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唐韵立在床前,抱着衣物,仰目看着他,满脸的真诚,等着他的信任。
她真的不会再跑,他不必用尽手段来对付她。
他不累,她也累。
可她的这副模样,越是真诚,落入太子眼里,越是薄情。
疼痛遽然从胸口冒出来,太子轻轻地咽了一下喉咙,偏过头,片刻后,终是退回了脚步,哑声道,“孤在外面等你。”
唐韵见他走出去,关上了房门,才重新跌回了床榻上,低头瞧了一眼身上的痕迹,一双眼皮子直打颤。
他就不是个人。
屋外阿潭和赵灵早就已经起来了。
阿潭的瞌睡一向很死,昨夜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睡得极为踏实,一早起来便去了底下宁大爷的院子,去找小厮提回了早食。
刚进院子,便碰到了赵灵,上前热情地招呼了一声,“赵大人来得刚好,殿下和姑娘还未起来,赵大人趁这功夫先吃些东西。”
赵灵是习武之人,耳朵极为灵敏,一夜都没睡踏实,天一亮,又跑了一趟山下,去打听了附近的情况和回去的路线,这会子回来,眼睛底下一团乌黑。
阿潭瞧出来了,递给了他一枚滚烫的鸡蛋,“这山里虽凉快,可蚊虫却多,赵大人想必昨儿是忘了放帐子,赵大人拿去敷敷眼睛,会好得多。”
“多谢。”赵灵昨日晚上的那顿,被太子一记刀子眼瞪没了,确实有些饿,跟着阿潭一同去了后院。
待一盘子包子和一碗肉粥都进了赵灵的肚子了,阿潭才小声地道,“赵大人,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殿下,当真是太子殿下吗。”阿潭总觉得不真实,她听说过当今太子的传闻,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可那日她在院门口见到‘凌公子’的变脸,异常可怕,且也瞧见了,昨儿午后他坐在蒲团上,待姑娘的态度。
——超凶。
赵灵:
赵灵也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点头,“嗯。”
阿潭,“姑娘她人很好的,从来都不会凶人,赵大人往后若是能帮忙说上话,还望大人替咱姑娘多美言几句,少受些欺负”
赵灵眉心一跳,有些后悔吃了她的东西了。
她眼睛长哪儿了,到底是谁欺负谁。
赵灵起身,同阿潭撂了一句,“放心,你家姑娘吃不了亏。”吃亏的他的主子。
万人敬仰的高贵主子,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地儿来,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想想之前他在东宫是多挑的主儿,昨晚一碗水面,愣是吃完了。
饿出来的。
赵灵对殿下,生平头一回生出了可怜两字。
说完,赵灵便起身去了前院,立在了柱子下,看着日头慢慢地升了上来,照上了屋檐。
巳时过了,前院的想房内才有了动静。
赵灵赶紧进屋。
本以为昨夜那番激烈,太子今日铁定是了了心愿,身心都愉悦了,谁知见人出来,脸色却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赵灵不由提起了精神,上前禀报道,“殿下,陛下已经四处在找人了。”
西域之行,太子瞒着陛下和娘娘,先斩后奏,本就已经掀起了大波,如今西域宁家的信函,怕是已经送到了宫中。
陛下能在此时寻人,必定是已经知道了太子回京的消息,如今迟迟不见太子回宫,陛下岂能不着急。
赵灵问道,“殿下打算何时走?”
赵灵等着他的指示,半晌过去,却突地听太子吩咐道,“去买点药。”
赵灵一愣,“殿下是”
太子打断,“不是孤,是太子妃。”
赵灵:昨日是什么动静,他都听到了,这回赵灵不用问,也明白了该买什么药。
“是。”赵灵又下了一回山。
赵灵刚走不久,唐韵便出来了。
身上的痕迹襦裙能遮挡,脖子上的几处红印,却无法掩去,太子到底是有几分心虚,迎上去,柔声道,“今日先歇息,明日再走。”
“殿下不必顾及”
“孤不碰你。”太子轻声打断,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要你说话当真算话,不再跑,孤不会再为难你。”
唐韵倒不全是担心这个。
昨日大舅舅未归,今日必定会回来,且顾景渊也已经见到了人,再这般下去,知道的人只会更多,她恐怕还真就被太子说中了。
红颜祸水。
唐韵抬头,同他轻笑道,“殿下放心,我是担心殿下离宫太久,娘娘会着急,这样,我歇息一阵,咱们午后晚点走,可好?”
唐韵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要真同他硬掰起来,别说是她,陛下也不一定能掰得过他,她只能顺着他的毛捋。
软糯的语气,笑容带了几分自然的亲近。
太子心头一稳,脸色果然软了不少,脚步走到她跟前,偏头查看了一下她颈项上的几处红痕,轻轻吹了吹,确认道,“当真没事?”
在他凑过来的一瞬,唐韵眼里生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排斥,一闪而过,笑着点头,“没事。”
“嗯。”太子看着她嘴角晕出来的两个浅显梨涡,伸出手指,轻轻地剐蹭了一下她的鼻尖,“韵儿笑起来,真好看。”
唐韵微微垂目,及时地敛下了眸子内的清淡,没去看他的眼睛,问道,“殿下还未洗漱吧?”
她跟前就阿潭一个丫鬟,且还是刚买来不久的小丫头,怕是不知道如何伺候达官显贵,“殿下稍等,我去替殿下取些薄荷,殿下暂且先将就着,待回宫就好了。”
太子确实还未洗漱。
早上起来他倒是去净室瞧了一圈,可这破地儿,什么东西都没。
连盐他都没寻到,也不知道宁家大爷这些年到底是如何凿盐的。
在东宫时,明公公和小顺子轮流伺候,每日早上都会给他备上淡盐水,齿片,和宫中专人熬制的齿膏。
自从去了西域,一路上,也没有了那么多的讲究,即便如此,赵灵也会给他备上盐水。
“你告诉孤东西在哪,孤自己去取。”
她腿似乎挺疼。
唐韵没应他,转身去了后院,“殿下先等会儿。”
唐韵去后屋掐了几片新鲜的薄荷,再到厨房洗净,装碗泡了温水,又添了些盐进去,一番走动,腿根子又酸又疼。
昨儿那阵势,他就是铁了心地想将她撞死。
今日她还能下床走得动路,已算是她身子骨好了。
唐韵走得有些慢,脚步刚踩上后院的台阶,突地听到了前院一道脚步声,宁大爷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韵丫头。”
“嗡——”一声,唐韵的脑子都要炸开了。
急急几步上了台阶,到了后屋的闲厅内,匆匆换了脚上的鞋,拂开珠帘,一出去,宁家大爷也已走了进来。
“韵丫头过来,瞧瞧我给你买什么了。”
唐韵心口紧绷,哪里有功夫去应,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木几处。
没人。
唐韵一阵狐疑,却也没来得及去多想,悬着的心倒是落了下来,上前笑着招呼,“大舅舅回来了。”
宁大爷一屁股坐在了昨儿太子坐过的蒲团上,声音愉悦地道,“昨儿就差那么一阵功夫,懒得再起头,这便连夜赶完了活儿,正好今日回来,去了一趟小镇买了糯米糕,你瞧瞧可喜欢,我可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吃”
唐韵忙地走了过去,将手里的一碗薄荷盐水,轻轻地搁在了木几上,笑着道,“多谢大舅舅,如今也喜欢。”
“那就好。”宁大爷一笑,自己这段日子忙,也没怎么过问她,今日难得得了片刻的空闲,便问道,“住得可还习惯?”
唐韵点头,“习惯。”
“那就多住些日子。”宁大爷看了她一眼,突地问道,“顾大人今日可有再过来?”
唐韵心头一跳,忙地摇头道,“没有。”说完又道,“顾大人也不常来,也就昨儿过来了一回,本也是来找大舅舅。”
唐韵有意撇清,可宁大爷并不懂她的心思,趁着这机会,想点拨她一二,“怕也不是来寻我的。”
宁大爷一笑,轻声道,“大舅舅岂能瞧不出来,那顾大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怕是对咱们韵丫头早就生了心思,上回我听你大舅母来信提过,说是她和你三表哥看上了你,有意将你接进宁家,我心头倒是乐意,但咱们也不能一厢情愿,还得看韵丫头的意思,舅舅今儿说这话,便是让韵丫头明白,若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大可不必顾及,人这一辈子,能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不容易,能同心悦之人过一生,那叫幸福陪伴,不然,便是煎熬。”
宁大爷知道她如今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能倚靠的只有宁家。
但也不能为此缘故,宁家就要将她捆绑住。
宁大爷这些年虽极少关心家族内的事,可唐家的情况,他清楚,知道她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好不容易翻了身,她要喜欢什么就去做。
就如同他凿盐一样,在旁人瞧着,清苦万分,但于他而言,却是一种幸福。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人活一世,找到一件自己喜欢的事不容易,寻一个志同道合,自己心悦的人,更是不易。
诚然宁大爷的这番话,是为了唐韵好,可奈何时机不对,唐韵也没有听进去。
想起他的那股醋劲,唐韵手心都捏出了汗,不敢再同宁大爷说下去,忙地道,“多谢大舅舅,我都明白。”
宁大爷见她似是生了羞意,也没再多说。
她明白了就好。
宁大爷指了一下木几上的糯米糕,起身道,“趁热吃,我先走了,有什么事,需要什么,随时来找。”
“好。”唐韵起身相送,并没有提今儿要走之事。
一旦提起,大舅舅又得一番追问,必定会留下来,亲自将她送上官道。
与其再解释,倒不如偷偷地走。
等宁大爷的身影走出院子了,唐韵才转身,脚步急急地去了里屋,唤了一声,“殿下”
没听到有人应,唐韵又推开了门,就这么大个地儿,他能躲的也就只有里屋。
唐韵走进去,转身将门扇一关,正欲回头,便见到了躲在门后的太子爷,一双胳膊怀抱于胸前,身子懒散的倚靠在墙角。
处境狼狈,但面上却仍旧是一派贵气。
清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她道,“唐韵,今儿孤同你算是扯平了一桩。”
当初唐韵被他藏在东宫,皇后突然上门,唐韵也曾这般躲过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