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
京城中对苏羲这么个人,有点褒贬参半的意思。
当今社会新旧交替,新思想固然来势汹汹,但旧势力也不肯退让,而在旧势力眼里,把小脚掰正了还满世界去浪的苏羲自然是不安于室的典型,但在于新势力眼中,一位曾经饱受压迫但如今肯站起来自强自立的女性同样是当代女子的典范。
其实从这个角度说新势力和旧势力也是可以求同存异的。
而对于新势力和旧势力来说还可以达成一致的是……钟思远确实是个窝囊废。
你是她前夫诶!你哪怕是在她面前撒酒疯痛哭流涕说你知道错了求人家跟你回家再随口扯两句你们夫妻之间曾经如何如何恩爱如何如何情深她是如何为了你解小脚为了你看世界的,甭管这是真是假,你这么撒一轮疯,别人肯定不敢碰她了,你啥时候能让她回心转意全靠你的本事。
这点“有本事我们一起毁了名声”的魄力都没有,被一个小姑娘拿捏得死死,不是窝囊废是什么。
但,这也是好事。
至少确定了钟思远这个前夫彻底对许小姐一点影响都没有,那大家还勾搭啥啊,愣着啊!
毕竟她高贵,美丽,长袖善舞,手段无双,娶回家去关在后头相夫教子也好,拉出去做夫人外交也罢,乃至于真让苏羲在外头权力场里与男人厮杀,都是对自己家族莫大的助力,而不说家族,只说年轻人心意,哪个年头,少年不慕少艾了?
比如说,总理府后头供齐家人出入的小门,日日有花童献殷勤送花。
不过苏羲既没看送的是玫瑰还是百合,也没注意花上面留的话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还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拍拍花童的脑袋让他把花原样拿回去。
花童有的时候走得爽快,那也就罢了,但一旦表现出了为难的“你不收的话我就没这份工作了”的神色,苏羲就把花收下来,出门左拐遇上垃圾车顺手扔上去。
于是渐渐的,有心慕少艾的人们便知道,许小姐是不吃这套的。
那就想点别的法子呗。
然后狂蜂乱蝶们就又了解到,苏羲托了赵教授给办了一张燕京大学的图书借阅证,在休息日常去燕京大学听课看书,也偶尔去赵教授夫妇组织的读书会。
那大家就来劲了啊,在校园里就强行偶遇,在读书会上就强行搭讪,你说搭讪总该有点什么话聊才好,于是有拿着哲学文学历史这些学科内容来装逼的毕竟不敢在苏羲面前舞政治。
然而万万没想到苏羲对哲学文学历史都他娘的有造诣!
哪怕真有些什么东西她不懂,她含笑听你说两句,完了就能反问出你自己都没想过完全回答不出来的问题。
那不装逼了,从小奶狗的风格走起,拿着时事政治去问她怎么看总行吧。
当然行。
不过时事政治嘛,她往往会露出一个很好看但同时也很疏离的笑,说无可奉告。
而你要问的不是时事政治,想去交流点政治理论执政思想,她倒是也不拒绝和你交流,但你只会觉得自己在完成博士论文答辩,反复被cue“哦这个你不知道啊,那这个呢?”
,“哦哦你说的这个在啥啥书啥啥页,看了你就明白了不需要讨论”,完全就没有和美女说话的快乐可言。
冷美人,惹不起,告辞。
这就成了青年才俊们普遍的印象。
但话说回来,不是只有社会上的青年才俊想摘下这朵高贵的花的。
军中的年轻人也很有兴趣,而也刚好,苏羲偶尔也会去军校或者军营学枪,自然就有些青年军官上赶着来和小姐姐耳鬓厮磨,最好就是抓着她的手和她一个视线教她怎么瞄准那种。
然而,但是,不太巧。
年轻军官们虽然有心来教,但到现场看到那个漂亮小姐姐一顿操作猛如虎,抬起手枪对着靶场里那扔起来的瓦片就是一顿狂A,一声枪声伴随一片瓦片被击穿了的声音,一组射击打完,歪头看着走过来的军官,那保险栓还没放下呢,就一脸天真地:“啊,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刚才枪声太大我没听见。”
慕少艾的军官:“……”
对不起告辞!
关键更刺激的,漂亮小姐姐还会意兴阑珊把枪放下,叹息:“其实抓几只麻雀过来对着活物打效果还好些,但……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必杀生,打打瓦片酒瓶子就算了。”
年轻军官:“……”
所以你还想打麻雀呗你咋不上天呢。
天是不可能上的,只是远处那个给苏羲扔瓦片的人走过来,对苏羲道:“也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真的需要该练还得练,不过齐伯伯只是说让你会用手枪能自保就是了,没把你往狙击手培养,犯不上。”
这话说完,那人还看了看过来的年轻军官,他还没做点什么呢,那位年轻军官立马立正啪地一个军礼:“傅少帅!”
傅星纬就笑着点点头:“怎么啦,我教许小姐射击吵到你们了?”
“没有,哪的话,只是听瓦片碎裂的声音就知道射击者枪法通神,卑职过来看看而已。”
年轻军官赶紧陪笑,赶紧遁了,“没事,您继续教。”
傅星纬摆摆手让他走了。
倒是苏羲歪头看着他:“傅少帅好大威风。”
“我家也算个军阀。”
傅星纬就笑,“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确实。
简单介绍一下傅星纬的背景的话……当年,国父从南边率国民革命军北伐,逼得最后一位封建王朝的皇帝退位,成立国民府,国父继位临时大总统,各地军阀纷纷发电表示接受国民政府领导,事业一度兴旺发达,未来可期。
可国父病逝了,果实被窃取,后来甚至有复辟,虽然复辟的那位政要没过多久就被溺死在了历史的尘埃里,但政局也因此一度混乱,各地军阀有那么一阵的各自宣布独立。
再后来,虽然国民政府勉强再次支撑了起来,各地军阀从道理上也听国民政府调遣,但声势自然远远不如国父尚在世时。
而傅家便是常年盘踞于黑吉辽三省,手握重权的正经军阀,如果一旦想不开率军南下,指不定国民政府就得姓傅的那种。
所以钟思远才会虽然气冲冲,听到了傅星纬的名字就乖巧的闭嘴。
所以傅星纬在京城有点居无定所的意思,自己的傅公馆住两天,去赵教授家蹭两天,去总理府玩一波,都没有人敢赶他走事实上他在京城做花花公子,本身就是东北傅元帅想与国民政府修好然后送来的“质子”。
当然,和历史上那些个无权无势的小可怜质子不一样,傅星纬是傅元帅长子,傅元帅一旦嗝屁了他就要连夜回东北继承家业的那种,而也正是这种地位的质子送到京城来,才倍显傅元帅对国民政府的友善度。
而也正因为这位质子在军校里表露出了和苏羲非同一般的关系,渐渐的,各种追求苏羲的狂蜂乱蝶都被迫有所收敛——他们虽然对花朵是垂涎三尺,可也要分情况讨论的,如果花朵和你两情相悦,加上花朵本身的政治价值,那也不是不能咬咬牙和傅家杠上一杠,可如今花朵明摆着看不上你,再去纠缠花朵,那就要考虑考虑傅家的分量了。
考虑的结果就是大家去暗示了一下总统府。
齐总理你好,齐总理你家白菜要被傅家的猪拱了齐总理你管不管啊……
齐永怡:谢邀,不管,下一题。
认真的,齐永怡非但不想管,甚至有点乐见其成。
和东北傅家搞好关系都快成了国民政府军事上的基本政策了,而要论搞好关系,有什么比你都想认成义女了的小可爱嫁给人家傅家继承人更好的办法呢?
暗示齐永怡不成,追求者们大部分也就放弃了,少部分有点不甘心的,就去暗示了一下吴总统吴鹏池。
而相比于齐永怡的乐见其成,吴鹏池还是有点子纠结的。
一方面,从国民政府作为一个整体来说,中央和手握重权把守国家东大门的傅家关系好肯定是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没有阻止的理由,但另一方面,总统和总理到底是有点微妙的关系,吴鹏池有点担心齐永怡和傅家交好之后不安于现有的政治地位,如果想更进一步做总统那他该咋办。
就很愁。
自有幕僚给吴鹏池出主意:“拆散这对鸳鸯……可能性实在是不大,傅少帅脾气大得很,许小姐看上去也不像善茬,再者也不必强拆,许小姐才华横溢,且对政府颇有好感,若与傅少帅结缡,将来跟随傅少帅前往东北,于国有利。”
有些事情是潜移默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已经默默认可了苏羲是独立于齐永怡之外的,一个需要重视的政治人物了。
对这一点吴鹏池也是认可的,他只道:“我并不想拆这对鸳鸯,但许舒窈到底是偏向于总理府,于我不利。”
“这就是您需要争取的了。”
幕僚道,“您想一想,许小姐为什么会偏向于总理府呢?”
吴鹏池皱眉——当然是因为齐永怡把她从乡下老家接出来,让她从齐家出嫁,钟家欺负她之后齐家收留了她,她愿意出来做点事的时候齐永怡给了她这个机会。
但这些事都已经发生了,他已经不可能去强求时光回溯让自己做这些事了呀。
幕僚就道:“许小姐和齐家的渊源,说到底都是因为齐总理与许先生是故友。
但说到故友,您与许先生就不是故友了么?”
谁还不是一起扛过枪的老兄弟了!
“如此说来,您也可以对许小姐释放善意。”
幕僚道,“不求把许小姐彻底拉到您这边来,但至少得让许小姐没那么偏向于齐家,其实这就够了,许小姐并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有自己的观点和判断,事实上,卑下冷眼看这些日子以来许小姐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是偏向于利国利民的。”
而总理和总统龃龉,对国家必然是不利的。
从苏羲的角度说,只要她不那么偏向齐永怡,那就不会做出彻底支持齐总理倒腾得家国不安的事情来,如此,她对吴鹏池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
至于如何对她释放善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但凡是吴家举办的各类宴会,自然而然都会给苏羲单独去一份请柬——不再是只给齐太太,让齐太太自己决定要不要带苏羲过来的那种佛系。
还有就是,偶尔吴鹏池和齐永怡见面的场合,吴鹏池不再是和齐永怡打招呼就完事,同时也会多看苏羲两眼,无论是夸她今天的打扮还是妆容,还是随口说上两句许先生的往事,反正都是一副已经把苏羲放在眼里的样子。
再就是……会向齐永怡酸你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小天使,我最近也缺这么个给我总揽全局的机要秘书,不如你就让她来我总统府交流两天?
我保证不委屈了她。
都是政坛老狐狸,齐永怡自然明白吴鹏池的意思,照他的本意当然是不想借,但也习惯于问苏羲的意见。
苏羲就笑:“齐叔叔想争一争总统的位置么?”
齐永怡摇头。
不是官样文章的客套,是真的不想——二把手有二把手的快乐,他有一定的权力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上头又有一个领导,可以在自己不想理会一些事情的时候提供甩锅的空间,而作为一把手,有些事二把手明摆着不想背锅所以去请示他,他可以肚子里骂二把手是老狐狸,但他不敢不接。
谁让他是领导呢。
齐永怡一开始可能还感受不到二把手的快乐,但在苏羲给他做机要秘书之后,提醒他把一些事情甩给总统去办之后,齐永怡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官声提高了(毕竟恶事都不是他做了),一把手的权威也提高了,双方互利共赢的基础上,政府治理都稳定了许多。
他们这波当年跟着起义推翻封建王朝的人吧,固然是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当年能聚在一起本身就意味着他们有救亡图存方面的志同道合,而齐永怡也知道,现在这个状态对他对吴鹏池都是最好的,轻易不要改变比较好。
“那齐叔叔为什么不答应呢。”
苏羲温和地笑,“吴总统对我释放善意,不也是想要维持现有局面么,殊途同归,齐叔叔给了他这么个面子,吴总统成功对我释放了善意接着肯定也放了心不会闹腾别的事出来,不是什么坏事。”
如此,苏羲便快乐的脚踏两只船,偶尔也会去总统府上两天班——不是那种总揽全局的秘书长,就是偶尔总统府事忙然后她去具体的某个项目帮把手或者写个材料再不然就是单纯陪同一下领导当个漂亮花瓶的外援,日子过得和谐稳定,总统总理都满意极了。
且又因为苏羲两头任职,两头领导都担心她忙不过来的缘故,特地给她安排了个固定办公室,安排了固定的秘书在办公室上班,而这个年头少有男孩子愿意在女子手下干活的,选了半天也就选了几个女孩子来给苏羲干活,便是无形之中又给女孩子腾了点参政议政的空间出来。
而女子参政这种事只有零和无数次,如果说苏羲从名不见经传发展到在总理府做机要秘书能惹得新旧势力都关注她,那在第一波关注之后,又有几个姑娘进入政府部门开始上班,新旧势力都有点见怪不怪的意思了。
这让傅星纬多多少少有些心疼曾经被旧势力口诛笔伐过的苏羲:“你这不就是做了靶子么……别的女孩子出来做事,都没你这么艰难。”
“我脸皮厚嘛,千般责难尽归我身,也伤不了我分毫,最适合做靶子不过。”
苏羲就笑,“女孩子被豢养千年,脸皮早就薄得不行了,被人一批评,本来有心出来做事的都变成了无心,如果能由我给她们挡了最凶毒的攻击,出门工作的女孩子们压力没那么大,不用下太大的决心就能走出后宅,何乐而不为呢?”
她说这话时眼眸中氤氲万千星光,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傅星纬闻言有些感慨,忍不住抬起手来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