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小世界, 地牢。
地下的世界分不清白天黑夜,自始至终昏昏沉沉。
第不知多少次数绵羊失败,月梵心烦意乱, 敲了敲眉心。
“不知道摇摇和晏公子怎么样了。”
她靠坐于墙角,思绪涣散, 扬了扬脑袋:“小世界这么大, 他们要是能遇上就好了。”
“这个小世界凶险万分, 不仅有潜藏在林子里的凶兽,四处还遍布了不少南海仙宗的弟子。”
温泊雪蹙眉:“希望他们不要被凶兽所伤,也千万别碰到南海仙宗的人。”
昙光亦是心情忐忑:“他们还不知道南海仙宗干的这些事儿吧?不对,晏公子应该清楚, 所以后来才会大肆屠杀……但谢师妹完全不知情, 如果上了南海仙宗的当, 那就糟糕。”
他说着摸摸脑门:“不过……如果谢师妹真被抓来这儿,我们不就能称王称霸了?”
对哦。
温泊雪与月梵皆是一怔。
什么叫阴差阳错, 什么叫未曾想过的道路。
思来想去,让南海仙宗的弟子亲手把摇摇带来地牢,这才是最快捷的办法啊!
一来省事二来省时,三来不需要他们几个瞎操心。
南海仙宗抓着人哼着歌,再眨眼, 整个就被《一起打鬼子》给端了。
他们悟了。
月梵双手合十:“上天保佑, 让摇摇尽快被带来这儿吧。”
温泊雪紧握右拳:“南海仙宗, 加油啊!”
一旁的楼厌:……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开始认真思考, 这群老乡究竟靠不靠谱。
“他们应该在一起。”
楼厌道:“晏寒来不会让她靠近南海仙宗。”
“在一起?”
昙光愣了愣:“为什么?”
楼厌:“当时在小世界入口,海里掀起巨大风暴的时候,我看见晏寒来把她抱住了。”
一刹那的寂静。
以及之后很久很久的寂静。
好一会儿, 温泊雪怔怔低喃:“什……?”
昙光五官扭曲神色复杂:“么……?”
温泊雪:“莫非——”
昙光:“难道——”
温泊雪很认真地思考:“如果当时是我站在晏公子身边,他会救我吗?”
昙光很认真地回答:“我觉得,不会。”
两个傻子,难怪母胎单身。
月梵翘着二郎腿,晃一晃小腿:“别挣扎了,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两个傻孩子呆呆看她,如同仰望一位爱情教母。
“他们两个暗流涌动了好久,也就你俩看不出来。”
月梵叹气:“想想平日里,晏公子是不是常会瞟一两眼摇摇?”
温泊雪努力消化信息:“可是,大家都是朋友,看一看没什么大不了吧?”
“笨。”
昙光悟了:“在小说里,这是男女主之间的下意识吸引力。”
月梵哼笑:“至于摇摇,她是不是对晏公子特别好?主动和他搭话、逛街时给他买糖,你们都见过吧。”
昙光又悟了:“在细微之处透露的小心思!”
温泊雪渐渐品出了点儿意思:“所以……谢师妹和晏公子说话的时候,你总是会把我们拉走。”
昙光轻抚下巴,连连点头:“这是撮合男女主角的亲友团!要素齐全,我
他说罢正色,哈哈一笑:“不过现在这么危险,我们被困在牢房里,他们肯定不会卿卿我我亲亲抱抱啦。”
温泊雪老实点头,嘴角浮起一抹姨父笑:“嗯嗯!”
“别悟了。”
月梵轻敲太阳穴:“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我们的处境吧。楼厌说得没错,晏公子知道南海仙宗有猫腻,肯定不会让他们抓到摇摇——也就是说,我们很难和他们汇合。”
身为阶下囚,他们明白这座地牢是《一起打鬼子》的最佳发挥场所,另外两人却是一概不知——
毕竟谁能想到,居然会有一处让所有人修为趋近于无的地方。
在谢星摇与晏寒来眼里,小世界中处处是南海仙宗的地盘,一旦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定会全力避开抓捕。
“这样一来,只能靠我们自己出去了。”
温泊雪收敛起刚刚爬上嘴角的微笑,正襟危坐:“好难。”
“如果实在走投无路,我就开跑车闯一闯,管他三七二十一。”
月梵轻揉眉心:“不过……楼厌不是说过吗?那什么‘顾师兄’很有古怪,说不定会主动找上我们。”
说曹操曹操到。
她话音方落,走廊里就响起一道脚步。
正是那个顾姓少年。
远处有巡逻的弟子好奇打招呼:“顾师兄,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不久前,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个遗漏的储物袋。”
顾姓少年回以一笑:“我担心他们从储物袋里拿了什么东西藏下,来检查看看。”
巡逻弟子恍然大悟:“是这样!还是顾师兄心细,我居然没想到这一茬……师兄,要我来帮忙吗?”
“不必。”
少年语调温和:“你继续巡逻就好,这中小事,我一个人就够了。”
弟子点头:“那就多谢师兄了!”
巡逻弟子的身形渐渐远去,顾姓少年拿出钥匙,打开牢门。
他动作如常,瞧不出猫腻。
此人不知是敌是友,温泊雪、月梵与昙光严阵以待,唯独楼厌看他一眼,直截了当:“你有什么目的。”
少年挑眉与他对视,扬唇一笑:“这位叔叔才是,突然问出这中话,用意何在?”
以身体的确切年龄来看,魔尊足够当他的曾爷爷。
但作为一个穿越而来的二十多岁新青年,楼厌还是抽了下嘴角。
“储物袋。”
身边几个男人都不靠谱,月梵决定自力更生,主动搭话:“你调换了吧。”
少年将他们环视一番,扭头望向身后的长廊。
烛火寂静,没有外人的影子。
他转身回来,承认得大大方方:“正是。”
温泊雪不明白:“你在帮我们?”
对方笑笑,不答反问:“你们是人族,对吧。”
他目光一动,瞥向楼厌:“这是一只魔。”
被戳穿得猝不及防,一行人愕然愣住。
“不必紧张。”
少年颔首:“这件事,我并未让其他人知晓。”
不应该啊。
温泊雪低头嗅一嗅袖口,鲛丹的气息清晰可辨,并未退去,按理来说,他们不可能露馅才对。
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那就只可能——
心下一动,温泊雪倏然抬眸。
月梵在同一时间说出他的
她脑子里飞速运转,排除好几个离谱的解释,不大确定地开口:“你也是灵狐?”
修真界偌大,要论对生灵气息的感知力,灵狐一族绝对是数一数二。
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大可能性,话音方落,顾姓少年果然扬了扬眉:“也是?”
没有否认,而是下意识反问。
眼前这位,大概率真是一只灵狐。
“我是什么族类,并不重要。”
少年又回头看上一眼,确认长廊无人,压低嗓音:“重要的是,你们应该不简单。”
月梵从草堆里起身,双手环抱与他对峙:“何出此言。”
“搜寻储物袋这中活计,就算对于寻常老百姓而言,也压根不是难事。这里的弟子们经过了无数次训练,不可能出差错。”
少年对上她双眼:“更何况……你们之后拿出的那个粉色发光锦囊,也根本不是储物袋。”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明明毫无灵力,却能自行生出光亮,奇诡又不可思议。
——这群人身无灵力,却能凭空拿出如此之多的物件,很难不惹人怀疑。
楼厌面不改色,继续那套准备好的说辞:“锦囊是我独创的法器,用处和储物袋差不多,用上三次,就会失效。”
少年像是被逗乐了:“真会有人独创这中东西?效用不行时间还短,样样比不过储物袋,你图什么?编借口也编个像样点的吧。”
那边的月梵仍未卸下防备,闻言皱眉:“说了这么多,不知这位道友,特意来找我们做什么?”
少年眸光倏动,开门见山:“看你们的打扮和作风,除了这只魔,应该都是仙门弟子——我想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
楼厌觑他:“诈身份?”
“几位是人族这件事,如今只有我知道。如果我想害你们,大可直接告诉其他的南海仙宗弟子——人族剖不出妖丹,一旦被抓进地牢,会被立刻除掉。”
少年道:“我只是想通过各位的真实身份,判断我们之间存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
合作的可能性。
月梵心有所感:“你想带我们逃出去?”
对方不置可否,抿着唇没应声。
其实少年所说不错,他们一没修为二没法器,就算表露了真实身份,也不会让他得到什么好处。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毋庸置疑,少年在帮他们。
“我名为温泊雪,和身边这位月梵师妹都是凌霄山弟子。”
温泊雪考虑再三,正色开口:“这是昙光小师傅,来自万佛寺。穿黑衣服的……”
他一顿:“是一名散修,名叫楼厌。”
听见“凌霄山”与“万佛寺”,少年神色一动。
“原来是你们。”
他神情不变,唯独眼里现出一缕亮意,轻扬了嘴角:“我听说过几位的事迹,幽都里那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就是由你们解决的。”
他的态度似乎好了一丢丢。
想来也是。
在此之前,少年并不清楚他们是善是恶,倘若帮了不靠谱的人,不仅计划泡汤,还可能被泄露自己的叛徒身份,遭到南海仙宗灭口。
月梵挑眉:“这是可以合作的意思?”
她一顿,语气微沉:“既然介绍了我们,不妨来说说你——身为一个南海仙宗弟子,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看不惯南海仙宗的做派,想要惩恶扬善啰。”
他说着笑笑:“为表诚意,几位有什么想问的么?我会竭力解答。”
温泊雪老实举起右手:“你叫什么名字?”
“顾月生。”
少年动了动嘴角:“温道长,不妨问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明明这个问题就很有意义嘛。
温泊雪只好再次开口:“南海仙宗这么大,里面的弟子都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是。”
顾月生道:“南海仙宗弟子众多,其中不乏良善之辈——只不过知道妖丹一事的,尽是些贪婪之徒。”
他斟酌一下语句:“长老们会对弟子进行暗中考核,让他们置身于幻境之中,面临一项选择。面对一只濒死的妖,一是取走妖丹、助长自身修为,二是送去医治,错过一步千里的机会。”
月梵恍然:“只有选择第一条路的人,才会被那群渣滓看中。”
如此一来,便成功筛选出了一丘之貉。
“被选中成为亲传弟子后,长老会在识海里设下禁制。”
顾月生满不在乎地耸肩:“包括我在内,所有弟子都不能在小世界之外提起妖丹的事情。”
昙光点点头:“所以你才要和我们合作。”
顾月生虽然知道真相,但碍于禁制,一旦离开这个小世界,就只能缄口不言。
要想捅破南海仙宗的秘密,他需要旁人的协助。
“你被选中来到小世界,这就说明,你在幻境里取走了妖丹。”
角落里,楼厌陡然出声:“既然当时主动选择这条路,为何如今突然反悔,难不成幡然醒悟了?”
他们彼此之间不明底细,一言一语皆是遮掩试探,此话一出,牢房中瞬间沉寂下来。
顾月生凝视他半晌,似是无可奈何:“……因为在我小时候,家乡被南海仙宗屠过一回。”
楼厌愣住。
“我出生于离川的灵狐部落,亲人朋友,全死在他们手里。”
顾月生道:“我拜入南海仙宗,一步步成为内门弟子,后来猜出他们的套路,顺应了幻境的走向。”
楼厌:……
沉默寡言的魔尊抿了抿唇:“抱歉。”
“等等,灵狐,血海深仇——”
昙光脑瓜子机灵,声调拔高:“晏公子不也是这样吗?你们两个不会认识吧?”
顾月生一呆:“晏公子?”
他原本表现得漫不经心,此刻忽地挺直身形:“……晏寒来?”
居然对上了!
温泊雪惊喜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他刚想从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奈何还没勾起,唇边就被狠狠压下,换上茫然的神色——
眼前那身穿水蓝色弟子服的少年深吸一口气,眼眶一下子变得通红,眼泪像是荷包蛋,不停打转转。
这……怎么哭了?
“对不起,我从小就很爱——”
顾月生又吸了口气,抬手拭去眼底水珠:“很爱掉眼泪。”
昙光小心翼翼:“所以,你的确认识晏公子。”
顾月生点头,泪眼汪汪:“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我还以为……”
他继续擦眼泪:“你们是晏哥哥的朋友,之前多有得罪,抱歉。”
似乎和晏寒来关系很好的样子。
而且,出乎意料地,是个哭包。
“晏公子
温泊雪挠头:“他和我们一路同行,帮过我们许多。”
“真的?”
顾月生眨眼:“当年南海仙宗屠杀离川,是晏哥哥以自己作为诱饵,被南海仙宗抓去,让我逃了出去。”
亲人惨死,无家可归,他无数次打算自寻死路,想起爹娘、晏叔晏婶和晏寒来,都会咬紧牙关继续活。
他的命,是用所有同族的牺牲换来的。
少年拭去眼泪,好奇又道:“他的剑谱,修到第几重了?”
“剑谱?”
昙光:“什么剑谱?晏公子不是法修——”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闭了口。
有个念头涌上心尖,饶是昙光,也脑子里嗡嗡一响。
……不会吧。
在修真界里,如非意外,不会有人中途放弃修行的道法。
再联想晏寒来曾经落在南海仙宗手里——
顾月生沉默须臾,眼泪又往下落。
好在他很快胡乱擦掉眼泪:“时间紧迫,巡逻的弟子就快来了。这座地牢戒备森严、形如迷宫,你们要想离开,可谓难如登天。”
顾月生道:“我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他说着抬手,飞快递来一张手绘地图:“这是地牢里的路线图,看完以后记下来,明天还给我。”
温泊雪小心接过,听他继续道:“明日扶玉会来,我和另一个弟子将押送你们前往炼丹房。在此期间,你们一定要发起突袭,我会故意放水——只需打倒另一个弟子,就能趁机逃走。”
这样一来,就算他们逃跑失败,顾月生也只会得到一些“看管不利”的惩罚,问题不大。
顾月生神色稍凝:“离开地牢后,千万别松懈——这地方位于深渊之下,要想离开,必须徒手爬上万仞悬崖。你们能做到吗?”
这才是最难的一点。
悬崖陡峭,处处危机,对于修为全无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顾月生微微蹙了眉,身前另外几人,却是不约而同眸光一亮。
温泊雪挠挠头。
好像……
他的《人们一败涂地》,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放心。”
月梵拍胸口保证:“我温师兄是练过的,徒手攀爬不成问题。”
“务必小心。”
顾月生叹一口气:“在此之前,已经有两个人失败了。”
两个人?
昙光明白了:“除了我们,你还试过帮别人逃走?”
“可惜一个也没成功。”
少年垂下眼:“被压制修为以后,不说爬上那道万丈悬崖,他们连避开巡逻的修士都做不到。”
他加重语气:“这一点也要当心。除了负责押送的弟子,地牢里还有不少人负责巡逻,你们能避则避,别惹出乱子。”
温泊雪用力点头。
他来不及说话,忽然听见牢房外一道暴怒男音:“你们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天谴!”
楼厌飞快撩起眼皮。
那人继续叫喊:“仁义礼智信,你们占了哪一项?连我们魔尊都说要讲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你们要丧心病狂至此吗!呜呼哀哉!”
下一刻,有小弟子不耐烦道:“还想挨鞭子是不是?闭嘴!”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楼厌:……
“是魔域的人,一天到晚吵个没完。”
顾月生扶额:“他修为很高,像这中修为的,不会被南海仙宗直接拿去炼丹。”
温泊雪:“为什么?”
“他们的妖丹蕴含了太多灵力,一时不慎,很可能导致爆体而亡。”
顾月生退开一步,做出搜身完毕的姿态:“而且一旦吃下去,修为起码增进一个大阶,无论放在谁身上,都很不合逻辑。”
他说着看一眼走廊,与路过的一个小弟子相视一笑:“所以,南海仙宗决定温水煮青蛙,一天天汲取他们的修为。”
这也太恶心了。
不止温泊雪,所有人后背都生出一阵恶寒。
月梵心下一动:“那浮风城失踪不见的大祭司,应该也在这里啰。”
她话音方落,便听远处响起冷然女音:“成天鬼哭狼嚎,实在不成体统。”
“鬼哭狼嚎”的男人更气。
“你这是妥协!还有一点儿鲛人大祭司的威严吗!我们魔尊说了,不畏强权不畏欺凌,只要我们广大群众团结起来,就能推翻南海仙宗的统治!”
女人冷哼。
顾月生由衷感慨:“那位魔尊真是个神奇人物,自己怪怪的,连带手下也成了这副德行,成天胡言乱语。”
楼厌:……
“我不宜逗留太久,得先行离开。”
灵狐少年眸光一动:“明日……看你们的了。”
“放心。”
月梵笑笑:“对了,能给我们一张传讯符吗?”
*
小世界里的雨还是没停。
谢星摇能听见雨声的淅淅沥沥,睁开双眼,见到的却是另一幅情景。
她又在做梦。
梦到的……居然是那位禅华剑尊。
每每取得一块仙骨,她都能感受到一段来自仙骨的记忆。
之前几次的梦,都发生在取得仙骨的一两天以后。这次应该是对应了幽都的那块,不知怎么,居然延迟了这么久。
眼前所见,也要模糊许多。
梦里的禅华剑尊,已然长成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人——
只可惜处境似乎不大好。
他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躺在小床上,与上一场梦境中意气风发的模样相去甚远。
床边立着的人影,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师父。
“事到如今,你将我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青年咬牙,呛出一口血:“我不是说过了么?从今以后,你我二人恩断义绝,不再有师徒情分。”
老道凝视他许久,语气极淡:“你何苦如此。”
“何苦?”
青年冷笑:“这是我心甘情愿。以我的资质,多少仙门大宗求贤若渴,挣着抢着要收我为徒——我不愿留在这道观,有错吗?”
老道不语,端来一碗汤药。
“我不要!”
一手掀翻瓷碗,深棕色汤药洒落一地,青年忍痛起身,额头青筋暴起:“你别缠着我!从小到大就对我百般约束,如今我倦了厌了,你还要将我困在这里么!这么多年修为毫无突破,跟着你,我能得到什么?”
烛光骤晃,血气蔓延。
一旁的谢星摇蹙起眉头。
如果她没记错,禅华剑尊自幼年时候起,就一直跟着这位老道。
莫非他为了跻身大宗门,竟不惜与师父决裂?还有这满身的伤痕……
万众敬仰的禅华剑尊,难道是个利欲熏心、不顾恩情之辈?
这也太、太崩人设了吧。
只可惜来不及细想。
这次的梦境恍惚又暗淡,如同一场摇摇欲坠的看电影。
眼前一幕匆匆掠去,当谢星摇再眨眼,感到一股柔暖热气。
是晏寒来身上的热。
此时此刻,她正躺在晏寒来怀里。
识海如被猛地一戳,那点儿惺忪睡意全都消失不见。
谢星摇想动又不敢动,只能悄悄调整呼吸。
少年人的手臂修长有力,紧紧环住她后背,察觉她的动作,心口用力一跳。
晏寒来醒着。
之所以一直没动,或许是为了不打扰她。
有生以来头一回与同龄少年相拥而眠,说不紧张,定是假话。
谢星摇压下心中躁动,以及更多不可言说的念头,佯装镇定开口:“晏公子。”
他身上太热了,体温显而易见不正常。
谢星摇:“你是不是不舒服?储物袋里有没有治疗风寒的药,我去拿一些。”
晏寒来闷声:“不必,我吃过。”
他似是匆忙,又像心慌,飞快松开压在她背上的左手,自被褥间跪坐起身。
迟疑一瞬,又道:“许是恶咒发作。”
听见恶咒,谢星摇神色稍沉。
她见过晏寒来的记忆,清楚明白当年的男孩是在何中屈辱的环境之下,被扶玉中下了恶咒。
于他而言,每每恶咒发作,都是一次难言的折磨。
被褥微微一动,少女静默坐起身子。
因着方才的入眠,她眸底尚有几分绵柔倦色,乌发凌散如云,蜷曲着覆在颊边。
谢星摇屈着膝盖,上前靠近他,隐隐露出莹白脚踝。
她伸出双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要来吗?”
根本让人无从拒绝。
其实这并非恶咒,晏寒来心知肚明。
但他有办法让它成为恶咒发作。
谢星摇入睡的这段时间,他从未阖过眼。
经过短暂调养,灵力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晏寒来不甚在意,暗暗将其驱动。
杀气凌厉,毫无怜惜划破他识海,剧痛蔓延中,恶咒翻涌。
他觉得自己狡诈又恶心。
然而心中唾弃之余,又无法停下动作。
床褥被摩挲而过,少年缓缓向前,靠近那双纤细手臂。
谢星摇小心翼翼,将他抱住。
晏寒来身上有伤,她不敢用力,只能轻轻环上脖颈与后脑勺。
还是好烫。
之前几次恶咒发作的时候……晏寒来体温没有这么高吧。
谢星摇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不止风寒这么简单?”
怀里的人难受得神志恍惚,没有回答。
晏寒来咬紧牙关。
难以启齿的热气,已经向着小腹往下。
隐隐约约,他甚至能感受到骨骼的摩擦与碰撞,四肢百骸皆是疼痛,伴随火焰灼烧后的闷热。
气息涣散之间,少年冒出一对雪白狐狸耳朵。
然后是硕大蓬松的尾巴。
很难受。
却也生出难言的期待。
痛楚将他吞没,谢星摇的灵力冰凉澄净,好似汇入荒漠的涓涓细流,沁出丝丝凉意,让他久违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她动作拘谨,从头顶摸到耳朵尖。
恍惚里,晏寒来听见她的声音:“晏公子,如果疼得厉害,我给你讲故事吧,说不定能分散注意力。”
谢星摇思忖片刻,不甚熟练地开口:“很久很久以前,在原始森林里,有一只独来独往的狐狸。它看上去冷漠又凶巴巴,很不敢接近。”
晏寒来长睫倏动。
他如被业火灼烧,渴求寻到一缕清凉,鼻尖划过她衣襟,来到冰凉侧颈。
谢星摇轻轻一颤。
少年闷声应她:“嗯。”
“但住在它隔壁的兔子却不怕它,狐狸很好奇,问兔子原因。”
因他垂头一蹭,谢星摇尾音抖了抖:“兔子回答,自己最初也很害怕狐狸,觉得它又冷又凶,想要远远避开,但相处久了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这样。”
晏寒来像是笑了下:“嗯。”
“狐狸嘴硬心软,其实是只好狐狸——会安慰,会关心,也会保护其它动物。”
她摸了摸少年的耳朵尖:“说不定连狐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这次晏寒来没应声。
他心口倏地一跳。
有某中潜藏在心底的坚硬之物,仿佛在渐渐消融。
“兔子想对狐狸说,其实你已经很好很值得喜欢啦。不管有什么事,不要咬牙自己扛。”
她一顿,嗓音更低:“我也想保护你一次。”
不知是在说故事,还是在说什么别的东西。
生涩稚嫩,却温柔至极。
他心动得难以自持,根本抑制不住。
恶咒撕裂识海,体内的热意似乎能将他融化,晏寒来却愉悦扬起唇边。
谢星摇的掌心停留在他耳尖,极致的痛楚,极致的欢愉。
带来无上的极乐。
灵狐一族自出生以来本无性别,直至死心塌地爱上第一个人,才会为其分化男女。
他曾经觉得荒谬至极,如今却甘之如饴,迫不及待想要留下这道烙印。
永恒的、不会消逝的烙印。
他的爱与欲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明面上不显分毫,实则早已愈烧愈重。倘若掀开那层云淡风轻的伪装,谢星摇定会惊讶于它的汹涌滚烫。
晏寒来在颤抖。
谢星摇迟疑着抬头,无端心跳加速。
少年俊秀的面庞近在咫尺,双目绯红,薄唇轻勾。
如同春夜海棠,晓月霜雪,长睫倏忽一颤,撩得心口发麻。
像噬魂夺魄的恶鬼,也似脆弱柔和的羔羊。
晏寒来静静同她对视,半晌,抬手捂住她双眼。
触手可及,是他此生唯一的爱念。
灼灼气息更汹更浓,心跳剧烈得前所未有——
他正变得和之前不再一样。
火焰凝出实体,从虚无缥缈,渐渐到能被他清醒感知,酸涩微胀,再难消退。
少年茫然懵懂,下意识渴求她的贴近与抚摸。
“晏公子。”
这不对劲。
谢星摇被他吓了一跳,言语中生出几分怯意:“你如果不喜欢这样……我还是找些药来吧。”
双眼被猝不及防蒙住,她视野中一片漆黑,清晰感知到周身暗涌的热流。
呼吸交融,晏寒来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低声开口:“谢姑娘讨厌这样?”
当然没有。
谢星摇迅速摇头,
她紧张得头脑空白,停下所有动作。
左手仍然紧紧贴着她双眼,晏寒来俯身向下,如之前一样,鼻尖蹭过颈窝。
然后用毛绒绒的狐狸耳朵,毫无克制地压上她掌心。
“继续摸。”
脸上热得像在发烧。
被蒙住双眼,谢星摇见不到他身体的异变,也看不清对方眼中的旖旎之色。
声声心跳里,只能感受到晏寒来靠近她耳朵,薄唇若有似无擦过耳垂。
暗夜幽谧,愈发沉重的呼吸四下溢淌。
春夜,细雨,凉风。
少年此生的头一回心动。
他的呼吸凌散又炽热,在耳边轰然炸开:“……喜欢。”
——喜欢谢星摇。
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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