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万物离不开能量守恒。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耍帅放大招,必然伴随着无比沉重的代价。
譬如方才那惊天一撕,就耗尽了谢星摇体内为数不多的气力。当眼前鬼怪散作两半,她亦是体力不支,几近晕倒。
巨石上的晏寒来看够了戏,足下轻轻一掠,稳稳当当来到她身前。
他身着黑衣,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却又因懒散安静,在肃杀的暗渊中格格不入。
谢星摇眼睁睁看他背对着自己,闲庭信步往前走了好几步。
这人全然没有搀扶她的念头,好不容易想到身后站了个伤患,轻描淡写转过头来:“能走吗?”
瞧不出一丝半点英雄救美的风度。
想来也是,以他这张漂亮过分的脸,倘若懂了怜香惜玉,倾慕男主角的姑娘们估计得纷纷倒戈。
谢星摇对这位居心不良的反派角色没什么好感,奈何这会儿连站立都难,闻声只能冷讽一句:“能爬。”
“哦。”晏寒来手中掐诀,击退几只妖魔,“那姑娘便——”
他的心思不在谢星摇身上,直到一句“爬着走罢”袭上舌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将目光凝向她脸颊。
麻烦。
不善与人交际的少年魔头思忖瞬息,下一刻,左手已来到她身旁。
晏寒来身上沾了不少血污,袖口拂过她腰侧,带来的风却是澄净凉爽。
谢星摇勉强勾唇笑了笑,权当向他表达感激,一个“谢”字还没出口,就死死卡在喉咙。
识海里的游戏画面上,她本就所剩不多的角色血条,又可怜兮兮颤颤巍巍降了不少——
别人家的穿越要么背要么抱,然而女配没人权,晏寒来手臂一扬,居然将她如麻袋一般扛在了肩上。
于是肩头刚好压到她身前的伤。
他救人像杀人,大概也没学什么安慰人的手段,只低声道上一句“当心”,掌心再度凝出暗光,毫不留情刺向前方的黑影。
在剑修最拉风的修真界里,晏寒来是个法修。
他所用的术法诡谲至极,不知源于何处,按照寻常惯例,卧底往往会佯装得平易近人、温润有礼,晏寒来却不同。
这人野得惯了,分毫不去掩饰周身的冰冷煞气,瞳孔幽深含笑,周围则是一缕缕散开的血丝。
不像个除魔卫道的正派修士,更趋近于杀性毕露的豺狼,掌心暗光凝结出若有似无的繁复纹路,细细望去,每道光影都锋利如刀。
妖魔来了又散,满天乌云吞没苟延残喘的月光。谢星摇见他划破手掌,任由血流如注,与手中的暗光交织缠绕。
一步接着一步,凡是少年所过之处,鲁莽上前的魔物纷纷散作黑烟;而他本人则在放血的瞬间弯起双眼,灵力愉悦且迫不及待地溢开。
疯子。
说来讽刺,在这个浑然陌生的世界里,她头一回感到安心,也是因为这位疯子。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残存的气力消弭无踪,谢星摇打了个哈欠,希望醒来的时候,她能不觉得这么疼。
*
谢星摇是被疼醒的。
不幸中的大不幸。
穿越远没有小说里写的那样容易适应,即便做了心理建设,当双眼睁开时,她还是生出了一种“之前全在做梦”的错觉。
可惜闯入眼底的,是间古意颇浓的素雅木屋。
甫一侧目,还有一张漂亮却苍白的少年面庞。
识海里那个求
【与温泊雪会合,一并潜入江府。】
温泊雪,《天途》男主人公,凌霄山赫赫有名的少年天才,也是谢星摇同门二师兄。
在原文之中,谢星摇惨遭江承宇背叛,对后者深恶痛绝,恰在此时遇见同样下山历练的温泊雪,一番哭诉后,向温泊雪告知了江氏一族狐妖的身份。
可巧,她二师兄之所以下山,就是为了调查这个镇子里的一桩恶妖杀人案。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一个为报仇雪恨,一个为查明真凶,结伴潜入了江家府邸。
温泊雪听闻她受伤,自会来医馆寻她。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伤,确保今后不拖其他人后腿。
谢星摇整理好思绪,竭力坐起身。
这间屋子不大,处处弥散出无形无影的药香,她躺在角落一张床铺,相邻的另一张床上,靠坐着晏寒来。
她伤得不轻,晏寒来的伤势同样称不上好,面上血色全无,自袖口露出的左手被绷带死死缠绕,衬得指尖惨白。
只可惜,这伤虽是为她所受,目的却不单纯。
书中虽然并未写明,但根据谢星摇的推断,晏寒来之所以救她,是为了实现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先不动声色跟踪一名凌霄山弟子,继而在危机时刻出手相助,如此一来,便能轻而易举同仙门拉近关系,混入主角团之中。
否则以他杀人不眨眼的性子,怎么可能毫不犹豫去救一个陌生人。
打从一开始就暗藏目的、从未对谁付诸真心,正因如此,在阅读《天途》时,她才会对这个角色尤其不喜。
如今身为被他利用的棋子,自然更是厌烦。
“这里是……”
目光落在晏寒来面上,谢星摇佯装茫然,迟疑顿住:“多谢公子相救。”
少年垂眸瞥她,似是不爱搭理,懒懒点了点头。
以晏寒来的人物设定,不可能对初初见面的陌生人多么热情,谢星摇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缓声道:“我乃凌霄山弟子谢星摇,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这回他倒是答得挺快:“晏寒来。”
他说着顿住,目光飞快掠过她脸庞,似笑非笑:“谢姑娘所用法器,着实有趣。”
据原著所言,此人打小沉迷于邪魔歪道。
晏寒来对她本人毫无兴趣,如今显而易见,是动了那把枪的心思。
“区区火器,不值一提。”
谢星摇迎上他视线,坦坦荡荡:“反倒是晏公子身手过人,那般独特的术法,比任何法器都更有趣味。”
晏寒来的招式来路不明,绝对称不上正派。她把话题一股脑全扔回去,被不着痕迹质问的人便成了对方。
黑衣少年凤目微抬,嘴角虽噙着笑,目光却是郁郁沉沉,仿佛连屋子里的气压也被顷刻压低,生出惹人心悸的冷意。
他生性敏感,指不定在思忖着如何抹她脖子。
奈何小魔头虽然嗜杀成性,在夺得仙门圣骨以前,却绝不可能向凌霄山弟子下手——倘若因此暴露身份,他非但拿不到仙骨,还要落得一个通缉的名头,实在得不偿失。
如谢星摇所料,对方只回她一个冷漠的笑。
“区区小技,不足挂齿。”
晏寒来学她的语气,多出点儿戏谑之意:“反倒是谢姑娘只身一人闯入暗渊……身为仙门弟子,莫非不知那是送死的禁区么?”
话茬又被抛了回来。
谢星摇不落下风:“降妖除魔的事,哪能叫送死
言外之意,你同样别有用心。
“除魔——?”
暗渊之中九死一生,即便仙门长老出手,也不可能将鬼怪赶尽杀绝。
“除魔”二字被他说得讥诮,拉长的尾音悠悠上扬,不管抠出哪个字来,都能听出讽刺的味道:“若是这般,谢姑娘不愧为少年豪杰,年纪轻轻便有赈济苍生之愿,在下佩服。”
笑面虎。
在原著小说里,他向来对仙门成见颇深,连带谢星摇这个小弟子一并遭殃。
此人从头到尾居心不良,谢星摇不想多做纠缠,更懒得去刷好感度,闻言扬唇笑笑,露出两颗白亮亮的虎牙:
“晏公子不顾自身安危,救我于危难之间,自是不逞多让。我见多了虚与委蛇口蜜腹剑之人,公子可要比他们好上十倍百倍。”
空气里无形的弦将断未断,两人同时抬眼,笑得礼貌。
谢星摇笑意未退,忽听身侧传来木门打开的吱呀响,扭头一望,见到个手捧瓷碗的中年男人。
这应当是医馆里的大夫,瓷碗之中热气腾腾,想必盛了刚刚熬好的药,就算远远隔着,也能闻到一股令人不甚愉悦的苦味。
她从小到大不喜欢吃药,不经意往前一看,晏寒来竟也微微蹙了眉,不动声色别开脸。
不会吧。
之前他被妖魔鬼怪伤得血肉模糊,自始至终没抱怨过一句,结果现如今……因为一碗药就皱了眉头?
晏寒来,他不会怕苦吧。
“二位都醒了。”
眉目清秀的中年男人上前几步,见谢星摇盯着瓷碗,了然笑道:“这是为小郎君熬的药。他被妖气魔气渗透五脏六腑,又失血太多,急需调养生息。”
所以这药与她无关。
谢星摇乖乖点头,长出一口气,另一边的晏寒来接下瓷碗,面无表情。
他虽习惯了受伤生病,却始终尝不得苦味,每当身有不适,往往会从山间直接摘得药草,再囫囵吞入腹中。
煎煮后的药物没了植物清香,散发出难忍苦臭,全然激不出半点食欲。
心下觉察出什么,晏寒来眸光轻旋,更生烦闷。
谢星摇双眼晶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毫不掩饰眼底看好戏的浅笑,这会儿被他抓了包,飞快将唇角抿成直线形状,状若无辜。
大夫不知二人关系,见状谆谆教导:
“年轻人莫要害怕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郎君,你身边可还有一位姑娘,莫要在她面前丢面子。”
晏寒来:……
他眉心咚咚咚地跳。
晏寒来在原著里拽天拽地,哪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谢星摇看得新奇,噗嗤笑出声:
“正是如此。晏公子,俗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加油,坚强,相信你可以。”
她话没说完,晏寒来陡然抬手,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旋即被呛到似的皱紧眉头,略微弯起挺拔腰身。
他默不作声,却能看出是在极力忍耐——
少年原本的面庞冷白如玉,如今悄无声息蔓延开几缕绯红,若要比喻的话,像极了一边戒备克制,一边悄悄炸毛的猫。
他当真怕苦。
谢星摇幸灾乐祸,假惺惺鼓掌:“晏公子厉害!”
只可惜啪啪的巴掌声没嘚瑟一会儿,就陡然消停下去。
紧随其后,是另一股浓郁的药味。
有小童煎药回来,手中捧着硕
看他手里那瓷碗的大小,比起上一份,像吃了一大罐成长快乐。
谢星摇笑容消失,快乐不起来。
谢星摇:“我、我的?”
“姑娘灵力全无,身上又受了太多的伤。”
大夫笑笑:“虽然都是些皮外伤,但若想痊愈,总不可能不吃药吧。”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谢星摇呆呆接下汤药,看一看浮动着的不明黑糊糊,又望一望不远处的晏寒来。
对方已然恢复脸色,正懒洋洋靠坐在床头,斜眼睨她的时候,眼尾勾出一丝类似于轻笑的弧度。
显然是等着看笑话。
大夫送了药便告别离开,晏寒来见她半晌没有动作,百无聊赖收回视线,正要躺下歇息,耳边忽然响起试探般的低语:“晏公子。”
一扭头,旁侧床上的那人抬起眼,直勾勾盯着他瞧。
那些幸灾乐祸的小情绪全被压下,只留下一点儿亮晶晶的、期待的笑。
“晏公子博闻强记,可曾学过那么一两个的小小法术?”
大概觉得不好意思,谢星摇的声线被刻意压低:“比如暂时消除味觉,或是改变一些药材的味道。”
最好是能把她手里这碗魔药汤,变出西瓜汁的甜香。
这姑娘不久前还在看他笑话,此刻倒是能屈能伸,脱口而出“博闻强记”了。
室内寂静一瞬。
晏寒来挑眉,语气听不出起伏:“谢姑娘,天将降大任。”
什么叫一报还一报,连台词都照搬,你真行。
谢星摇眼里的亮光散去,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举起瓷碗。
床上的圆团整个颤了一下。
床上的圆团哆哆嗦嗦变成一根面条。
晏寒来自认不是好人,见她过得不安生,神色恹恹扬了扬唇边。然而很快,少年纤长的眼睫轻轻一颤。
他修习术法多年,对于周身的灵力波动十足敏感,自谢星摇饮下汤药起,空气里便生出些许震动。
等探明那道术法的气息,晏寒来眉心微蹙。
疾行咒。
她竟是给药下了疾行咒,使得药水在喉咙里飞速下坠,不留半点停滞的时机。
……这是常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影轰然起身,他感受到另一股灵力波动。
除尘诀,用来扫清口腔中残留的药渣与苦味。
仙门咒语还真是被她给玩明白了。
……但仙家咒法是这样用的吗?
谢星摇讨厌喝药,有生以来头一回解决得如此迅速,连自己也觉得新奇,放下瓷碗的刹那,眉梢轻轻快快一挑,掩饰不住欢喜得意。
喝完了!好像比晏寒来还要快一点点。
只可惜修真界没有喝药大赛,否则她可以去拿个冠军亚军。
谢星摇心下高兴,暗暗把自己同晏寒来做了比较,正要躺下,忽听耳边一道窸窣响。
有脚步声。
虽然看不见门外的人是谁,她却已能猜出对方身份——
一场轰轰烈烈的戏,哪能少了最重要的主人公。
“谢姑娘!”
木门被吱呀打开,大夫嗓音噙笑,踏步上前:“你师兄放心不下,来此寻你了。”
他走在前头,携来一股子清新药香,身后跟着的那人身量高出许多,罩下一片轻纱般的虚
正是《天途》全书的主角,温泊雪。
谢星摇凝神抬眸,白衣青年亦是颔首,芝兰玉树,萧萧肃肃:“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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