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
感谢陆鸣与扶玉这对好兄弟, 一场相亲相爱的兄友弟恭上演完毕,药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大戏落幕之时,扶玉已是口吐血沫, 止不住浑身震颤,嗬嗬怪笑不停;他的掌门师兄精疲力尽, 自知走投无路,瘫坐在地。
“看这种情况,究竟谁是谁非,不必多说了吧。”
李拂音嗤笑道:“二位不愧师出同门, 契合得很。”
季修尘诚实接话:“歪瓜配烂枣,可惜难吃。”
“要我说,陆掌门提出的那个建议挺不错。”
药王谷谷主展颜一笑, 生出几分迫不及待的期许:“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挖掉眼睛舌头和耳朵, 被毒虫一天天啃噬身体, 没有穷尽的时候。”
不知想到什么, 她笑意更深:“我这里还有许多最新研制出的毒药和蛊毒!之前一直是用小白鼠试药……以这两位的所作所为, 罪责如此之深, 仙门同盟说不定会把他们交给我。”
药王谷乃是名门正派, 通常而言,绝不会随意使用修士试药。
被送去药王谷的, 皆是罪孽深重之辈, 一旦入了谷,便要时时刻刻受到毒与蛊的折磨, 穿心刺骨,连寻死都做不到。
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
——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陆鸣浑身战栗,恨恨咬了牙。
药王谷本是妙手回春、救死扶伤的地方, 唯独这女人独树一帜,致力于蛊毒研究。
她的蛊能杀人也能救人,其中最令修真界闻风丧胆的,是她折磨人的手段。
“谷主慎言。”
意水真人摸一摸白胡须,眼珠子一转:“什么挖眼睛割舌头,这里还有几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别吓着他们。”
突然被定义为“涉世未深的小孩”,谢星摇与月梵默默对视。
“还有你……顾月生!”
陆鸣咽下一口老血,奋力撑起半边身子,双目猩红,狠狠瞪向不远处。
这一回,疯疯癫癫的扶玉代替他破口大骂:“你这个叛徒!当初你无处可去,是我看你根骨不错,让你进了南海仙宗……你居然恩将仇报!”
被大骂一通,顾月生少有地没掉眼泪。
灵狐少年一语不发,缓缓踱步至扶玉身前,好一会儿,低笑出声。
“恶心。”
顾月生垂眸看他:“说得冠冕堂皇……扶玉长老为何不去想想,我为何会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他和晏寒来,本应拥有和谐美满的家庭,以及一段更好的人生。
离川被破,父母双亡,曾经的家被付之一炬,甚至于整个离川的灵狐全被造谣诬陷,成了世人口中杀人不眨眼的恶妖。
曾经的他脆弱又胆小,遇上麻烦总爱哭哭啼啼,任何事情都要隔壁家的晏哥哥照顾。
直到那天夜里,远远看着满目的血光与火光,顾月生终于明白,他什么也没有了。
总爱笑吟吟将他抱住的娘亲,沉默寡言却对他无微不至的父亲,童年,家园,玩伴,可以撒娇哭闹的权利,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那时他还不到十岁,却仿佛完成了前半生的整段蜕变。
南海仙宗身为名门正派,在罗刹深海一带风评极佳。他虽然逃出了离川,奈何手上全无证据,无论如何控诉求援,都无人愿意相信。
拜入南海仙宗,是他强忍恶心下的一步险棋,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难受想吐。
还有晏寒
被折断右手,被献祭邪术,被关在地牢中折磨数年之久,即便今时今日的他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毋庸置疑,这一切的苦难,他们原本无需经历。
“什么愧疚什么后悔,我一丝一毫也没有。”
顾月生笑得冷淡:“见你们痛不欲生、饱受折磨,我高兴还来不及——只希望二位过得越惨越好。”
他说罢右手倏动,手中寒光一现。
小刀锋利,直直刺入扶玉小腹。
半步化神的修为让扶玉不至于死去,剧痛撕裂全身,男人青筋乍起,嘶嚎出声。
“当年你们对离川做过的事情,我早就想逐一报复在二位身上了。”
想起南海仙宗即将受到的惩处,灵狐少年弯眼笑出声:“自求多福吧。”
他说罢起身,小刀被血迹染透,映出狰狞猩红。
觉得晦气肮脏,顾月生将它丢进角落里的药渣里。
温泊雪拍拍他肩头,以示安慰。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扶玉的痛呼萦绕耳边,陆鸣循声看去,只觉头皮发麻。
昨日还光风霁月的一个俊朗青年,如今鲜血淋漓,满面血污,眼底被撕裂,鼻梁被打破,快要辨不出曾经的模样。
药房外的长廊里,已有不少妖魔闻讯而来,幽幽站在门边。
他们沉默无言,浑身冷肃,好似夺魂的幽灵,让陆鸣绝望至极。
他一向懂得见风使舵。
“对、对不起。”
狼狈的男人暗暗咬牙,在众目睽睽中双膝跪下:“是我不该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恶行。”
扶玉冷眼旁观,笑得合不拢嘴。
他比这位掌门师兄能忍,心里明白难逃一劫,始终没松口下跪。
这人好歹算个一门之长,怎能如此废物,与他共事,连扶玉都觉得丢人。
“我也是受了扶玉蛊惑,被一时的好处蒙蔽双眼,若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给受害过的妖族魔族赔罪。”
额头渗出鲜血,陆鸣越发用力:“离川的灵狐从未害人,是我们利欲熏心,散出的假消息;南海之北的比翼鸟部落也并非食人恶妖,都是我们……是我们的错。”
手中的摄像机诚实记录下房里的一切,谢星摇听着他额头落地的咚咚闷响,看向晏寒来。
时隔多年,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终于能得到幕后黑手的一声道歉。
它来得太迟,也太可笑。
她没出声,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握住晏寒来指尖。
“这些话,不如等仙门大审再说。那日将有无数百姓前来观看,这些话,要讲给他们听。”
修士最鄙视见风使舵、卑躬屈膝之辈,李拂音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眼中嫌恶:“至于现在……将他交给门外的妖魔们处置,如何?”
药王谷谷主眼前一亮:“等他们处置完了,我能悄悄去试一两种新药吗?”
顾雪衣无可奈何:“别把人折腾没了。”
“诸位道友,冷静。”
季修尘:“在那之前,我们需对这二人进行问询,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南海仙宗残害过多少无辜妖魔。”
麻烦死了。
见他一本正经拿出几册纸笔,药王谷谷主长叹一口气。
成为一门之主就是事多,名门正派,一切都得按部就班。
她就不一样了,不问来龙去脉先把人折磨一遍,等那人撑不下去,自然知无不言。
“也行。”
懒洋洋打个哈欠,谷主扬唇一笑:“若能全盘相告,定可免除不少刑罚。”
她擅长欺瞒蒙骗,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引得陆鸣浑身一震。
陆鸣究竟在怎样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她对此并不关心,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思绪浮于心底——
让她想想,应该在这两人身上,去试试哪种药呢?
*
包括意水真人在内,几位仙门巨擘带着陆鸣扶玉分别去了两间小室。
意水真人对几个小徒弟担心得不得了,临走前看一看温泊雪身上的伤,又望一望晏寒来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变戏法似的右手一动,又拿出不少灵丹妙药。
月梵看得目瞪口呆:“意水长老,您这是……把全部身家都掏出来了?”
谢星摇摸摸鼻尖:“师父,您莫不是抢了凌霄山的丹药库吧。”
“胡说。”
意水真人弹她脑门:“凌霄山的长老们听闻此事,都很担心你们,特意送来不少宝贝。他们坐着飞舟随后就到,我独自赶路,才比他们快些。”
他说着一顿,语气正经:“你们别怕,凌霄山乃是中州大宗,南海仙宗对你们、对小晏做出这种事,长老们定会一齐出力,给你们讨回公道。”
谢星摇在一旁乖乖地听,扬了扬嘴角。
他们的师父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比谁都靠谱,也比谁都更加关心他们的安危。
凌霄山与罗刹深海隔了一段距离,他能这么快赶来,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温泊雪亦是笑笑:“多谢师父。对了,大师兄也会来吗?”
“那小子,本来也想跟我一道。”
小老头一吹胡须:“你们师父我是什么人呐,准得把他甩出个十万八千里,他拗不过,被我塞进飞舟了。”
他说得正欢,门外的药王谷谷主探进脑袋:“意水道友——”
于是意水真人依依不舍挥手道别,跟着他们进了小室,走时不忘千叮咛万嘱咐,记得好好休息养伤。
“有个靠谱的师父真好。”
月梵叹气:“凌霄山的神宫跟天上似的,里面全是清心寡欲的神仙。我师父日日夜夜待在房里占星算卦,这一个月以来,几乎没怎么和我见过。”
“毕竟神宫职责特殊——不过没事的,你和我们一路同行,师父对你一直很上心。”
温泊雪笑笑,从手中的瓶瓶罐罐中翻找出一个:“你看,这是师父准备的。”
这是个精致小巧的玉瓶,瓶身上贴着小小的标签。
软玉膏。
一种剑修常用的药膏,不但能治疗伤口,还可以有效抚平练剑握剑生出的老茧。
而在一行人中,只有月梵是剑修。
“呜呜。”
月梵满心欢喜地接过:“意水长老,是天使。”
“这些大多是天阶药膏,我们用不完吧。”
谢星摇掂起一个瓷瓶,好奇打量:“被关押在地牢里的那些妖魔,他们的伤药够用吗?”
“绝对够用。”
月梵道:“药王谷来了二十多个弟子,好家伙,每个人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跟草药成精似的。”
除了那位以下毒下蛊闻名于世的谷主,药王谷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温润如玉、悬壶济世的形象。
手里的药瓶都是师父的心意,谢星摇点点头,将它们逐一分发,剩下的小心翼翼放
到了这时候,前辈们都去往小室展开审问,妖魔们在房中接受医修们的精心治疗。
药房里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等谢星摇再抬头,只剩下他们几个。
“韩啸行师兄和凌霄山更多的长老,应该还要几个时辰才到。”
月梵看向温泊雪,扫过他脸上的一道血痕:“大家忙活了这么久,不如该休息的休息,该疗伤的疗伤,耐心等他们来吧。”
温泊雪老实点头。
他身为仙门弟子,虽然受了伤,但一直在安抚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妖,没来得及擦药。
现在渐渐尘埃落定,终于能放下心来好好歇息。
“还有你们俩。”
瞧一眼谢星摇,月梵捏捏她脸颊:“脸色怎么这么差劲?快回房睡觉。”
谢星摇乖乖眨眼:“知道了,师姐。”
*
等谢星摇关上房门,晏寒来回了房间。
药王谷是出了名的尽职尽责,他没提要求,一个青年弟子主动敲响房门。
然后在细细把脉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道友,你的识海怎会受到如此重创?”
晏寒来淡声应他:“受了伤。”
这是句可有可无的废话,青年弟子若有所思,探了探他的神识。
“神识倒是充盈……还好还好,要不是它们撑着,你的情况估计够呛。”
谢星摇给他渡来过不少神识。
晏寒来垂眼:“嗯。”
“依我看呢,你身上的皮外伤无须担心,擦擦药就能好。”
青年弟子在随身携带的布包里翻找一会儿,低着头道:“关键是识海状况太糟,破破烂烂不说,还被死气占了大半,千钧一发没死都算奇迹——这可得调养个一年半载,最近一段时间,千万别再受伤了。”
晏寒来面色不改:“嗯。”
“还有你的五脏六腑。”
神识悠悠探入,青年蹙起眉头:“这是……你不会透支性命,进行过什么献祭吧?”
“中途停了。”
“停了才好,要不然,我恐怕没法子和你面对面坐在这儿。”
青年拭去额头冷汗:“邪术让你的五脏六腑有了些许衰竭,好在并不严重,细细调养的话,能养回来。记得别吃辛辣之物,平日里多加休息。”
晏寒来:“嗯,多谢。”
“不必言谢。”
药王谷弟子摇摇头:“你也真是厉害,身体变成这样,理应很难受才对——从进屋到现在,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青年给他换好药膏和纱布,又盯着他喝下一碗又苦又烫的药汤,终于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多亏这碗药,困意上涌,口中苦味不散。
晏寒来只想用上几道除尘诀,奈何在这个小世界里,他们的灵力趋近于零。
百般不适之下,只能睡觉。
……但睡不着。
厢房静谧,少年仰躺于床褥之间,一言不发望着天花板。
唇上除了中药的苦,隐隐约约,还残存有一道柔软至极的触感。
谢星摇那样直白地回应了他。
一切都理所当然顺理成章,顺利得不可思议,让他心生错愕,像在做梦。
意水真人带来的天阶伤药见效极快,不消多时,就能感受到皮肉渐渐聚拢复原。
有了这样的宝贝,不过一个时辰,他的伤口便可好上不少。
想睡却睡不着,不知过了多
当晏寒来起床开门时,血口两侧的皮肉已然愈合相贴。
房门被吱呀打开,门外的少女抬起鹿眼,扬唇笑笑。
谢星摇:“你在睡觉吗?”
晏寒来摇头。
她笑意更深,似是有些期待:“我能进来一下吗?”
谢星摇动作轻快,得了他的应允,风一样走进厢房,顺手关好房门:“师父给的药膏,你应该用过了吧。”
“嗯。”
晏寒来道:“天阶灵药效用极佳,伤口已愈合许多。”
他一顿:“你无须担心。”
从小到大呛人的讽刺说了那么多,现如今忽然改口,他不大习惯,抿了抿唇。
谢星摇发现这个小动作,噗嗤笑出声。
“我是来给你送小礼物的。”
她掐着时间,耐心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想着晏寒来的身体已能自由行动,才迟迟前来敲门。
听见“礼物”,少年撩起眼皮,眸底生出茫然之色。
“楼厌一个时辰前回来了。”
谢星摇笑笑:“他离开前,我托他在外面买了些东西。”
其实是她在《奇迹冷冷》里千挑万选,用了半个时辰才选出来的。
这是他们穿越者的秘密,谢星摇无法明说,只能用外出采买的借口搪塞过去。
她语气轻缓,言罢抬起右手,手里的储物袋白光乍现。
晏寒来垂眸。
那是一件张扬尽显、暗红近黑的玄色锦衣。
锦衣精致秀美,领口与袖口清一色绣有云烟金纹,腰上的位置悬坠一块翡翠白玉,华贵英挺。
谢星摇咧嘴笑笑,露出两颗白亮亮的小虎牙:“第一件礼物。”
在此之前,他们给晏寒来送过一次衣物,在那些衣袍里,大多是沉沉青黑。
——那时晏寒来总是穿着青衣,他们不明情况,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喜欢这种颜色。
后来进入他的识海,谢星摇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晏寒来并不喜欢墨青。
之所以日日身穿青衫,是因为离川被南海仙宗屠灭的那天,他穿了一袭墨绿色外衣。
每每见到青衣,他都能想起难以磨灭的血海深仇,想起当年离川的惨状与爹娘的牺牲。
这是一种近乎于自虐的行径,久而久之,成为了他的习惯。
谢星摇清楚,当年离川中的一切绝不会被他轻易忘却,更不能用“都过去了”这种话一笔带过。
但无论如何,晏寒来是时候从这种窒息般的自虐中走出来。
玄衣被她轻轻捧在手中,谢星摇有些紧张:“你想试一试吗?”
少年静默片刻,低低地,终于应她一声“嗯”。
玄衣被他接过,谢星摇乖乖转身。
小室安静,衣物褪下与摩挲的声响格外清晰。
烛火轻摇,她无意间抬眼,瞥见墙上倒映出的影子。
谢星摇怔怔看了几个瞬息,又飞快低下脑袋。
好一会儿,身后的晏寒来低声开口:“好了。”
她闻声回头,眼睫簌簌一颤。
晏寒来的长相偏于明丽凌厉,比起秀气的竹子,更像一把锋利的刀。
墨绿往往会显得沉稳老成,玄色则是深红近黑,暗红如锋,透出势如破竹的锐利之气,张扬,也不缺矜娇贵气。
非常衬他。
暗红衣襟与白皙脖颈紧紧
乍一看去,当真像只蛊人心魄的狐狸。
晏寒来多年未曾穿过这种衣物,被她一眨不眨盯着瞧,别扭挪开视线。
“好看!”
谢星摇毫不吝惜赞美,眉眼弯弯:“晏公子很适合这种颜色。”
又开始花言巧语。
晏寒来还没来得及回应,便听她继续道:“晏公子生得好看,就该穿些张扬华贵的衣裳,比如这件,就将你衬得——”
谢星摇一笑:“将你衬得好看程度蹭蹭蹭往上涨。虽然晏公子的相貌,本来就挺讨人喜欢的。”
不带一丝一毫的扭捏,几个直球咚咚袭来,砸得晏寒来愣了下。
偏偏始作俑者笑意更深,觉察出他的怔忪,露出耀武扬威的得意神色。
“然后是第二件礼物!”
谢星摇轻咳:“这个可能有点儿奇怪,是楼厌带来的西域特色服饰——我觉得有趣,就要来了。”
既然解释不通,那就让西域背锅。
储物袋又是一亮,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套只有黑白两色的古怪衣裳。
晏寒来挑眉:“西域特色?”
谢星摇:“西域特色。”
其实她也不算说谎话。
如果有二十一世纪来的老乡在场,一定会立马认出,这是一套西装。
价值不菲、做工精良、能一丝不苟勾勒出身形的那种西装。
晏寒来拿起搭在最上面的纯黑色外套。
奇怪的衣服。
不止它,谢星摇手里的那件白色里衣同样奇特。
“如果没兴趣,这个可以不穿。”
谢星摇摸摸鼻尖:“毕竟是买来玩的东西,西域风格与我们不同,当作纪念品也行。”
晏寒来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懒声笑笑:“想看?”
被看穿了,可恶。
谢星摇:……
谢星摇:“有点。”
这是他从没见过的衣裳,少年拿起白色里衣,细细端详。
“这是穿在里面的衣服,只需要双手伸进袖口,再扣好扣子就行。”
谢星摇迟疑:“你……可以吗?”
晏寒来:“嗯。”
他心绪活络,很快明白这套衣物的穿法。谢星摇老老实实背过身去,晏寒来褪下身上的玄衣,逐一穿好新的衣裤。
西域中的衣裳很是古怪,扣子是他闻所未闻的款式,好在不难,很容易就能扣上。
穿好最后的外衣,少年长睫倏动——
旋即抬手,一颗颗将纽扣解开。
谢星摇耐心等他穿好,听身后那人淡声开口:“扣子,怎么扣?”
“和盘扣差不多。”
她一顿:“要不,我来?”
晏寒来:“嗯。”
他站在床边,谢星摇回过头时,恰好望见一双懒散的凤眼。
西服笔挺,内里的衬衣更是轮廓分明,紧紧贴着少年人紧实的胸口与小腹,蕴藉出蓄势待发的、野兽般的力道。
她迈步上前,伸出双手。
衬衣微敞,内里半隐半现,好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比起衣衫尽褪,多出几分引而不发的暧昧。
因为身高的缘故,她看不见晏寒来因好心情而微微上扬的嘴角。
谢星摇从最上开始,自锁骨移向小腹,好不容易扣完,后退一步。
看清对方的模样,她又是轻轻一咳。
嗯……
——是!美!颜!暴!击!
身为修士,晏寒来高挑瘦削,手臂、胸口与小腹尽数生了紧致的肌肉,既不会显得体弱无力,也没有过于健硕,堪比一个完美的衣架子,把整套衣裳撑得恰到好处。
西服最是挑人,要能穿好,也最是惑人。
颜色是单调的纯黑纯白,冷肃之余,平添雪岭之花一般的禁欲感;偏生裁剪得体,侧腰微收,长裤衬出修长双腿,笔挺干练。
腰细腿长,一览无余。
对了。
还有最后一步。
谢星摇迅速收回思绪,拿起桌上的领带。
晏寒来比她高出不少,要想系上领带,必须一个俯身、一个仰头。
看出她的用意,少年后退一步,坐上床边。
于是需要俯身的那个就成了谢星摇。
晏寒来喉结一动,为了方便她的动作,微微仰头。
他语气淡淡:“西域那边,都这样穿?”
“应该不是吧。”
谢星摇:“不过……据楼厌所说,西域的某些部族不喜长衣长裙,为了行动便捷,会像这样只穿衣裤。”
她系得很快,末了抬眸,看向晏寒来。
宛如一把被水濯洗过的冷冽长剑。
他五官深邃,嘴角噙了淡淡浅笑,双手戴着手套,撑在身后的床褥之间,这会儿乖乖仰头,配合她的动作。
穿上这套衣物,宽肩窄腰愈发明显,双腿则是因为太长,不愿规规矩矩地蜷缩着不动,懒洋洋向外伸直。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桀骜不羁的少年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勃然将出的张力,好似一把拉到极致的弓,尽数蕴藏在他眼底。
晏寒来无声笑笑:“是这样?”
谢星摇点头,又听他道:“……能要一些奖励么?”
她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谢星摇笔直立着,晏寒来则是坐在床边,如此一来,要想触碰到他,必须俯身垂头。
见她有所动作,少年眼尾稍弯,屈起双腿,一把拉过她手腕。
他的力道不重,胜在毫无征兆。
谢星摇先是一懵,等回过神来,已经跨坐在他腿上。
这是个过于暧昧的动作。
更何况,晏寒来还似笑非笑看着她,眼中生出纯粹的、有点儿怯怯的希冀。
明明他才是主动提出想要奖励的那一方。
在这种事情上,晏寒来总是出于本能地想要贴近,又出于理智地小心翼翼。
她心口忽地就软下来。
坐在他腿上,只需身体稍稍前倾,就能触碰到柔软的唇。
晏寒来屏住呼吸。
谢星摇对此经验甚少,亲身实践起来,只能记起曾经看过的一本本小说。
然而在彼此相贴的刹那,文字一股脑融化成墨团,她努力想要看清,却只能望见模模糊糊的一片。
一切全凭本能。
她的动作温柔得过分。
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唇瓣裹住他苍白的软.肉,摩挲而过之际,试探性轻轻下压。
晏寒来想要回应,蓦地脊背僵住。
——原本只是唇与唇的相触,猝不及防,有湿濡柔软的触感拂过他上唇。
只一刹,心口如被紧紧攥住,酥麻丝丝缕缕,生出绵延无尽的痒。
和止不
头顶上,一对毛绒绒的雪白忽而倏然冒出,耳尖轻颤,绒毛微晃。
谢星摇心跳怦怦,轻轻喘.息着抬头。
她有些恍惚:“像这样……也没关系。”
晏寒来太克制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没什么能够奢求,因而也习惯了与身边的一切保持距离。如今向她表露心迹,他定是茫然无措,不知应该用怎样的方寸相处。
谢星摇心中难受,想亲近他,也想告诉他,无论如何都没关系。
“还有第三件礼物。”
她说。
这一次,从储物袋中陡然出现的,是一片纯白——
一件绣有金边竹纹的雪白锦衣。
谢星摇:“在识海里,你说你爱穿白色。”
她一直都记得,也一直都明白。
晏寒来本应更骄纵肆意,也更鲜衣怒马。
在他本应拥有的人生里,少年意气从未被蹉跎磨灭,他会像儿时憧憬的那样,白衣仗剑,自由潇洒。
谢星摇喉间微涩,双手环住他脖颈,将面颊埋进少年颈窝。
“识海里的晏寒来很好。”
她轻声开口:“但是……我更喜欢现在这个。”
吐息暖热,缱绻颈间,晏寒来长睫一颤。
“为了救下小顾,不惜牺牲自己的是你;被关在地牢,从不求饶的是你;为了复仇修习邪术,献祭自己的也是你。”
想起那些记忆,谢星摇眼眶发酸,蹭蹭他颈窝:“那些都是你,都很好。”
比起识海中那个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小孩,经历了这一切的,才是她认识的晏寒来。
可对于今时今日的自己,晏寒来从来都不喜欢。
自虐自厌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她说着抬头,眼睫乌黑如小扇,轻轻抖动。
“现在的晏寒来,每一处我都喜欢。”
谢星摇戳戳他侧脸,不好意思地笑笑:“穿红衣的晏公子很好看,想要奖励的晏公子很可爱,晏公子的相貌,性格,经常别别扭扭的小性子,还有——”
她顿了顿:“还有身上的疤,我全都不讨厌。”
晏寒来静静对上她双眼。
因为方才那个浅尝辄止的吻,谢星摇唇瓣沁出淡淡水光,颊边晕开缕缕潮红,眼里像涨潮的湖,也似融化的蜜。
那些钻心刺骨的痛楚与仇恨,他从未忘却。
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每每午夜梦回,都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献祭邪术的那天,看着自己残缺丑陋的身体,晏寒来想,或许这一辈子,他只能当一个令人厌烦的怪物。
谢星摇说:“第一件礼物,希望晏寒来能随心肆意,无拘无束。”
这是那件张扬的玄衣。
“第二件礼物,希望晏寒来能逍遥自在,去往很多很多地方,遇见很多很多人。”
这是那件藏了她小小私心的西域服饰。
室内静谧一刹,谢星摇又一次环上他后颈。
“第三件礼物,希望晏寒来不再生活在仇恨的阴影之中,无拘无束,永远自由快乐。”
真诚而温柔,他心动不已,抑制不住。
想亲近,想用力,也想将她独占。
方才亲吻的时候,左手覆上了她的后脑勺。
右手上的手套实在碍事,晏寒来默不作声,垂下头去,张嘴咬住指尖的位置。
少年薄唇微红,扯开手套时轻抬
凤眼澄净潋滟,好似小钩。
当他抬手,拇指顺着少女眼尾向下,描摹出她侧脸的轮廓,力道稳而轻,最终落在唇角。
那是喷薄欲出的、野兽一样的侵略性。
肆无忌惮,明目张胆。
晏寒来弯眼扬唇:“过来。”
在这种动作里,只需左手下压,他便触上谢星摇唇瓣。
比起之前,这次的气力更重更沉,也更灼热混乱。
她后脑勺上的那只左手缓缓下行,来到纤细白皙的后颈,指腹回勾摩挲,激起丝丝热气。
攻势太凶,谢星摇急急吸一口气,很快又屏住呼吸。
双唇被不由分说撬开,滚烫的热意涌入唇齿之中。
晏寒来新奇而迫切,小心含住细嫩皮肉,许是食髓知味,嘴角轻勾,眼尾弯出浅浅笑弧。
这是只真真正正的狐狸。
耳边的一切声响都渐渐沉寂,谢星摇听不见更多,唯有湿润水声连绵不绝,震耳欲聋。
舌尖相触,她脑子里轰地炸开,面颊滚烫。
奇怪的感觉在乱窜,骨缝里尽是战栗。
唇与唇短暂分开,少年眉眼弯弯扯下领带,解开第一颗扣子。
视线所及之处,是上下滚落的喉结,若隐若现的锁骨,以及凌散衣领下,一道浅淡旧伤疤。
禁欲冷肃的气质渐渐褪开,唯独剩下铺天盖地的占有欲,晏寒来轻笑着问她:“方才那样……也喜欢吗?”
谢星摇轻轻喘气,压下心中羞怯,认真点头。
再眨眼,清新皂香再度迎面而来,晏寒来用鼻尖蹭她一下,低头含住唇瓣。
在更为汹涌的暗潮袭来之前,他低声开口,喉音喑哑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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