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府。
太子殿下高坐于主位,内阁次辅曹仁居于右位,太子少傅裴言蹊则居于左位。
内侍太监进来通报:“太子殿下,王贵已候在殿门外。”
萧逸宸放下茶盏,“让他进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不多时,王贵便踏进殿门,恭恭敬敬地向殿内几位贵人行礼。
萧逸宸:“沈公子近来都在做些什么?”
王贵回道:“回禀殿下,公子近来应召去了几趟长寿宫,其余时间皆待在霁月阁中。”
“长寿宫?”萧逸宸眼眸微敛,“去了几趟?待了多久?”
“这……”王贵面有难色,思索后谨慎地回道,“奴婢也没有记得太清楚,大约是三到四次,每次都是用了午膳或晚膳才回的霁月阁。”
萧逸宸皱起眉头,又问:“除此之外,沈公子可有其他异常?”
王贵踌躇了片刻,回道:“公子近来对七殿下的态度温和不少。”
萧逸宸面色微沉,语气冰冷道:“你先下去吧,若三公子有任何异常,务必及时向孤汇报。”
“是,殿下。”王贵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太师,少傅,你们都听见了。”萧逸宸眼神阴沉,“沈青琢三番两次抗拒孤的召见,分明是有了太后这座靠山,便不将孤放在眼里了。”
裴言蹊温和地劝道:“殿下莫要动怒,这件事背后,恐怕还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萧逸宸微一停顿,“难道……父皇突然下旨让老七搬出冷宫,其实是太后的意思?”
“多半是太后的意思。”一直沉默不言的曹仁开口道,“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将冷宫里的七皇子提出来,真是司马昭之心呐。”
萧逸宸心下一沉:“太后打算扶持老七上位?”
曹仁抚着胡须:“太后与皇上的争权从未停止过,如今皇上一病不起,太后自然要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借机重掌大权。而冷宫中的七皇子,目前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孤,才是大雍名正言顺的太子。”萧逸宸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眼神阴鸷,“区区一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孤想捏死他,岂非易如反掌?”
“非也。”曹仁缓缓摆了摆手,“殿下,太后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七皇子。”
“太师何出此言?”萧逸宸不解道。
“太后的心思,远比殿下想得更深沉。”曹仁深入剖析道,“太后将七皇子捞出来,不过是竖了个明面上的靶子。她真实的目标,应当是元妃腹中的孩子。”
萧逸宸一怔:“元妃腹中的孩子?”
裴言蹊接道:“七皇子年过十五,自幼在冷宫中长大,与太后并不亲近,身上还流有一半赵氏的血脉,过几年难免又要争权,自然比不上襁褓中的婴孩听话。”
萧逸宸冷笑:“万一元妃生出个公主呢?”
“这并不重要,殿下。”裴言蹊语气平淡,好似在谈论诗词,“即便元妃生出一只狸猫,太后说这是太子,那便是大雍的太子。”
“这岂不是等于将我萧氏的江山拱手让人?”萧逸宸猛地站起身来,“即使没有孤,大雍还有六位皇子,朝臣绝无可能同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登基称帝!”
“有什么不可能?”曹仁起身,走出坐席,“殿下,你可知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萧逸宸:“这……倒是未曾听过。”
“大皇子是个残废,四皇子如今痴痴傻傻,其余皇子再多出几桩意外,又有何稀奇?”曹仁面色冷凝,“太后姓戚,不姓萧。”
萧逸宸一时间哑口无言。
“天家无父子,况且太后与皇上并无血缘关系。”曹仁负手踱步,“如今皇上缠绵病榻,大权旁落,戚氏气焰愈发嚣张。一旦皇上驾崩,戚太后怀抱稚子登基,明目张胆地把持朝政,往后这萧氏江山,的确该改姓戚了!”
萧逸宸面色阴晴不定,不甘心道:“倘若真到了这一天,六皇叔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秦王远在朔东封地,远水救不了近火!”曹仁一甩袖,语气恨铁不成钢道,“更何况,秦王以何名义带兵回京?莫忘了太后手中还有沈家,到时命镇北王出兵拦截,再扣他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秦王会甘愿冒天下之大不讳吗?”
“镇北王不该听命于父皇吗?”萧逸宸焦躁地走下高台,“父皇可还扣着他的宝贝儿子!”
曹仁冷哼道:“殿下,你以为太后为何近来频频召见沈小公子?难道真是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七皇子?”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后,萧逸宸语气森寒道:“既然如此,无论元妃生的是狸猫还是老鼠,孤都要让它,胎死腹中。”
同一时刻,沈青琢正跪在龙榻前,垂首谛听光熹帝的训话。
“朕将老七交给你三年,不成想,你还真教出了个咳咳咳……”光熹帝说半句便咳嗽几声,“教出了个庸懦无能、胆小如鼠的皇子。”
长达数月的病痛折磨,令躺在龙榻上的光熹帝面色发青,眼窝深陷,瘦骨嶙峋的模样,早已不复当初的强健威严。
“青琢惶恐。”沈青琢立即伏地请罪,“微臣力不胜任,教导殿下无方,还请皇上降罪。”
“你咳咳……”光熹帝咳得喘不过来气,身侧伺候的元妃连忙俯下身,一双柔荑轻轻抚触圣上的胸口。
光熹帝顺过气来,抬了抬手,“起来罢,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沈青琢犹豫片晌,缓缓直起腰身:“谢皇上开恩。”
今日光熹帝一时兴起,破天荒主动召见七皇子觐见。光熹帝打量着本该极为陌生的小儿子,竟意外从他脸上瞧出了几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
或许是血浓于水,亦或是人在病中容易伤春悲秋,他忍不住暗自感叹,这到底是他的血脉,是大雍名正言顺的七皇子。
他随口出了几道简单的问题,结果老七结结巴巴半晌,竟是一道也答不上来,最后吓得跪倒在地,畏畏缩缩地磕头请罪,生怕父皇降罪。
尽管光熹帝早有预料,但心中还是不免失望,满脸疲倦地将老七轰走了,又叫来沈青琢。
“人虽养废了,身体倒是养得不错。”光熹帝借着元妃的力撑起上半身,躺靠在床头,“朕瞧着结实得很,想来也费了些心思。”
“七殿下承袭几分皇上的龙章凤姿,又不挑食,因而身体长得好。”沈青琢恰到好处地恭维道,“微臣惭愧,也就这点用处了。”
光熹帝垂眸望着跪在榻前的青年,缓声道:“过几日的春蒐,你和七殿下一同随行。”
依照大雍惯例,皇室一年会展开两次大规模的围猎,一次春蒐,一次秋狝。
今年的春蒐始于三月三日,春耕结束之时。尽管光熹帝龙体欠佳,仍然不愿缺席这场春猎,只因萧氏祖先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历代皇帝崇尚骑射围猎,甚至对春蒐有一种奇怪的迷信。
沈青琢应声:“谨遵皇上旨意。”
他本来给自己找好了去春蒐的借口,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只是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
不过没关系,并不影响大局。
光熹帝又说了几句,很快便乏了,挥手让他先退下。
沈青琢退出内殿前,目光不经意瞥向元妃的腹部。
元妃怀孕四月有余,肚子应当已经显怀,只是她身材纤细苗条,又有宽松的宫服遮挡,看着不甚明显。
察觉到他的眼神,元妃抬眸和他对视,发现他的目光落点处,眼底倏然闪过一丝警惕。
沈青琢淡淡一笑,缓步退了出去。
推开霁月阁的外门,“砰砰砰”的声响霎时砸进骨膜里。
少年一身黑色劲装,双手缠着用来保护手腕和手关节的绷带,正全神贯注地用拳头打着沙包。
他身形敏捷,出拳速度极快,闪躲反击,下潜反击,结实的双臂绷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速度和爆发力都相当惊人。
沈青琢慵懒地斜斜倚在门框边,静静欣赏片刻,“啪啪”鼓了两下掌,“漂亮。”
“先生!”萧慎眼前一亮,当下撤拳,反身往门口跑去,“你回来了!”
沈青琢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一只小狗,一回到家,小狗便摇晃着尾巴热情地迎上来。
果然,下一瞬少年便扑到他身上,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重死了。”沈青琢被他撞得一抖,表情略带嫌弃,“一身的汗味儿,就往我身上扑。”
“这是汗味儿吗?”萧慎轻轻龇牙,一本正经道,“这是男人的味道。”
“噗——”沈青琢差点笑喷了,抬手推拒往自己脖颈间蹭的少年,“你才多大呀,什么男人哈哈……”
“我不管我不管!”小狼崽子又撒泼,潮湿黏糊的汗水蹭了先生满颈,“先生不准嫌弃我嘛!”
“好了好了,不嫌弃你。”沈青琢怕了他,转移话题道,“听闻你今日,在你父皇面前装孙子了?”
“切……”萧慎停下往先生身上乱涂乱蹭的行为,口中发出一声轻嗤,“如他所愿。”
“你呀,差点装过头了。”沈青琢点了点少年饱满的额头,“好在你父皇精力有限,无意深究,反倒误打误撞,同意让你参与围猎。”
“围猎?”萧慎怔了怔,倏地挺直腰身,眼底浮现出难以遮掩的兴奋,“真的假的?”
“真的。”沈青琢看着他,语气严肃地提醒道,“不过此次春蒐,先生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你先不要乱来。”
萧慎追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青琢轻笑一声,眼含戏谑道,“小七,你想做那只黄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