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二十九)
苏羲出嫁的那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十里红妆,世界核平。
这个核平指的是贾府——
比如说,隔壁宁国府的贾珍突然就(被)看破红尘,辞了爵位,去皇家御用的道观出了家。
完了秦可卿满脸堆笑地带着贾蓉来荣国府吃喜酒,这年头姑娘家出嫁,娘家嫂子姐妹都会在新娘闺房里送嫁,见了苏羲之后,秦可卿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羲从那个笑容就知道了秦可卿什么都知道。
知道自己是皇室血脉,知道自己不能见光这辈子也不会出现在皇家玉碟里,知道贾珍(被)出家是皇家的意思,惩罚的就是贾珍为老不尊觊觎儿媳妇还觊觎到了皇室子弟脑袋上,而从贾珍被处理这件事上看皇家已经认可了她的存在。
这就够了。
苏羲从秦可卿脸上的从容淡定可以推得,贾珍还没有得手,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现在秦可卿执掌宁国府中馈,因尤氏是个草包而贾蓉更是个草包的原因,秦可卿的下半辈子会快快乐乐无拘无束,大概不会淫丧天香楼,也不会有那等轰轰烈烈的丧事。
比如说,因为贾赦去自觉摘匾和自觉还户部钱的行为让皇帝心情贼好,皇帝又想了想,觉着皇后的父亲是要封承恩公的,但光封了贾政完了贾赦还是个一品将军也不好看,索性大笔一挥,继续让贾赦袭了荣国公爵,顺顺当当继承了整个荣国府。
而贾政得了个承恩公的爵位,这是应有之义,不必赘言。
不过贾赦是自己看不上贾母为了打压他给他娶的根本上不了台面的邢夫人,贾政也清楚不管局面如何反正王夫人是不可能作为承恩公夫人存在了,然后兄弟俩分别对皇帝上书,扯了点内子无德,内子重病之类的犊子,说您甭费劲封她们了,反正她们也上不得台面。
于是无能如邢夫人,恶毒如王夫人,啥东西都没捞着。
倒是贾赦是真心疼张氏的血脉,自己得了荣国公后立马给皇帝申请把贾琏的世子位定下来,这是规章制度之内的事情,皇帝答应得痛快极了。
贾母固然是不太高兴——老太太心里终究认为贾赦虽是她生的,却因为贾赦是老国公夫人养的所以和她不亲,她自己是更喜欢贾政多一些,先前让贾政住荣禧堂,自然也是存了微妙的希望贾政做荣国公的想法在。
可如今荣国府就这样拨乱反正,贾政都不说了,宝玉都摊不上荣国公的位置了,老太太直接给气病了。
气病了就气病了,请大夫好好养着呗,你要是在病中有点什么老大不孝啊,一点不照顾老母亲的心情,非得把老二从荣禧堂里赶出来,甚至都不愿意照顾侄子……之类的谣言,那就是“老太太病糊涂了,大家不要见怪。”
哪里有人会见怪呢。
全京城的豪门都是更乐意看到一个画风正常的荣国府啊,这样和荣国府交往起来也不觉得掉逼格不是。
于是大婚时贾母没出来,邢夫人王夫人也没出来,李纨因是寡妇,不便出现在婚嫁的场合,只有凤姐以世子夫人的身份出门待客。
凤姐一叠声的说什么家里老太太太太都病得不太凑巧,大家见谅,完了到场豪门俱是人精,原本和三个太太没交情的人看凤姐爽利大方,便已经默默把她拉入“以后可以交流交流”的夫人外交行列,和三个太太有点交情的人虽想问,但这个场合你逮着人家主母不恭喜新人反而一口一个病一个疾的,也是没眼色。
结果就是一片盛世太平的景象,在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期待里的因为凤姐支应不过来于是一团糟,被迫请她们出去主持事宜的事情是根本没发生。
苏羲安安生生出门升舆,从太极门被抬入皇宫——这是皇后才有的待遇,妃嫔入宫都是走不了太极门的,完了和皇帝一同拜了天地祖庙,受了百官恭贺,这才入了寝殿。
红盖头一挑开,苏羲从垂着脑袋休息脖颈的姿态到微微抬头,打量穿着喜福的李珈。
她是期待这次婚姻的。
不说别的光就李珈那人间富贵花的美貌也让人很想做点什么啊。
再说了我都素这么久了耶!
而烛光之下,穿着一身红衣的人间富贵花看上去人面桃花相映红,因为大婚对一个男人来说往往意味着成年,于是他硬生生板出了一副我已经长大了的模样,但说到底其实也就是个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孩。
嗯……一副可以随便玩也不会玩坏的模样。
苏羲眼角轻轻眯起,露出了个比狐狸还要狡黠可爱的笑容,伸出舌尖在唇边轻轻一舔:“夫君。”
那一声夫君,简直比什么春药都魅惑。
李珈浑身都僵硬了。
他仿佛看到了窝在洞中的千年九尾狐睁开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又仿佛是梦中去了西王母的瑶池看到的正在舒展自己羽毛的绝美凤凰,魅惑迷人,华丽高贵,或者是九条尾巴里有一条微微一勾,或者是凤凰矜持冷淡的低低清吟,总之,怎么看怎么好。
李珈干干吞了一口口水,强行把场子找回来:“现在朕再叫贾卿梓童,总不会没了规矩吧。”
苏羲抿唇而笑,没有回答。
但这时候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调情剂了。
李珈心满意足地坐在了苏羲身边。
皇帝大婚和平常人结婚的时候喜房里还要站着一群婆家的小媳妇不同——平常人家结婚的时候喜房里面那群小媳妇要陪着新娘子全程,新郎挑红盖头看新娘觉得美了她们要调侃,新娘吃了饺子说生的她们也要讲两句,要搁没那么尊贵的人家闹了也就闹了,娶王妃娶太子妃的时候闹一闹也能容忍,但调侃帝后的你有几个脑袋?
可不闹的话,你搁屋子里杵着,木木的啥也不说?
那叫不伶俐。
所以,未免贵妇们挖空心思用一种不那么得罪人的话语去不惹人厌烦地调侃帝后而绞尽脑汁,皇室特别坚定地摒弃了闹新房这一恶俗。
也因为没有别人——帝后眼里宫人女官都不算人,李珈坐下之后,苏羲原本安安分分交叠在膝上的左手,暗搓搓伸出去,勾了勾坐在她左边的李珈的衣袖。
李珈感觉衣袖有异,微微偏头,看到的是藏在皇后华丽嫁衣之下两根骨节修长的手指。
苏羲的手指没有染蔻丹,就是干干净净在外头露着,粉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但再可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勾引我呀女官们都看着呢。
于是李珈伸出右手,握住了苏羲那暗搓搓的左手,低声道:“别闹!”
“哦。”
苏羲撇撇嘴,低低应了一声。
听这声音,李珈竟诡异地觉得老婆委屈了,当即又生出了三分不忍心来:“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哦。”
这回的回答终于多了两份轻快。
李珈这才满意地恢复正常。
而在这个时候,他却又感觉到了,那个死丫头在挠自己的手掌心。
仿佛是最能令人心软的小狐狸用它的尾巴尖尖在你心上最为柔嫩之处轻轻抓挠,让你心里一痒一痒的,十分有趣,十分惬意,十分想把她在原地给办了。
李珈不觉又歪头看向了他刚刚拜过天地的妻子。
苏羲刚好也在看着他,对他露出了一个狡黠娇俏的笑来,然后乖乖把脑袋转了回去,那不听话的挠他手掌心的手指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李珈被她挠得不要不要的,偏偏现在又不好做什么,只好重重捏住了她的左手。
再接下来……
结发,被女官恭喜一遍百年好合,心里乐开花一回。
饮合卺酒,又被道贺一遍举案齐眉,心里再乐开花一回。
完了一碗半生不熟的饺子给端到了苏羲面前,苏羲轻轻咬了一口,脸红红说了句“生的”之后,李珈连孩子要生几个分别几个男孩几个女孩取什么名字要什么封号回头可以和谁做亲家今后的太子如何确定都想好了。
到这时候,再有太监来请皇帝陛下去按着程序主持一下国宴,皇帝陛下生平第一次不想守规矩。
去个屁外头的那些都是老头子只有里面的姑娘才是活色生香的我媳妇!
然后苏羲推了推他,低声说了一句:“夫君~~~”
李珈魂都酥了。
“去吧。”
苏羲低声道,“去了早点回来。”
李珈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去之前还没忘了叮嘱女官给皇后也安排一下饭,朕记得皇后也没吃东西呢,还看了看苏羲脑袋上的凤冠,很体贴的知道凤冠重的很,就先嘱咐苏羲反正都礼成了你也别顶着了记得拆了再吃,哦还有我听说女孩子出嫁要开脸的你脸上疼不疼不行我们就先敷点消肿的。
苏羲越听越不像话,忍不住来了一句:“陛下!”
陛下这才颠颠儿地去了,打定主意早去早回莫让佳人空等。
苏羲带进宫来的女官都是之前被她带出去再带进宫的,算得上是自己人,也能和苏羲说上两句“陛下也是真的心疼娘娘”之类的话,苏羲好笑地“哼”了一声。
自有女官带着宫女进来,给苏羲换下那一身凤冠霞帔,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又抬上来了一桌席面,苏羲胃口并不大,用了两口也就罢了,这时早有人准备好了沐浴的一应用具,请苏羲沐浴。
美人出浴是极美的,雾气朦胧,粉嫩羞涩,披着的那一身轻纱等同于没披,何况原本那薄纱是把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苏羲偏偏在穿的时候将衣服只笼到了肩,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平直的锁骨,雪白的肩头。
李珈进来的第一时间,刚好苏羲穿了衣服赤足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抬眸,一双小鹿眼就这样直直白白地和大灰狼四目相对,仿佛精灵一样的小鹿迎头撞上憨憨的猎人。
那一瞬间,李珈必须承认,自己上头了。
低头一抹也不知道能不能抹到鼻血的那种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