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八)
皇后宫中,满座衣香鬓影,人人盛装华服,个个不说人话。
嗯……在皇后那一句“你可知罪”之后,在苏羲还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一群女人已经是叽叽喳喳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基本论点大概分说如下——
女子就该谨守妇道,不该抛头露面,公主你看你下车之后连个帷幕都不戴,成什么样子?
六公主也太不知廉耻,洞房花烛夜夫君因国事得外出,合该安静操持家务静候夫君归来,如何能做出半夜追夫这种事?
红拂夜奔是佳话那是因红拂身份低微,公主夜奔,岂不是自降身份?
姑娘家嫁了人,虽然要以夫为天夫唱妇随,但也要守妇道,守女子的规矩,怎么能上前线抛头露面和那么多男人动手呢?
这一动手,多少人看过公主面目了,今后公主的名声可怎么办?
陛下召公主回京,还好公主奉旨回来,回来了就好了,今后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才是正道,就不要再往边关去了,什么时候等晏将军班师回朝和公主好好生个儿子,今后日子就定下来了。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宛若母鸡开大会,还一个个说的义正辞严,仿佛是在讲授什么圣人之言,你不听就是你不懂事。
大略听了几句,理清了她们的思路,再听下去,就觉得不堪入耳了。
如今既没人叫,苏羲也懒得展现什么女子逆来顺受的美德,自己拍拍手站了起来。
久经言情小说基本逻辑考验,古代现代都经历过许多的系统赶紧在苏羲脑子里飚语速:“宿主你不要冲动宿主我给你讲女人们的战争就是这么恶心的你就暂时忍一忍算了不然她们现在吐槽你不守妇道等你反抗了就会说你不听劝谏今后你以后名声不好了可怎么……”
“闭嘴。”
苏羲的声音很简洁。
系统乖巧:“哦。”
怂的速度竟然还透露着两分乖巧。
对不起忘记了,您是大佬,您拿的不是言情剧本,我就是一个小菜鸡负责喊六六六就行我瞎逼逼啥啊。
苏羲本来有点气的,系统萎得这么快,她都被系统搞乐了。
“没规矩!”
见苏羲起来,早有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喝道,“娘娘尚未开口,公主怎么能平身?”
而贵妇们虽然叽叽喳喳,在女官开口的时候却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有一个算一个都乖巧闭了嘴,等着看皇后怎么训公主。
但,其实,久经考验的宫斗小能手的皇后娘娘也被公主这一手直接爬起来给整蒙了。
这这这谁让你起来的?!
嗯……咋说呢?
皇后和皇帝说的那句“女人的事情交给妾身办就好”确实是有一定理论基础,女人往往最能为难女人,尤其是在这种规矩大如天,女孩子但凡不守规矩一点就能仿佛天都塌了的世界里,有的是让一个姑娘有苦说不出的骚操作。
比如说我没罚你跪,但我也没让你起来,然后你起来了我就要骂你没规矩——该办法适用所有需要行礼的场合,甭管是跪礼还是蹲礼反正都足够让你难受,你要是难受得动了动你行礼的姿势那我就更有理由骂你没规矩了。
而大多数小姑娘对这个都是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案的。
最多就是苦练一下如何跪蹲的容易,免得真的因为跪不住或者蹲不住然后被责罚什么的。
但,那是一般小姑娘。
苏羲起来就起来了,她的思路比之于固定思维的皇后来说是要快多了。
她只温柔地看向那个出声的女官:“我该不该起来这事暂且不说,我倒问问这位女史,是哪条宫规说了,这种场合,你能开口训斥公主的?”
女官:“……!”
苏羲固然攻击的是女官,但女官是皇后的人,她丢脸了就是皇后丢脸,皇后这时候也算是反应过来了,一张嘴就是很宝相庄严的贞节牌坊模样:“青岚,茯苓是本宫的女史,代表的是本宫,你自己行为不端,本宫作为你的嫡母,训斥两句难道就不应该了?”
“娘娘训斥我,我自当领受。”
苏羲声音仍然很温和,“但所谓代表代表,娘娘不在这,女官来宣娘娘旨意,这个叫做代表,但娘娘如今在这里,难道娘娘是自己没长嘴,要训斥女儿都要通过女官训斥的?”
她还认真地看向皇后,一副“哎呀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说哑巴就哑巴了呀”的惋惜样。
皇后:……操。
遇上对手了呀这是。
她磨磨牙,强行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还是那个宝相庄严的样子看向茯苓,凉凉地开口:“公主如此说,你有何话可辩?”
“奴婢无状。”
茯苓能辩什么啊茯苓能说就是皇后没长嘴所以我要替皇后骂人吗,就只能委委屈屈地开口,“娘娘恕罪,公主恕罪。”
“既没规矩,自然该罚。”
皇后端出了那母仪天下的样子,淡淡道,“滚下去自己领三十手板子,禁足三个月!”
茯苓委委屈屈地出去了。
完了,皇后才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看向苏羲:“青岚,母后也该说说你,女子应以柔顺贞静为美,你新婚之夜出城追夫,又在边疆抛头露面……”
“娘娘。”
苏羲直接截口道,“不说柔顺贞静的话,我先问问娘娘,是哪条宫规还是哪则女训说了,公主不能为国上前线,不能与夫君一同杀敌?”
“你还顶嘴?”
皇后有点毛了。
“这如何是顶嘴。”
现在看起来,苏羲本人是比皇后还要贞静多了——至少总没有气急败坏,只继续温温柔柔地道,“写女则的长孙皇后也在玄武门之变前亲自勉励士兵,平阳公主也亲自退敌得帝王褒奖以军礼下葬,怎么,娘娘是自觉比唐太宗与长孙后还要圣明,什么时候还出了本书说女子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了?
那书给儿臣拜读一下呗?”
皇后怒得一拍扶手:“所以你对母后呼呼呵呵就是你的规矩了?”
“娘娘,父不慈则子不孝,上无礼则下不敬。”
苏羲坦坦荡荡地开口,“我为国朝公主,在前线杀敌凯旋而归,儿臣斗胆问母后一句,母后不摆酒相迎,反而聚集一群命妇对儿臣指指点点,言语羞辱,这就是母后的道理?
这就是母后的规矩?”
“你放肆!”
“若母后以为据理力争就是放肆。”
苏羲淡淡道,“建议母后秉奏父皇,让朝臣议一议到底孰是孰非,若朝臣公议结果是儿臣错了,女儿必给母后斟茶赔罪,听凭处罚,但在朝臣公议出个结论之前,母后说儿臣放肆,请恕儿臣不领训了。”
一顿操作猛如虎,搞得皇后恨恨磨牙。
她当然不可能提什么群臣公议——固然,以能把在外面给国家做贡献的公主叫回来的朝臣们的平均水平来说,他们公论下来,皇后训斥公主理由正当,公主理应受罚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从小三从四德长大全靠女德母仪天下的皇后丢不起这人啊!
想一下被那么多人评头论足她可以去死了好吗!
“殿下。”
皇后还是有点嫩,训不了这野丫头,便有一老妇出声,“论理说老身不该开口……”
“那夫人最好还是别开口。”
苏羲温温柔柔地回转过来,看一眼那位老夫人,石青岚的记忆告诉了她这人的身份,直接就怼了,“论理,老夫人是母后的生身母亲,也是我的长辈,私下场合我对老夫人行礼也无不可,但所谓天地君亲师,再是长辈,君亦在亲前,怎么,什么时候皇后召内外命妇请安,和公主以国礼叙话,还有旁人插嘴的份了?”
老夫人满嘴的话被苏羲一怼:“……”
这人不值一提,苏羲只是懒洋洋再看向在场各种画风的贵妇,淡淡道:“本宫不介意各位夫人以规矩压我,但压就要压得有道理,怎么,诸位夫人自己都不讲规矩,倒有脸说我不守妇道?”
“公主慎言!”
这是难得与皇后战线一致的贵妃——现下也就她凑合凑合算一个有身份,骂公主还不会被公主讽刺你配不配开口了,“我们怎么就不讲规矩了。”
苏羲很镇定地看贵妃:“不说公主与嫔妃的身份尊卑,且说在场的外命妇,娘娘觉得,是公主身份贵重些,还是在场的夫人们身份贵重些?”
“自然是公主。”
贵妃道。
再是什么一品诰命,公主是正经皇室成员,那就是公主是君诰命是臣,这是绝对没话说的。
“那么。”
苏羲冷冷道,“方才本宫尚且跪着,现在本宫还站着,各位夫人却一直安座高堂评头论足仿佛站不起来,这是什么规矩?
国朝的规矩若是如此,本宫建议母后给在场每个命妇都发一个女官,好好教一教规矩才是,教不会就不要入宫了。”
这帽子重得在场外命妇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麻溜儿证明了一下她们腿脚的灵便程度。
苏羲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不屑一顾的嗤笑。
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