐意了,冷笑着道:“什么少爷?连他老子都不认的东西,谁知道是谁的野|种?”
“听说他从前浪|荡得很,又是个断袖,最爱涂脂抹粉,穿红着绿的,没少在常家勾引男人!”
“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断袖!”
“我也听说了,家主虽说对他不上心罢,但也顾念着是个会喘气的东西,生怕被族中的男人欺负了,寻常就用铁链子,把人当狗一样,拴在屋里!”
“一天到晚,好些个男人在他房里进进出出!谁知道都干了什么!”
几个修士议论纷纷,浑然不顾少年还在他们的面前,眸色极为迷茫地望着他们。
“大小姐瞧不上王家那病秧子,死活不肯嫁,这不,把这小兔崽子推了出来替嫁冲喜。谁曾想啊,人家一看狸猫换太子了,连家门都不让进,直接把人给赶走了!”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各个面露淫|色地望向了少年。
“反正这人是个痴傻的,就是把他摁在荒郊野岭睡了,他也不会说的!”
少年静静听了片刻,似懂非懂的。
从他们的对话中,他听出来了,自己姓常,名字叫建仁,性格很浪|荡。
寻常就爱涂脂抹粉,勾搭男人。在常家没啥地位,打小被当成狗,拴在院子里看大门。
是被常家大小姐推出来替嫁冲喜的。
结果王家瞧不上他,又完璧归赵让人把他送回来了。
而面前这些修士们,都在辱骂他痴傻,并且要在荒郊野岭打他。
少年觉得自己不傻的,一点都不傻。
不仅不傻,还聪明得一批。
知道在荒郊野岭睡觉是很不舒服的,后背会硌得很疼很疼的。
“哥几个谁先来?要不划拳罢,谁赢了,谁第一个上!”
众人说定了,围在一处划拳。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赢的那个人满脸喜色,面露淫|光地往少年跟前逼近,口中道:“小美人,今个就让你知道知道,大爷的厉害……”
少年不喜欢面前这个油光满面的男人。
隔得很远都能嗅到一股子酸臭的气味,好像谁家一百年没洗的臭袜子,直接塞男人嘴里了。
下意识就躲闪了一下,可少年眼里的鄙夷神色,立马激怒了对方,竟然扬起手来就是一耳光。
少年动作敏锐,一脚狠踹上去,正中下三路,只听砰的一声,那修士捂着裤..裆,脸憋成了猪肝色地往后倒退。
“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大哥?”
“……蛋……蛋他妈的,被这……贱人踢碎了!把他……把他给老子废了!”
话音刚落,一群修士骂骂咧咧,捋起衣袖,各个神色阴沉地冲了上来。
少年乌黑的眉毛一蹙,很不喜欢这些人眼里的淫|色,和满嘴的荤|话。
不喜欢他们说话时,嘴里冒出来的臭气。
也不喜欢身上红艳艳的衣裳,红得跟血一样。
下意识地抬起右掌,好似要召唤什么东西。
— —一样可以瞬间杀人的东西。
可摊平的掌心空荡荡的,他什么也没能召唤出来。
少年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
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手。
一切都显得很不真实。
就在那淫爪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忽
在这凄清的夜色下,显得尤其刺耳。
“什么声音?哪里来的铃铛响?”
修士们纷纷操起了刀剑,围着轿子目视着左右。
密林深幽,凄清阴暗。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将月亮彻底遮掩住了。
细碎的铃声之后,便自远处飘来诡异的声音。
桀—桀—桀—
好似什么钝器磨锉在一起,伴随着隐约的嘶嘶声,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
“哥几个别怕,这荒郊野岭的,偶尔蹦出几个邪祟也是常有的事儿!操起家伙,不要怕!”
话音未落,刚才说话的修士,就亲眼看见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有一具无头尸轰隆倒了下来。
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被斩落下来的脑袋,跟个烂西瓜似的,骨碌碌地滚落下来。
一直滚到了一个青衣男人的脚边,他瞧着像是个书生,脸色是有些病弱的苍白。
可却一手拿着引魂铃,一手执着桃木剑,脚下踏着血淋淋的脑袋,抬眸瞥了众人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你们挡着我的去路了。”
修士们被吓了一跳,立马面面相觑起来。似乎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凭空就冒出来了。
为首的一个修士,壮着胆子道:“敢问阁下是哪一座道观里的道爷?为何……为何要与我们兄弟几个为难?”
青衣书生冷漠道:“我说了,你们挡住了我的去路。”
“要不跑了吧,反正那死断袖回了常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就给了这臭道士算了!”
“那不行,这死道士杀了我们一个兄弟……”
话音未落,就听咔擦一声,青衣书生一脚把那烂西瓜似的脑袋,踩成了碎块。他抬眸,冷冰冰地道:“还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