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太子初时见到她眼里放肆的讽刺时,是真生了怒。
恼羞成怒。
她有什么资格说他,是她一直在骗人,算计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
他诓她两句怎么了。
谋害宁家的乱臣贼子,后来不也是他替宁家清理了干净,她竟然还来揭穿他。
一想到他自信满满地诓她时,她倒在自己怀里,乖巧地像只猫儿,脸上感动流涕,实则心里不知为何在诽谤他,太子的怒意便‘腾腾’往上升。
她还是死了算了。
省得他这番被她折腾。
太子的眼里生了杀意,勾身擒住了她后倾的脖子,然而那手指头还未来得及掐上,便被她一声不耐烦的呵斥给震住了。
太子:
他就知道是自己给她留错了印象,让她错误地以为他太好欺负了,太子的手指头扣在了她颈项上,始终没用上力道。
指尖在她的雪白颈项上,仿佛打了滑,也不知道她整日抹了什么东西,肉皮子居然如此细腻
太子的迟疑,加上唐韵及时的求饶,直至那一句线人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太子脑子里的滚滚火焰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掌也慢慢地撤了回去。
再见她那张脸,只觉得可笑。
什么叫放过她。
倒像是他逼得她活不下去了一般。
他怎么她了,他不是已经很慷慨地放了她出宫了,他还如何放过她,莫不成放她去西戎牧羊,那才叫放过。
她要是喜欢,他倒可以成全她。
唐韵见他冷静了下来,才接着道,“殿下应该也在为前朝逆党发愁,外祖父从西戎回来,却从未提起吴老爷子,当是西戎之行,陛下并没有抓到关键人物,大周出兵之前,怕是早就有人通风报信,西戎一战,大周的关卡又如此之严,前朝逆党定是还藏在西戎,有殿下在江陵抓奸细,我去西戎替殿下查取逆党的下落,咱们里应外合”
西戎到西域不远。
太子:
太子不太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你要去哪儿?”
唐韵昨日去寻他时,就想好了,不让自己受点折磨,他肯定不会放过她,她是真诚地前来投靠,“西戎。”
唐韵说完好久,太子盯着她的眸子才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一仰,看着她,“孤就将你逼到了这份上?”
都宁愿被发配去西戎了,也不愿入东宫做太子妃。
她脑子是被炉踢了。
“殿下没有逼迫,属下是自愿的。”
太子:
太子坐直了身子,胸膛一阵微微地起伏,半晌才道,“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做线人?”太子轻声一嗤,满目嘲讽地看着她,“靠勾人?”
唐韵眼角一跳,对着他缓缓地勾起了唇角,笑着道,“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殿下不也被我勾到了,旁人应该也不成问”
“你再说一句试试?”太子的脸色再无半点同她周旋的温和,双目里的凌冽,带着被激怒的警告。
唐韵:
瞧吧,分明是他先要讽刺她,这会子自己倒是受不了了。
唐韵懂得识趣,软了语气,“殿下,我会认字,又会算账,你应当用得上”
太子想不讽刺她都控制不住,“嗯,你还会写文章呢,乃我大周的状元之才。”
唐韵:
今儿八成是没法谈下去了。
唐韵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他爱怎样就怎样。
缠就缠,事情闹大,她不好过,他太子的脸面也别想保住。
“换衣裳。”
唐韵回过头,目光中也微微带了些讽刺地盯向他,觉得他这人真是不长记性满脑子怎就尽想着那档子事。
“不是要做孤的线人吗,孤给你指派活儿。”
唐韵:
“你脸红什么?”太子又是一声嗤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脑子里的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这番戏耍了孤,孤还会再碰你?”
唐韵那一瞬间,到底也体会了一把何为气血倒流,忍着能嫡出血来的脸颊,咬牙道,“那麻烦殿下能先出去一下,成吗。”
太子没动。
唐韵也没动。
太子抬起头,无奈地看着她,“你那婢女马上就回来了,孤能出去吗,再说,你全身上下,孤那块儿没瞧过,你矫情个什么劲儿。”
唐韵双颊绯红,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堂堂太子,他竟
“不知廉耻。”唐韵的脸色生生地被气得红晕叠了一层又一层,丢了这句,也没去看太子的脸色,起身便拨开了里屋的珠帘,在柜子里翻找起了衣裳。
昨日打算搬来之前,她就已经让阮嬷嬷备好了几套男装。
特意为了应付这狗东西。
唐韵取了衣裳出来,也没再赶人,眼睛一闭,解开了胸前的束封,初夏的襦裙面料轻薄,一瞬从肩头滑到了脚踝处。
曲线尽显的一副身子,玲珑有致,仅仅只剩下了后背腰间一条细细的红绳。
太子的手肘撑在膝上,五指撑着头,眼皮子极为不屑地掀起,从指缝中透出去的目光并不敞亮,且还隔着一副珠帘。
却也足够将那一副完美的身子看个精光。
朦朦胧胧,隐隐山峦起伏。
太子眉心一跳,及时地闭上了眼睛。
但,来不及了。
周身的燥火来势汹涌地扑来,身体也起了变化,耳边倒是又响起适才她那句,“不知廉耻。”
不就是个女人
太子猛然起身。
唐韵刚套了一件里衫,便只听到了外屋房门“嘭——”一声,唐韵回头,坐在外屋蒲团上的那道身影已经不在。
唐韵长松了一口气,手忙脚乱地将衣裳套好,打开门出去,院子里也没人。
阿潭倒是回来了,将手里的方糖交给了阮嬷嬷,抬头看到唐韵换了一身男装,心头不由一跳,“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樱桃腌好,待会儿我回来吃。”
“姑娘”阿潭一脸的紧张,她可是答应了宁侯爷,要好好看着表姑娘。
这怎么能出去呢。
唐韵走到她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温柔地同她道,“没事儿,我就出去走走,你要敢回去通风报信,我就将你卖掉。”
阿潭一震,恐慌地抬头。
看到的却是一张笑如春风的脸。
姑娘明明那番温柔的,可
唐韵没再看阿潭那张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神色,回头同阮嬷嬷交代,“我晚些时候回来。”
阮嬷嬷点头,“姑娘当心些。”
以太子的脾性,阮嬷嬷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
唯独担心的便是,她吃了亏,又嘱咐了一句,“天黑前,姑娘尽量脱身回来。”
“好。”
唐韵应了一声,头也不会地出了院门,顺子跟前的巷子口,一直走到了外面的大路上,才见到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没有明公公,也没有小顺子,只有一位腰佩弯刀的年轻男子立在了马车旁。
太子的暗卫,唐韵只认识一个韩靖。
此人她并不认识。
对方听到动静,转过身,却同她先打起了招呼,“唐姑娘,请。”
唐韵:
他手里到底有多少人。
唐韵上前,登了马车,一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到了已经坐在里头的太子,正闭目养神,见她进来,一双眼睛也没睁开。
“殿下。”
太子没应,良久不见她坐过来,才缓缓地打开了眼睑,一眼就看到了半跪在自己跟前的唐韵。
太子盯了她一眼,“你有本事就这么蹲上一个时辰。”
唐韵:
她没本事,“多谢殿下。”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他的身旁,尽量不让自己多占地儿。
可马车一动起来,她也控制不住,且那路越走越颠簸,身子难免会挨到他,碰到他。
“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殿下。”
“抱歉。”
太子:
马车一个急刹,唐韵的身子急速往前栽去,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着,眼见就要迎面扑在马车上了,腰肢及时地被一只胳膊揽住,拽了回来。
马车也慢慢地稳了下来。
唐韵起身,反应极快地将他还搭在自己腰间的那只胳膊甩开,替他扶起了车帘,“殿下请。”
太子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防备,心头,面上都极为不耻。
他就真应该让她跌在车上。
脸跌烂了,又关他何事。
太子弯身下了马车,唐韵紧跟其后,到了马车外,才瞧清身在何处。
码头。
满江的渔船,货船挤在了一起,人潮声,吆喝声夹杂着一股子江水里鱼腥味儿扑面而来。
唐韵抬头,目光诧异地看着身旁的贵公子。
他这样的人,也能来这地儿,也不怕脏了他的靴子
赵灵走过来为两人领路,“公子,这边请。”
太子转身,脚步跟着他上了左上方的一处石梯。
唐韵埋着头跟上,前头太子的脚步却突地一顿,回头看着她,“不是想当线人吗,给你机会,半个时辰后,自己找到孤,且说出今儿码头上交易了多少银两,何物最抢手,盈利了多少,滞留的是何物,又亏了多少。”
唐韵:
太子一笑,“怎么,不是说会算账吗。”
唐韵垂目,“属下明白了。”
太子看着她转过身,又道,“等会儿。”
唐韵驻步,太子吩咐身旁的赵灵,“去寻一顶帷幔给她,这张脸,太过于招摇,别给本公子惹出是非来。”
赵灵拱手领命,“是。”比她适才那软塌塌的声音和动作,干脆利落多了。
唐韵:
她,慢慢学。
太子转身跟着一位青衣男子上了台阶,唐韵跟在赵灵身后,到了一处堆放渔具的铺子前,赵灵顿步同唐韵道,“唐姑娘稍等片刻。”
赵灵走了进去,再出来,手里便拿出了一顶白纱帷幔,递给她提醒道,“此处人龙混杂,市井地痞极多,唐姑娘若想打听码头的进货情况,往前走穿过右手边的水货市场,即可到码头。”
赵灵比起韩靖,要温和一些。
周身的气势也不如韩靖那般凌冽,即便这样,站在人群堆里,让人瞧了还是不觉一栗。
唐韵点头,“多谢赵大人。”
赵灵:
殿下今日有唤过他吗。
唐韵察觉了他的疑惑,倒没藏着,目光看向他腰带的弯刀,刀柄上刻有一个‘赵’字。
赵灵心下了然,没再说话。
唐韵戴好了帷幔,往前走去。
压根儿没打算去查什么账。
太子明摆着在故意刁难他,码头今儿进了多少货,进了什么货,那都是商家和船家的机密,就连同官府上报,都会欺瞒一二。
即便她有那个本事打听出来了,报出了今日市场上交易的数目,太子随时都可以反驳,横竖也没有账本。
且这么大的地儿,他往那犄角旮旯里一躲,她怎知道上哪儿去寻。
他今儿只为折腾她。
她遂他的意便是。
唐韵也不着急,慢慢地逛了起来。
码头的上,人山人海。
唐韵走在人群中,正要准备走进赵灵所说的那条水货巷子,一瞧,地面上全是湿哒哒的水坑,人群又迟迟停留不前。
候了一阵,唐韵没再走这一条路,而是拐去了左手边,卖干货的街铺。
“东家,今儿这货你瞧瞧,靓不靓”
“先搁那儿,东家正在算账,立马出来。”
唐韵听那声音便觉耳熟,转过头一瞧,不就是三表哥身边的小厮,逢祥。
唐韵微微一愣。
他只知道宁家在江陵开了铺子,倒是不知在这码头也有了店铺。
唐韵走了进去,三公子宁衍正立在柜台后,同前一批取货的人算完账,一抬头,便见到了唐韵。
虽隔着面纱,宁衍还是一眼认了出来,神色也是一惊,“表妹?”
今日见宁府的二公子和小公子,跟着宁三爷去了马场,他才来了一趟码头,打算将这个月的账目清算完,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儿遇到唐韵。
“先进来。”
半个时辰还未到,赵灵提前回去禀报了情况。
码头一位搬货的线人,正同太子道,“今日来的货船,有一批香烛,送往了龙鳞寺。”
又是龙鳞寺。
“这个月送了几回了?”
那人回复道,“三回。”回复完,又继续道,“从去年深秋算起来,每月最少都是三回,节气月有过五回,官府倒是验了货,按照十抽一的规定所验,并没问题。”
太子没出声。
片刻后便道,“先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同之前一样,不用刻意去盯着,免得打草惊蛇。”
那日点头,“是。”
线人走了出去,太子砖头看到了赵灵,一时也没多想,直接吩咐道,“明日回去,再多调几个大理寺的人,去龙鳞寺。”
过几日便是端阳,大周刚灭了西戎,皇上早早便安排好了,端阳会去龙鳞寺祭拜。
“是。”
太子吩咐完了嘴边的话,才突地一下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桌上刚被自己倒放的沙漏。
这不才漏了一半。
“人见着了?”
赵灵没应,拱手回禀,“见着了,不过不是唐家老爷。”
太子疑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赵灵如实地道,“唐姑娘去了干货街宁家的铺子,见了宁家三公子宁衍。”
太子:
太子的神色生生的凝固了一瞬,脊背软了力道,躺在了圈椅上,他怎么就忘了宁家是个商户,只要是个能赚钱的地儿,必定会无孔不入呢。
太子又开始觉得自己太仁慈了。
他绕着弯,带她来了这儿。
虽说他只是顺路。
但他一腔好心,也算是白费,喂了狗,适才见她对唐文轩的恨意,都能从眼珠子里溢出来,这才临时起意,带她前来。
本意是让她瞧瞧唐文轩的落魄德行,心里也好受些。
狗屁线人。
就她那张祸害脸,细胳膊嫩肉的,她能做什么线人。
太子想不明白了,“那么大个唐文轩,就站在码头上扛着大麻袋,她瞧不见,非得往那死胡同里钻,是为何?”
赵灵近身伺候太子的日子并不长。
虽不知道他这话背后想问的到底是何意,但他答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分明给唐姑娘指了路,为何她还是走了里头的巷子。
不过,也有可能,她同主子一样——怕脏。
赵灵看了一眼太子的神色,没敢说出自己的猜想。
片刻后太子突地从袖筒里掏出了一袋金叶子,给赵灵扔了过去,“去,把宁家铺子里的干货都买了,干货易碎,得东家亲自包装,一斤一斤的装。”
赵灵:
殿下这么个买发,他觉得人家可能不会卖。
“开门做生意,哪里有不卖东西的道理。”太子似是看穿了赵灵的想法,唇角露出了一丝笑,“他要不卖,就给孤砸了。”
赵灵:
赵灵有些恍惚,离开了皇宫,太子身上那股子威严正气,仿佛也被这市井之地的浑浊,沾染上了几分撒泼打滚的煞气。
赵灵明白了。
横竖今日就是要给宁家铺子找不痛快便是了。
唐韵见到宁衍也很意外。
但她并没有进去,只立在柜台前,笑着道,“三表哥忙,不用顾及我,前儿阮嬷嬷说这码头时不时会来一批海货,我闲着无事,寻思着过来瞧瞧,没料到三表哥竟在这儿开了一间铺子。”
宁衍自然不信她这一套说辞。
为何而来,宁衍当也清楚。
唐文轩。
他也是昨儿才听逢祥说起,唐文轩来了码头搬货。
宁家没有人不对对唐文轩恨之入骨,包括宁衍,但唐韵不一样,再如何,那也是他的父亲。
她来看一眼,理所应当。
宁衍没去揭穿她,唤来了逢祥,“你去前面的程家水货铺子,就说是我要,分些海货过来,待会儿表妹带回去”
唐韵:
唐韵自己编出来的由头,又没法收回去,只得道,“多谢表哥,我同逢祥一道过去吧,马车也在外面,待会儿拿了货就走,表哥忙完了也早些回去。”
她一个姑娘,确实不便在外多逗留。
宁衍没多留她,又吩咐逢祥待会儿将她完全地送上马车。
缝祥领着她又穿进了适才湿哒哒的巷子里,逢祥让她立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拿货。
半刻的功夫,出来手里便提了个竹篮,一竹篮的海鱼,里头还铺了一层冰,“唐姑娘马车在哪,奴才给您送过去。”
“不用,就几步路。”
“不碍事,三公子可是吩咐了奴才”
话还未说完,旁边一位大婶儿,对着这边扯了一嗓子,“逢祥,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回去吧,你家来了一单大生意”
唐韵从巷子里出来,已经到了半个时辰。
唐韵即便不知道人在哪儿,也得装模作样地,提着一篮子的海鱼,爬上了跟前的石阶去寻。
寻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见着人。
眼见篮子里的冰块已经滴出水来,唐韵只得另想法子了,逢人就问,“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果然,一刻不到,便有人过来领路,“姑娘,可是寻人?”
唐韵点头,笑着道,“是呢,是位公子,高个儿,长得极为俊朗,又贵气,”
那人低垂着头,“姑娘寻的人可叫凌郎?”
唐韵:
唐韵嘴角的笑容,愣是僵了一瞬,才应道,“正是。”
“姑娘跟小的来吧。”
唐韵找到人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脚步刚踏进去,里头的人劈头便是一声,“你不合格。”
唐韵:
唐韵也没反驳,走过去,立在他身后,一靠近,一股子鱼腥味儿便扑鼻而来,太子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是掉进江里了?”
回过头,才看到了她手里的竹篮。
几条海鱼,墨鱼。
海货在这个码头,尤其难求,更何况还是如此好货,太子不用问,都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孤让你去算账,你倒是悠闲,买了几条鱼回来,既如此,你去烹了吧,孤正好未用午膳”
唐韵:
“殿下”
“怎么,不乐意?”太子看着她,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这一个上午,假公济私,去私会外男。
她还真是走哪儿勾哪儿。
宁家几位公子看她那眼神儿,就如同饿狼看到了羊,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尤其是那位三公子。
越是看着温润儒雅的人,越不是个好东西,心眼子准没一个好的。
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他敢说自己不知道他这位表妹同自己有染?宁家铺子遭劫,他眼睛就算是瞎了,也知道前去解围的是自己。
他虽没见到自己救她的那一幕,同样都是男人,他也应该想到,他堂堂太子凭什么愿意出手相助宁家。
他表妹长成什么样,他心里没个数?
他知道她是他的人,还敢打她主意。
勇气可嘉。
他今儿就还非要吃了这几条鱼了,这鱼不仅得进自己肚子,还得她表妹亲手做。
太子看着她一脸不乐意的样儿,心头就差骂一声狗男女了,面上却弯唇冲着她一笑,“赵灵就为了出去找你,至今未归。”
唐韵:
“殿下稍等。”
唐韵转身走出了后院。
太子继续看着底下的人刚送来的码头近一月的盈利,半盏茶翻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印章,盖在了账本上,递了过去,“拿走。”
“是。”
这样的账目,太子每月都会到江陵的各大市场,亲自抽查一回。
同官府账目,相差不大的,为合格,盖上印章。
差异大的留底。
往往朝中臣子还未察觉出什么来,人已经落了马。
对其了解的人都知道,比起动不动就容易黑脸的皇上,平日里总是带着笑容的这位太子,其手段和不近人情,要狠绝太多。
太子翻完了账目一直走在圈椅里候着,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才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如今确实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唐韵将手里的两个碟盘摆在了他跟前,递上了她在滚水里烫了几回的箸和瓷碗,递给了他,“殿下,慢用。”
太子没动。
漆黑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两个碟盘里胡成一团,已看不出是何东西的东西,抬头,问她,“你是故意的?”
唐韵赶紧摇头。
这个是真冤枉,她已经尽力了,“殿下,我不太会烹饪海鱼。”
她也不是不太会,是压根儿就不会,是他非要让她去做的。
太子:
“在龙鳞寺,你不是挺会吗,为了笼络安阳,弄出来的肉香味儿,几里飘香”
唐韵:
“殿下当真误会了,海货极为难求,别说如今的唐家,就算母亲在世那会儿,属下也很少能见到新鲜的海鱼,只见过母亲让厨子煎过一回,但隔得太久,我实在记不请烹饪法子了。”唐韵实属头大,说完便蹲在了太子对面,拿起了刚摆在他跟前的箸,轻轻地拨开一团还算是完好无损的肉,给他夹到了碗里,“殿下尝尝看,应该也能吃。”
也没糊,就是不成形。
这东西,搁在宫里,就算是御膳房倒在臊水桶里的,都比这个好。
谁敢这般给太子端上来,铁定是不想要命了。
唐韵也知道,可如今不是情况特殊,他身边没人伺候,且她也不是什么御厨。
他要真饿了,将就一下也行。
唐韵将一双箸给他递了过去,清透的目光,没有了以往的讨好,也没有半点勉强,眼里一抹再也平常不过的劝诫。
太子:
唐韵又想了起来,“殿下稍等。”
唐韵起身又去了一趟后院,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双箸,当着太子的面,夹了一块放进了嘴里,片刻过去,抬头同太子道,“殿下,没毒。”
太子:
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倒也用不着她试菜。
“且味道也行。”
太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说出了那么一句,“是吗?”
唐韵点头,“殿下赶紧用,还热着呢。”
赵灵回来时,便见太子和唐姑娘,坐在阁楼的窗户边上,扒着盘子里胡成了一团不知是何东西的东西,用得津津有味。
赵灵:
赵灵回了一趟后院,厨子内规规矩矩地立着两位厨子,跟着摆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盘子里的一条海鱼,煎得两面金黄,皮都没掉半块。
赵灵不明白了。
这东西,不比他们吃的那个好?
厨子倒是解释了一句,“主子用的,是那姑娘亲手做的。”
赵灵没再说话,也一并立在了厨房内,估摸着两人用得差不多了,才走了进去,太子已经用完了,唐韵回头去备簌口的茶水。
赵灵隐晦地问道,“殿下,东家的只答应卖一半,铺子还砸吗。”
太子转过身,疑惑地看向赵灵,“什么东家,为何要砸人铺子?孤为一国太子,更应遵纪守法,别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
赵灵:
他回去后还是同明公公多学学。
离开码头时,已到了酉时。
回去的路依旧颠簸,但唐韵有了经验,马车颠簸前,一双手脚先撑在了偏向的那一侧,一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街口。
天色已经黑了,街头燃起了灯火。
唐韵知道自己与他不同路,提前同他道,“殿下将我放下街头便是,我自行能回。”
太子没应。
到了岔路口了,唐韵又唤了他一声,“殿下”
太子突地道,“帷帽戴上。”
唐韵了然,“殿下要买东西?这点我在行,殿下要买什么,告诉属下,属下知道哪个地方的好”
“花楼。”
唐韵:
太子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能让她哑口无言的机会,怎可能放过,脸上的嘲讽之色又露了出来,“你也在行?”
“殿下注意安全,明日属下再听殿下差遣。”话音一落,脚下的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下车。”太子没同她多说,推开了马车门,适才隐隐回荡在耳畔的莺莺燕燕之声,愈发吵耳,唐韵身子僵住没动。
“还要做线人?”太子立在马车外,也没为难她,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只犹豫了片刻,唐韵弯身钻了出来。
脚一落地,抬头便见门前挂着一排灯笼,每个灯笼上都印上了万花楼三个字。
唐韵知道这儿。
唐家世子栽跟头的地方。若唐家当真定罪,太子没带她进宫,如今的她八成也应该在这儿。
“公子,秋姑娘已经候着了。”赵灵将手里的一顶帷帽递给了他,此处官妓众多,里头有不少官场上的人。
太子接过,戴好了帷帽,没再去管唐韵,抬步朝着万春楼的门口走去。
唐韵紧紧跟上,跨进门槛后,方才知外面和里面,简直两个天地。
灯红酒绿,穷奢极欲。
“公子爷今儿是寻谁呀。”
赵灵应了一声,“秋姑娘。”
“三位子楼上有请。”
唐韵纵然平日里再稳得住,此时心头也忍不住突突直跳,不敢去乱看一眼,只管埋头跟着太子的脚步。
赵灵跟在一旁应付,及时地替太子和唐韵拨开了伸过来的胳膊,客气地回绝道,“约人了。”
上了二楼雅间,身边的声音才消了些,也没有姑娘再围上来,领路的妈妈,将三人带到了厢房前,及时地退了下去。
赵灵上前推开了房门,“唐公子请。”
唐韵跨步进去,没曾想,屋内那殷红的幔帐内,竟还有声音传来。
唐韵脑子“嗡——”一声炸开,脚步一转,刚想冲出去,额头便撞上了太子的胸膛。
身后床榻上,一瞬响起了姑娘的声音,“韩大人稍等会儿啊”
“秋姑娘先忙,一刻后,隔壁雅间。”太子说完,拉着唐韵的胳膊,走了出去。
赵灵立马赔罪,“属下失职。”
适才他问过,秋姑娘屋里确实没人。
太子并没有说话,拉着唐韵到了厢房外的长廊下,太子看了一眼她明显僵硬的脊背,又问了她一回,“还想当线人吗。”
唐韵死不吭声。
太子被她气了这几日,这会子见她的气焰终于消了下来,心头突然通畅了许多。
也没再为难她,这回脚步走在了她前面,亲自推开了隔壁的酒水间,回头正欲让她进来,却见唐韵的脚步立在了那没动。
对面廊下的几道笑声入耳,一道男子的声音陡然传了出来,“什么狗屁乡主,没那玩意儿还非得装,我告诉你们,当初老子是怎么收拾她的”
唐韵脸色一白,突地上前,要将太子推进了房内。
太子的脚步卡在那死死不动。
唐韵一着急,伸手要去捂他耳朵,神色再无往日的镇定,急切地央求太子道,“殿下,我求求你,别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