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二十四）
嗯……咋说呢。
士兵的情报其实还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别的不说，至少这种靠人工跑过来传递消息的操作肯定有滞后性。
也就是这一点滞后性让完颜琛越发的害怕——作为和晏恒正经打过交道的将领，他当然清楚晏恒的能耐，而作为金国的正经亲王，他对他到底领了多少兵出来以及现在金国还剩下多少防御力量心里也很有数。
这也让想象力相当丰富的他已经想过了千万种可能的金国的灭亡手段。
甚至因此还去和苏羲交流了一番——照理说苏羲是敌方公主，晏恒夫人，本不应该被完颜琛如此倚重，但考虑到苏羲本身就很识时务，自被完颜琛拿到手以来就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而单纯作为一朵解语花的话苏羲本人又是相当出色。
于是也就交流了。
交流完了之后苏羲托腮，懒洋洋慢悠悠地道：“这事儿殿下还用找我讨主意？
随便找个幕僚都能给殿下说出一二三四来不是么？”
“怎么个一二三四法？”
苏羲就打了个哈欠：“一，还好殿下现在是在太原，这是个凑合凑合也能当临时都城用的城市，那殿下直接在太原驻扎下来，稳住手中的军队，确保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以太原为基础，进退皆得宜。”
“二呢？”
“二，殿下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对我好一点，如果晏恒真的把金国皇室的人都扣住了，那么大概率殿下还是要和晏恒互换一下彼此人质的，我父皇和我父皇的那群大臣平时就知道欺负晏恒，晏恒愿不愿意换他们都两说，但以他对我的那份感情，他肯定是要把我换回去的，那我过得好不好，就决定了您的亲人们过得好不好。”
完颜琛寻思我也没虐待你啊你看你这一天到晚躺平打瞌睡的懒狐狸模样，也就是你这身体素质吃不胖，那不然你现在腰都得粗一圈。
然后继续听三——
“三，晏恒既然占了殿下故土，大概率是不愿意归还的，殿下最好也对太原包括周边的百姓都好一些，真的把此地当成自己的国土，把百姓当做自身的子民去照顾，不然即便民众一时半会儿因为殿下的武力而屈服，长久以来对殿下终究是个祸患。”
完颜琛心想，嗯，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劝说他尽量对民众好一点，确实是青岚的行事风格了。
不过说的也有道理，他并不是横征暴敛之辈，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就接受了这个设定。
“四，南朝皇帝落到殿下之手，金国皇帝落在晏恒之手。”
苏羲在说完了那一堆常规操作之后，表情终于严肃了那么一丢丢，“但南朝总有宗室流落在外，那位宗室必然会在殿下铁蹄未至的范围之内重建南朝政权，而殿下的臣子也有可能会看着南朝都有如此行为，也劝谏殿下自立为帝，但……我给殿下的建议是，无论如何，不要称帝。”
“我并没有称帝的打算呀。”
这是完颜琛。
“将来大权在握，会有的。”
苏羲淡淡道，“殿下信不信。”
完颜琛脸色一僵：“……也对。”
“所以我就丑话说在前头喽。”
苏羲道，“我不支持殿下称帝，有三个原因。”
完颜琛点头：“你说。”
苏羲就开口了：“从国事的角度说，太原连带这周边的地方都曾是南朝国土，文人百姓都会更乐意接受一个对金国皇帝忠孝两全的殿下，这会让他们感到安全感。
殿下今后既然要发展这一带，便必须尊重此地民众的风俗习惯和传统观点。”
完颜琛点头。
苏羲就继续：“再从家事的角度说，殿下如今不称帝，还有能把殿下的家人从晏恒手中接出的可能，一旦殿下称帝了，再想把父母族人接回，怕就难了。”
“这是何故？”
“殿下的臣僚会认为金国皇帝接回来会影响殿下的统治。”
苏羲道，“到那时候就不是殿下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了，臣僚们会裹挟殿下往前走的，便如……便如南朝开国皇帝，他当年何曾想称帝来着，无非是被下属将黄袍披在了身上，选无可选罢了。”
完颜琛思考了半天，只能叹息：“你对人心之洞悉，已是登峰造极了。”
“殿下谬赞。”
苏羲还是要把自己的几个理由都说完的，“然后就是从殿下个人的角度，殿下有赫赫功勋，早晚也会是太子，会是金国的皇帝，不必急于那么一时。
其实现在殿下还有一个顶头上司并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在一个新的地方，在新的文化背景下开始一个新的政权，必然会有种种冲突，而这些冲突……”
说到这里，苏羲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坏事让皇帝背锅，好事都是殿下德政，岂不美哉？”
完颜琛：“……”
可以，牛逼，骚操作。
沉默许久，完颜琛决定乖巧给大佬倒奶茶：“所以……我是真的好奇，如果我在晏恒之前得到了你，如果你对我全心全意，那我是不是还有那个成为千古一帝的机会？”
“殿下太夸张了。”
苏羲温婉地低头喝奶茶，“我也有不便与殿下言说的私心，不过是话术包装，让殿下觉得我是当真为您考虑罢了。”
“那……”
“殿下问我有什么私心那也太过分了。”
苏羲忍不住笑，“这样，我给的毕竟只是建议，此事到底应该如何处置，殿下最好还是出去召臣僚说上一说，到底能不能用，还得殿下和他们拿主意。”
苏羲是个说了算数的人，不会干那种嘴上说哎呀哎呀我不告诉你，然后你多问几遍她就老老实实说了的人，所以完颜琛终是不好深究，别了苏羲就去了。
他去臣僚那边，自然聊不到什么结果。
毕竟苏羲已经是一个很天生的政治家了，在红楼世界里便已经能靠着基础参数让当政了六十年的平康帝都会眼前一亮，完了跟着平康帝做女官的那段日子里苏羲自己其实也增长了许多关于人类社会应当如何进行政治活动的见识，算得上平康帝的半个徒弟，以苏羲的见识和眼光能提出来的建议，至少完颜琛一个少数民族政权的王子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的。
在臣僚们聊了一圈都觉得只能如此的情况下，那当然是原样执行。
至于私心……
苏羲还是在懒洋洋的闭目养神：“其实对我自己来说没什么私心，只是留个神秘感给他，让他总觉得这件事内有深意，有事没事多琢磨琢磨，消耗消耗他那过于旺盛的精力，免得天天来烦我，能看不能吃的，烦死人了，眼不见为净。”
系统：“……那既然都是好建议，完颜琛如果真的在这边建立了长久的政权，国土收不回去了怎么办？”
“你没发现我给完颜琛说的都是要尊重这个民族的传统和习惯么？”
苏羲淡淡开口，“真的尊重了，渐渐的习惯了，被同化了，那就不是什么少数民族政权了，既然被南朝土地上的这个民族包容了进来，无非就是在大一统王朝之间，零星一点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大规律影响造成的短暂三足鼎立罢了。”
“那要是他坚持自己民族的那一套……”
“首先他现在还愿意听我的，那就代表他不会。
其次我读历史。”
苏羲道，“就没发现南下之后不被同化的游牧民族，即便真的有，没两年也肯定被这个坚韧的民族灭了，不是么？”
系统最终无言以对。
而苏羲这边，就因为完颜琛暂时在太原驻扎下来。
当然了，完颜琛也开始整理还能动的兵员驰援金国，希望能把晏恒吓跑把自己的家人救下来。
但需要说的是，如同家里发现一只小强那必然意味着在你不知道的角落里已经有四世同堂的小强家族一样，其实能有个士兵杀出重围一身是血地来到完颜琛面前，那就意味着晏恒已经用同等手段围杀了许多试图来给完颜琛报信的士兵了。
现在的晏恒也已经围困了金国京城足足一个月了。
那个……相比起来，作为游牧民族的金国皇帝比之于多少年来都在重文轻武的南朝皇帝来说，毫无疑问那战斗力还是要高一个level的，带来的结果就是完颜琛去偷南朝家的整个过程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而晏恒去偷金国的家就遭遇了全民皆兵式的防守。
当然话说回来，晏恒是名将，还是个被苏羲调教过的名将，其军事手段相当出色，虽然一时半会儿是在金国都城这边吃了瘪，但对于晏恒来说再来个把月的，他就能用面前这巍峨城墙上挂着的金国军旗来擦靴子，问题不大。
所以晏恒还是很淡定地结束了一天的围困工作，在自己的营帐里打了个哈欠，听士兵来报说昭仪娘娘派人来过好几回了，说您忙完了之后便往她那去一下，她有些事要请教侯爷。
侯爷也没介意李昭仪自己没动让他动的行为——军营重地，还是大晚上的，李昭仪也不好这走走那看看，肯定是晏恒过去方便些。
到了李昭仪那边的营帐，看着黑暗之中的点点灯光，晏恒就觉得很安心。
实在是晏恒从自己被刺字从军开始就没被什么长辈关心过，如今凭空得了这么一个温柔平和的丈母娘，便多多少少出现了一种……从小缺爱的孩子终于有了妈之后的温柔与眷恋。
甚至有时候晏恒都会想，如果青岚也在就好了。
那就真的有家了。
但是问题不大，即便青岚不在，丈母娘对自己也是很好很温柔的，早早准备了夜宵，等晏恒来了就用一种恨不得把他养胖的眼神给晏恒投喂各种吃的，晏恒一个年轻男人忙到深夜多少也有点饿了，也没拒绝李昭仪的投喂。
完了他一边吃着，李昭仪在一边开口：“我知道侯爷辛苦，本来不该打扰侯爷休息，但确实有件事，老妇人想与侯爷商量商量。”
“您说。”
晏恒好说话得很，脸上笑容也不见勉强。
“是青岚的事情。”
晏恒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青岚何事？”
“她毕竟失陷敌营，我也明白你们夫妻情深。”
李昭仪知道晏恒事忙，没多废话，“侯爷是一定要救她的。”
晏恒微微皱了皱眉，手上的调羹都放下了。
他有点怀疑这老太太……这中年太太不会犯了老母亲都有的那种傻吧，什么我知道你和你老婆关系很好，但是你老婆不在身边你这么素着也很是没有意思，不如我给你送几个美貌丫鬟你感受一下美貌丫鬟的快乐……
可问题是李昭仪您也不是我亲妈啊，讲道理塞小妾这种事不应该是恶婆婆做么，什么时候丈母娘还会给女婿塞女人分自己闺女的宠啊，这不是疯了么？
但他独当一面了许久，该有的镇定还是有一点的，耐着性子继续听。
也还好，李昭仪最终是没说出什么挑战晏恒人生观的事情，只是说：“我是听说，侯爷这些天都在四面围困金国都城，想将金国贵族都一网打尽。”
“是，但这有什么不妥么？”
“我最近长日无事，也读些兵书。”
李昭仪道，“书上说，围城必阙，其实侯爷这些天把这城四面都围着……我有些看不明白。”
晏恒沉默片刻，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我想……若将金国王公贵族都拿下，将来和完颜琛谈判要换回青岚，会容易许多。”
“我也知道侯爷是这个心思。”
李昭仪道，“但我要给侯爷的建议是放开一个口子，让他们绝了那鱼死网破的心思，让他们自知救援无望，弃城逃出，咱们早些占据了都城，以免夜长梦多，至少避免完颜琛率军回援，给侯爷增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他始终是一个风险。”
“那青岚就不管了？”
晏恒眉头都要皱成川字了。
“管。”
李昭仪道，“但侯爷完全不必用所有金国贵族为筹码换岚儿，那一日侯爷生擒了的那位出城与侯爷鏖战的完颜博就已足够，不是说完颜博是完颜琛的生父么，金国皇帝的幼弟，换一个岚儿不是绰绰有余么？”
晏恒有些犹豫：“我听闻完颜琛对岚儿一往情深，怕不轻易放手，总是想的……多拿点筹码，没有坏处。”
“不是这样的。”
李昭仪凝眸看着晏恒，“我对国事军事的不太懂，但我能提醒侯爷的是……虽然把岚儿比成物件不太合适，但哪怕买个物件也要求物有所值，侯爷手上筹码过多，就为了换一个岚儿，反而坏了事。”
“这话如何说？”
“两国交往本来就要求彼此平等，侯爷用若干人只换一个岚儿，对方会觉得侯爷是冤大头，特别好欺负。”
“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晏恒笑了笑，“我知道我不是就行，他轻敌了对我也有好处。”
李昭仪摇头：“但问题是会物议沸腾啊，侯爷怎么解释手上握着那么多金国贵族本来可以换更多的人——至少可以换皇帝皇后，可侯爷只是换了一个岚儿呢？
或者说，侯爷难道还想把皇帝皇后那两尊大爷请到军营来听他们颐指气使瞎指挥？”
晏恒：……
卧槽，大意了。
你说得对。
真的不能露富，真的不能太努力，要不回头把那几坨废物请回来，多好的事都成了麻烦。
“我回去调整一下……”晏恒是个做了决断就要立刻执行的人，“撤西门的防，给金国贵族们一个杀出重围出城的机会。”
“侯爷是个明白人。”
这是李昭仪最后的陈述。
晏恒立马就走了。
三天之后，在完颜琛还没收拾兵马准备杀回都城的时候，晏恒已经攻破了金国都城，入主金国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