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青琢过得相当悠闲。
萧慎没有来找他,他便不再主动出现,只让小德子暗中往冷宫送了几回必需物品,简单改善一下团子目前的生活质量,人则少受些罪。
当然,他也并不是完全闲着没事做。他将原主的藏书翻了个遍,随后又命人从宫外买来民间话本,什么爱情、公案、神怪,以及历史民俗故事等,包罗万象,每日靠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翻阅。
很快,系统对宿主的不务正业看不下去了。
系统:【你能不能做点正事儿?】
沈青琢深深沉浸在“花魁被书生骗身骗心抛弃后自缢变成女鬼回来复仇”的故事中欲罢不能,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机械音,吓得他一激灵,差点把手中的话本都扔了。
“你能不能别突然出来吓我?”沈青琢无语凝噎,不甘示弱地反驳道,“我怎么就不做正事了?”
系统:【我千辛万苦将你带进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你看话本小说消遣时间的吗?】
机械音中分明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沈青琢:“哦……”
“那你把我投回去,再换个人来?”
系统:【……】
沈青琢稍微调整了一下躺姿,小德子立即关心道:“公子,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沈青琢伸手捡了块红豆枣泥糕,送进嘴里咬上一口,满口香甜。
“公子喜欢这枣泥糕?”小德子暗自在心中记下公子的喜好,“那回头奴婢叫小膳房再多做些。”
沈青琢轻轻吮了吮指尖,随手将盘子递给他,“挺好吃的,你也尝一块?”
“奴婢不敢!”小德子神情慌乱地跪下去,“公子,奴婢可是又说错话了?”
沈青琢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再动不动朝我下跪,我可真要罚你了。”
小德子回想起公子说的话,叫他以后私下里不必太过拘谨,这才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
“接着,手都酸了。”沈青琢示意道,“尝一块试试,不喜欢就不吃了。”
小德子踌躇了一下,双手举高接过盘子,脸色微红:“谢公子。”
主仆二人一来一回,系统完全被忽视了。
半晌后,沈青琢脑海中又响起了熟悉的电子男音:【不如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
沈青琢:“跟你说有什么用?”
系统:【我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沈青琢:“行,那你先帮我拟一份古代小学生教学手册。”
系统:【……】
沈青琢阖上话本,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真闲着没事做啊?”
系统:【愿闻其详。】
沈青琢:“算算时间,小徒弟也该准备上门了。”
午后,正是冬日最暖和的时辰。
萧慎站在霁月阁殿门前,眼神定定地望着朱红大门,迟迟没有踏进去。
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多亏沈青琢给他的药,还派小太监送来柔软厚实的被子,让他夜里不再冻得发抖。
这几日他也一直在思考,这人说要做他的先生,要教他读书认字,到底是认真的还是一时兴起,或者干脆只是一场骗局?
先让他满心期待,再一举打碎他的希望,将他的愿望践踏至泥潭沼泽里。
就像以前一样……
“七殿下,您来了!”他正陷入不堪的回忆,一道尖细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萧慎神情僵硬地看向来人,对他的热情很不适应。
“外面风大,您怎么不进来?”小德子小步跑出来,“公子可等了您好几天了!”
“他在等我?”萧慎诧异地扬了扬眉头。
小德子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糊弄过去:“哎呀,殿下您快进去吧!”
萧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表情凝重地踏进殿门。
“吱呀”一声,推开内殿的门,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暖榻上。
沈青琢侧卧在榻上,双眸安静地阖上,一只手撑在耳后,另一只手拿了一本半合的书,正睡得安稳。
窗外的日光打在半边脸上,晕出一层温柔透明的光,显得他气色好了不少,看起来也更漂亮了。
萧慎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做贼呢?”清雅悦耳的嗓音响起,含了丝丝柔软的微哑,沈青琢缓缓睁开眼眸。
萧慎抬起的右脚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呆若木鸡。
“噗……”一睁眼便看到如此好笑的场景,沈青琢不由心情大好,慵懒地撑起上半身,“殿下这是在表演金鸡独立?”
萧慎回过神来,削薄的脸皮一红,想说点什么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神色羞赧地瞪着榻上的人。
“做什么这样瞪着我?”沈青琢下了榻,故意逗他,“是你吓我一跳,又不是我吓你。”
萧慎不吭声,悄悄撇开了眼神。
“好吧,这次先原谅你。”沈青琢给了团子一个台阶下,“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萧慎脱口而出道:“不是你说要教我读书习字?”
沈青琢微一挑眉:“哦,所以殿下是来拜师求学?”
萧慎的目光惊疑不定,忍不住质问道:“你要反悔吗?”
“既然殿下是来拜师求学的,那便要按照我的规矩来。”沈青琢负手而立,“首先,你啊你的称呼先生,很不礼貌。”
萧慎明显松了一口气,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先生。”
“嗯。”沈青琢应声,“现在出去,敲门再进来。”
萧慎迟疑地望着他,似乎是怕一出去就进不来了。
沈青琢下颌微抬,示意他别磨叽。
萧慎咬了咬后槽牙,迅速转身跑到门外,小手大力扣响门框,“先生,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这动作分明就是小孩子赌气,沈青琢暗自发笑,却端着嗓音回道:“进来吧。”
他将手中的话本递给团子,“看得懂吗?”
萧慎皱起眉头:“你明明知道——”
沈青琢:“嗯?”
话说到一半哽住,萧慎低声回道:“先生,我不识字。”
“我送你的药,你都用了吗?”沈青琢不接话,忽然拐到另一个问题上。
萧慎愣了愣,下意识回道:“用了。”
“啊,那看来殿下并不是目不识丁啊。”沈青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殿下,你要同先生说实话,先生才知道要从何教起。”
萧慎面色一僵,垂下鸦羽般漆黑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沈青琢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最开始,母妃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会教我认一些简单的字。”片刻后,萧慎总算开了金口,“后来,皇兄他们进学,我就找机会趴在墙上,或者躲在窗外,偷听一些……”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有一次他趴在墙上偷听讲学,不幸被四皇兄发现了,便暗中叫小太监放狗,吓得他差点从墙头摔下来。那天他被恶狗四处追着咬,跑到后来脱力了,小腿被狠狠咬了一口,幸亏最后关头拼命爬上了树,才避免了腿被咬断的下场。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偷听讲学,只能自己一遍又一遍翻着无意中捡来的《千字文》,翻到书破破烂烂,好些字都看不清了。
沈青琢心下了然。
按照大雍旧例,皇子们七岁入文华殿进学,皇帝广召四方名儒,亲选有才能的各部官员,或是翰林院学士来为皇子们讲学,又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给皇子们传道授业解惑。
而身在冷宫中的萧慎,没有皇帝的旨意便迟迟不能进学,甚至连偷学的机会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没事,以后咱们都不用偷听了。”沈青琢抬起手,抚了抚团子的头顶,“从今往后,先生将穷尽毕生所学,全部教授与你,可好?”
萧慎怔住了,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微微俯下身,抚在头顶的掌心很温暖,平静的神情中再次透出一股莫名的悲悯。
这一刻,年幼的暴君鼻头一酸,克制不住眼眶泛起湿润的红。
“真的吗?”倔强的双唇微颤,他仰着苍白消瘦的脸,语气仍是怀疑和不确定的,“我可以相信……先生吗?”
“当然。”沈青琢淡淡一笑,“我可是你的先生啊。”
小书斋外。
沈青琢躺靠在香枝木描金摇椅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继续看话本,时不时从盘子里挑一块小巧精致的糕点,吃噎住了,还有小德子及时送上热茶,真是好不惬意。
而书斋内,萧慎正站在比他矮不了多少的案桌前,手持毛笔,不断重复抄写《千字文》第一页。
“先生。”一个时辰后,他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第一页我要抄到何时?”
“我看看你抄得怎么样了。”沈青琢放下话本,拍了拍手上沾的糕点碎屑,起身踱回书斋内。
萧慎扭过头,眼巴巴地望向他:“第一页的字,我已经都认识了。”
沈青琢扫了一眼,轻声笑道:“撒把米到纸上,小鸡啄出来的字都比你写的像样。”
萧慎:“……”
他脸色涨红,小声辩解道:“我……我能写字的机会很少。”
他刚开始学写字,是用树枝就着地上的灰尘照猫画虎,这样上好的笔墨纸砚,从前他连摸的机会都没有。而像前几日下的那场大雪,对他来说则是天然的纸,雪停了,他就可以蹲在雪地里写很久很久。
只是树枝和毛笔的用法是不一样的,他抓着这只毛笔,总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不太听使唤。
“所以呢?”沈青琢瞥他一眼,“现在有大好的机会让你写字,你还不珍惜机会?”
萧慎点头:“我会好好练。”
沈青琢走近案桌,自团子身后覆住他瘦小的身躯,握住那只红肿的小手,“来,先生先教你,正确的握笔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