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五)
苏羲停手,虽然只是简单一动,但后背还是因为这波贸然地掰直骨头带来的剧烈疼痛给硬生生应激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她有点沮丧地开口:“我以为我可以。”
系统听得整个统都要疯求了:“你这不是瞎搞吗你怎么就懂打断骨头把骨头接回去了,你要会医术你上个世界也不用那么走了啊!讲道理我就听说过有人能自己给自己接骨头,还没见到能自己给自己动手把腿打断的。”
苏羲低下头去,没说话。
她是真的以为她可以——她原本记忆空空,在红楼那个世界搞那一堆政治操作都是凭借本能,但是过了一个世界之后,好像就多想起来了一点什么,现在看到了这双畸形得让人想正骨的脚,她其实脑子里是那么一些关于……如何把腿打断然后把骨头重新接上的操作。
至于自己给自己打断腿……
她难得地有点迷茫,看着自己的双手。
总觉得,虽然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虽然自己是不能对自己做太凶残的事情,但是……自己以前好像是做得到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行了。
就和快穿局问自己叫什么名字然后自己只能想起自己叫羲父亲没姓但母亲姓苏一样,神奇得很。
“宿主你你你你……你冷静一点。”
系统赶紧劝,“咱们明天去医院都行,中医西医都可以,你别自己动手啊你这样我害怕。”
苏羲:“……”
哦,好吧。
自己接骨咬咬牙还行,可是如果想那么精准地打断那错误的拧巴在一起的骨头……人的应激反应在那里,自己是别想动了,还是得找大夫。
她悻悻放下自己搞事情的手,喊了丫鬟打洗脚水过来。
裹了小脚的女人洗脚是要避开人的——大概也是知道或许有审美畸形的男同志可能会喜欢包起来还小小软软散发着香气的三寸金莲,但是绝对不会喜欢这种裸明晃晃的畸形模样,尤其要避开丈夫,避免丈夫对这双脚有了心里阴影然后影响夫妻感情。
但是嘛,在苏羲这儿……
钟思远推开房门,准备和妻子补一下洞房花烛夜,从此正经做个夫妻,可看到的是丫鬟在满脸不赞同地看着她家大少奶奶在……洗脚?
然后,盆里那一双……
“这这这这这……”钟思远说都不会话了,“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如你所见。”
苏羲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看着钟思远,“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喽。”
钟思远吓得干巴巴吞了一口口水。
“砰”地一下把门摔了去书房睡了。
苏羲就坐在原地,淡淡定定继续该干嘛干嘛,只是心里冷笑一声:“我不太清楚这个世界的历史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竟然催生了这么畸形的审美,但是我想……女孩子缠足总是因为男人喜欢,如果第一个有这样变态爱好的男人知道原来裹下来的足是这样畸形的模样,不知还爱不爱得起来。”
系统不知道怎么回答苏羲,犹豫半天,只能叹息:“大概就是女人们之间互相为难,原本应该也没有这么成熟的技术,只是你裹了我也裹,你脚小我的脚就要比你更小,渐渐的再怎么天然的小,还能比得过直接把脚掌折断了不成?
至于男人……女人们一心求男人喜欢,哪里会把最难看这一面给男人看。”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都是社会的悲哀。
“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该做点什么了。”
这是苏羲睡前给系统说的最后一句话,“晚安。”
需要格外指出的是,钟思远实实在在是个反复横跳的人物——看到媳妇真容的时候开始觉得旧式女子也不错,带着妻子去沙龙的时候又接受不了妻子被人评头论足,看到沙龙上妻子和漂亮小哥哥聊天就心生醋意,气呼呼走出来的时候听了一段谁还不是被压迫的人了就觉得媳妇也挺可怜,听了父母的话又觉得好好过日子也不错。
何止一个拧巴了得!
但,如果说之前的拧巴纠结反复横跳都是无伤大雅,轻易就能被接下来发生的某件事情改变了原本就没有多坚定的立场,那么,在钟思远看到了那一双丑陋畸形到难以言喻的裹足的时候……
他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都是关于如果自己三岁的时候被父母裹了脚的话应该是个什么操作到底会有多痛才会成为今天看到的那个畸形模样。
从梦里爬起来,对着黑暗思考了很久,脑子里都是那惊鸿一瞥看到的模样,讲道理,现代社会的姑娘们看到了那扭曲的裹足都会觉得生理性不适,一个从来没有有过这类想像的男孩子,没点勇气还真的不敢面对。
钟思远本就不是什么有勇气的人。
辗转反侧,到了天蒙蒙亮时才迷迷瞪瞪睡下去,这会儿倒是睡得香,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想去苏羲屋子里和她商量一下好聚好散我真的接受不了畸形的你不如离婚算了的事情,却发现房间收拾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问丫鬟大少奶奶去了哪里,丫鬟答曰大少奶奶今日一早去给老爷太太请安过后便出门了,说是想去走走散散心。
这也是苏羲昨日跟着钟思远从读书会回来之后得到的经验——本以为钟家老爷太太难缠(毕竟是个包办婚姻的封建残余)但看了看其实还好,并不难说话的样子,所以今日一早都没有通过钟思远,自己就去申请出门走走了。
而钟家老爷太太都觉得挺对不起儿媳妇(之前儿子结婚时不回家媳妇一个人拜堂,刚才又听说昨晚上儿子也没进她门和她圆房),苏羲这难得有点要求也不好拒绝,就没卡她出门。
钟思远想了想,觉得也行,等她回来之后再一起去说离婚的事也不迟。
然而钟思远却是万万没想到,他再也没能等到那个会再桃花树下梳妆的美人。
不过那是后话,暂且不言。
现在的苏羲是坐在一家终于愿意替她把腿打断了重新把骨头接回去的中医诊所里——系统固然是给苏羲说过还可以选择能打麻药的西医,但系统同时也介绍了西医在正骨上是选择打了麻药,把脚背割开直面骨头,打断了再复位完了还带缝合的治疗方案,苏羲自己考虑了一下,二话没说就迈入了中医诊所。
系统还在唧唧歪歪:“那个……宿主……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无妨。”
苏羲淡定极了,“中医好得快。”
确实,要说西医和中医治病哪个快点,毫无疑问是西医,无论是治疗发烧感冒还是胃炎肾结石都快得很,但如果涉及骨科,不用把血肉切开直接隔着血肉正骨的中医肯定对人体的损伤要小些。
“可中医没麻药啊。
那个麻沸散其实失传了的。”
系统提醒道,“疼死了好么?”
苏羲就继续淡定:“单纯是疼的话……关系不大。”
宿主都这么说了系统还能咋整。
就瑟瑟发抖地看着苏羲一家一家诊所问过去,如今的中医自然绝大多数都是信奉祖宗成法不可改的老古板,听到苏羲把脚给掰回去的诉求之后一个个的都是疯狂摇头,表示这活他们干不了,也有人劝苏羲这脚裹的挺好看的没必要非得正回去。
不答应的,苏羲也就不强求,至于劝她这脚那么好看折腾什么啊,她笑着答应两声也就算了。
一路走,一路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问着问着,老大夫们基本不太愿意答应,有个年轻大夫答应了,系统却放心不下苏羲。
毕竟中医嘛,一般观念都是越老越值钱的,年轻人手上没个谱,自然令人担忧。
那年轻大夫也很坦诚:“小姐对我心有疑虑,想寻一个年纪大些也有经验的大夫实在是人之常情,但……年纪越大的大夫,怕是越不容易答应小姐的要求。”
毕竟裹小脚都多少年的陋习了,从来大夫们只听说过裹太大了想开点让骨头软化的药努努力裹小一点的,哪里有过这种把脚放大的神奇要求——当然也有放足的妇女,但那都是家道中落,没办法继续那样精心养护一双三寸金莲,还加上一天天的劳作行走,索性脚也不裹了,忍着疼痛干活,干着干着脚也走大了的,但到了家道中落的份上,也不会为了一双腿去找大夫了。
那年轻大夫还邀请苏羲坐下:“小姐先坐着,不如先看我看上几个病人,小姐知道我到底医术在什么水平,再决定由不由我做吧。”
这人倒是蛮殷勤的样子,让苏羲忍不住挑了挑眉:“大夫这么愿意帮我?”
莞尔一笑,“方才我一路问过来,有些大夫拒绝的理由是说怕前头才给我放了足,后头我家人就因为不同意我放足过来找他麻烦,大夫不怕么?”
“那怕什么。”
年轻大夫光风霁月,笑得明朗极了,“真闹上法院去,如今国民政府不也在提倡妇女放足?
再者,我亦是留洋归国之人,实不赞同国内裹足风气,如今难得小姐问到我头上,我能尽上微末之力,已是幸事。”
苏羲美目流转,盈盈一礼:“那舒窈这双腿便拜托大夫了,却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沈德本。”
沈大夫含笑给苏羲递了一张名片,“许小姐这边请。”
苏羲便坦荡跟着沈大夫去后头。
“宿主,这个人是靠谱的,好像是个中医世家的后人,特地去欧洲学了西方医学,学成归国后回来开诊所。”
系统还是不放心苏羲,扫描了一下名片,给她说,“钟思远不是在外头还有个女学生相好吗,那女学生后来怀了钟思远的孩子,生的时候难产,是这人一手把人家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苏羲笑了笑,声音多了半点轻快:“麻烦你帮我查啦。”
也就是系统没脸,不然妥妥被小姐姐谢到脸红。
但系统还是问:“你……要是我不帮你查你怎么办?
你好像连他是谁都不关心,我看你那名片也就是随便收收……”
“我确实不关心。”
苏羲淡淡道,“毕竟接骨我可以自己来,现在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帮我把腿打断而已,如果没有大夫愿意帮我,我去找个屠夫也是一样的,这不是什么困难工种,只是人体自我保护机制让我没法子自己对自己动手罢了。”
系统:“……”
妈的心态崩了。
我宿主还想着自己给自己接骨那茬呢,怎么办,在线等急!
它崩溃它的,不去管它,只说沈大夫给苏羲把了脉,确定她身体健康经得起折腾,然后挥毫写了张药方交给伙计,自有伙计去抓药煎药,完了沈德本对苏羲笑了笑:“劳小姐多等一会儿,等伙计把药煎了,热热的泡泡脚,泡得骨头软些再把骨头打断,也能少些疼痛。”
“都听沈大夫安排。”
苏羲知道用药泡软骨头的危害,虽然不太赞同这个治疗方案(她仍然觉得直接打断就行问题不大),但想了想觉得这年头有个愿意动手的大夫就不错了,自己没暴露出点医疗水平来就想不听他的不把骨头泡软就动手估计他也不会答应,便也没提出别的看法,只笑着点头,又问沈德本随便要本书打发时间,沈德本就说书架上的书苏羲都能随便看。
然后苏羲就真随便看了。
然后,其实,不用系统去查,苏羲自己因为等煎药无聊,问沈大夫借了两本医案和医书打发时间,医案上都是沈大夫治病救人的经验,光看里头的疑难杂症和处理结果,已经足够让人明了沈大夫到底是个什么水平的医生。
看着看着,沈德本又领了个人进来。
苏羲在这呆了半小时就看出来这个诊所的工作模式应该是平时沈大夫就在外头坐堂,但如果有什么熟人来的话他就会把人往里头领,也不以为意,只随便看了一眼来人。
但……诶嘿,这不是我昨天看上的那个小帅哥傅星纬么。
巧了么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