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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作者:它似蜜字数:8975更新:2022-04-13 15:59

    回程也是一条长路。

    不过陆汀心中那块大石基本已经落地,这颗玄之又玄的魔方,他已经见过最核心,也基本弄清楚了构造原理,而且邓莫迟要找的东西看来也已经拿在手里,因此当他又一次路过那片黑暗中的菩提时,心中也不再觉得慑人抑或邪门了,反而横生出许多亲切。

    他问邓莫迟:“我能摘几颗果子带回去吗?还有嫩枝,我想看看这一棵摘下来的拿去扦插能不能活。”

    邓莫迟闻言,把手电筒插在地面上的根系缝隙中,朝他伸出手。

    “老大?”陆汀停下爬树前的摩拳擦掌。

    “我抱你上去。”邓莫迟说。

    陆汀差点僵在原地,这样一句话,被邓莫迟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却仿佛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有杀伤力。

    最低的树冠离地大概有三米左右,要是邓莫迟抱着他的腿,确实很方便折枝摘果。

    但陆汀红着脸摇了摇头:“我还是自己爬吧……”

    “不用客气。”

    “你那么抱我,我可能会——”

    邓莫迟脸上显出疑问。

    陆汀破罐子破摔:“下雨!我不知道!”

    邓莫迟放下手,眉间的疑问变成了然:“哦。”

    陆汀又好笑又好气,只得瞪他两眼。

    菩提属于榕属,枝条交缠纵横,对于他来说攀登难度不算太大。但陆汀爬得小心翼翼,他挑了一块能容身的空隙,看准了才轻手轻脚地往上挪,哪怕是骑在杈子上抬手摘果,他也把两腿努力夹紧,避免底盘不稳,弄出太大的动静。

    没有别的原因,他只是总觉得这棵树太有灵性,仿佛伤了会哭疼了会叫,那些窸窣抖动也都是抗议,既然自己已经骑到人家身上了,就该自觉一点,别晃下去太多辛苦长出的叶片。果子只摘了三颗,20厘米左右长的树枝截了两条,接二连三丢下去,邓莫迟就稳稳地接住。

    陆汀垂头去看,迎上邓莫迟的视线,心想,我跳下去你会接住吗?

    心里的答案是,会。

    但陆汀还是老老实实地顺着树干自己滑了下去。他最近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敏感,那发情期又没个准头,他可不想关键时刻闹笑话。只见邓莫迟已经蹲下了身子,正在对付那只密码箱,他就拍拍西裤上的碎叶,挪到一旁一块蹲着。

    “现在就打开吗?”

    “拿出去可能会死,”邓莫迟指的应该是那些脆弱的果实和嫩枝,“箱子是防辐射的。”

    “是哦,我刚才还没想到,”陆汀注视着他开锁的那只手,似乎有多重密码,长串的数字在那五指之下流畅地变化,“老大,你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

    “没有人这样说我。”

    “那我就是第一个,”陆汀笑道,又忽地皱了皱眉,“对了,我刚才截树枝,你会疼吗?就是那种……连通感?”

    邓莫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会。”

    “那就好。”陆汀舒了口气。

    “你以前老是疼,各种各样的,不能养成习惯,”他又道,“以后不会疼了。”

    邓莫迟慢慢眨了两下眼睛,又低下头,继续开他的锁去了。陆汀一共数出来三道,但他其实也没法确定这数量是否正确,总之锁得很繁复就是了,随后那只箱子被摊开,金属表面硬邦邦地磕上树根,电筒光柱一落,满箱的银白被照了个清楚。

    那是一些金属小球,直径大约五厘米,少说一共也有五十粒,被分装在玻封试管中,固定在箱子**,之间夹着深灰色的海绵。

    “这些是……铂吗?”陆汀试

探着问。

    “嗯。”邓莫迟拆开几只硼酸玻璃试管,把其中两颗小球倒进手心,放到别的试管里,再往空出的试管塞入那三枚微型西瓜似的菩提果。

    陆汀又找了两条试管间的细缝,把他的树枝塞好,轻声说:“但愿能种活,除了玫瑰地,我把毕宿五最好的土壤留给它们。”

    邓莫迟却递给他一管铂珠,道:“私人携带这么多,足够判刑了吧。”

    “是够,”陆汀接过试管,目光却还是钉在邓莫迟脸上,“但是你明知道——”他顿了顿,“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种话了。”

    “我不想让你有负担。”邓莫迟垂下眼。

    “我没有负担,我知道这些对你肯定有很重要的用处,”陆汀抓上他的手腕,急切地说,“老大,其实你可以一直不打开这个箱子,那我就不会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你打开了,帮我装果子,为了不让它们被辐射死。所以你不要老觉得自己是个坏蛋!”

    邓莫迟忽然笑了,手电筒的亮白光线下,眼睑蓄起淡淡的阴影,眼窝,眼尾,那种分寸和弧度,全都不见平日的寒冷,他看着陆汀说:“警察确实不适合你。”

    菩提的枝叶也开始轻颤。

    陆汀不好意思地忽闪着睫毛,把试管塞回箱壁上的卡槽,道:“随它去吧,反正我就是那么想的。而且联邦成天管制这个又管制那个,本身就在违背市场规律,不但没能控制资源,还助长黑市发展。”

    邓莫迟静静地听他发牢骚,合上行李箱又关好各个锁扣,提着箱子站起身来,“修飞船需要用到大量铂金。”

    “我猜就是。”陆汀跟着他,“耐腐蚀抗氧化,熔点又特别高,好多航空零部件都得用。现在动不动就有人上天,所以它才这么稀缺了。”

    “加上钴,可以制备强磁体,比焊接牢固,”邓莫迟推开树屋的门,“还有热电偶,我需要用它测温,1200至1750摄氏度的区间内。”

    纵使他说得简洁明晰,一如平时解释那些冷门知识时那般耐性十足,但这次的内容未免有些过于高深莫测,陆汀预感自己的智商即将掉线,于是问道:“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邓莫迟想了想,道:“没有。”

    陆汀不甘心:“机床、设备什么的,我能弄到更先进的。”

    邓莫迟道:“没必要。”

    陆汀心说怎么没必要?无论从安全性还是效率方面来说,不都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看着邓莫迟颈后的碎发,对这人的嘴硬程度的认知又加深了一层,蓦地灵机一动:“我还能把它们都装在飞船里,悬在海面上,这样你就不用回第四区的工作室或者回家加工,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邓莫迟回过头来:“装得下吗?”

    陆汀靠近,挽上他的手臂,笑眯眯道:“我还有一架更大的非战斗款,叫Elnath,借了金牛座第二亮星的名字,它也停在毕宿五里面,”他又去抢行李箱的提手,想帮人拎一会儿,“可以用来环球旅行……或者开Party?就是平时觉得不方便,所以不怎么用。”

    抢到手里才发觉,这箱子沉得要命——装了那么多高密度贵金属怎么可能不沉?

    陆汀正好空乏一身力气,他决定短时间内不还给邓莫迟。

    邓莫迟看懂了他的好意。大概一直是看得懂的。他说:“你要一起吗?”

    “什么?”

    “和设备一起,”邓莫迟斟酌着措辞,“在海面上,等我。”

    “欢迎吗?”陆汀凑近他的耳朵。

    “嗯。”

    “那我当然要去,可以在Elnath里
面换着花样做饭,给我们大工程师搞好后勤,”陆汀乐滋滋地盘算,“但我也想和你一起下海,不然离那么近还老是见不到面,我会孤单的。”

    “好。”邓莫迟目视前方。

    陆汀拢他的下巴:“答应事情的时候,要真诚地看着对方。”

    “我正式邀请你。”邓莫迟十分配合地转脸,无比真诚地看了过来。

    “我正式接受!”陆汀一脸愉快,把箱子转到左手拎着,右手一本正经地和他相握。

    两人就这么优哉游哉地一路向外,途经旋转的走廊,也路过许许多多奇怪的房间,有废旧管道交叉穿过的空屋,也有堆满锈铁的机器人墓地,陆汀胆子壮了,也比来时要磨蹭,碰上什么都要看上几眼,再问上几句。

    在一般情况下,邓莫迟不喜欢沿路参观这种活动,哪怕不得已陪弟妹闲逛,他也会时不时神游天外,但每当陆汀在身边,他心里好像就不只有终点。

    于是他耐心地回答那些问题,理所应当地做着自己认为缺乏意义的事情。在某些旋转的拐点前,他知道其他方向会引向怎样的空间,也忆起之前的凶险,心中却只有平静。不是他长存于心的漠然和麻木,而是真的静,是宁静。

    邓莫迟想,有些事情确实过去了。

    再也不用去回忆了。

    虽然他的记性总和他本人作对,稚嫩的、柔软的,全都莫名其妙地忘干净,留下来的都是茫然和乏味,以及许许多多有关危险的警告,度过时间是艰难的,生和死都是疲劳,他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现在感觉到了变化。

    他想记住一些好的东西,想记住许多。

    比如当下这一秒。

    原路返回的最后一站就是来时那片乱糟糟的市场。路过一家杂货铺时,邓莫迟停下脚步,走到了柜台前。

    看店的那位显然和他相识,招呼道:“又来给小弟小妹买东西啊,前两天进了点小玩意,还有小金鱼小蝌蚪什么的,我拿来看看?”

    “不用了。”邓莫迟兀自在几只竹篮前翻找,陆汀挨过去一看,都是些小饰品,胸针耳环发绳掺在一起,还有形状各异的吊饰。邓莫迟挑得很仔细,动作也轻柔,修长的手指在零碎堆里拨动,拎出来放在手心里的不多。

    有几粒是金色的,银色也有,但最多的是一种柔和的灰,某些光照角度下会散出青蓝色的光晕,像云母。

    陆汀细致地看,发觉这些碎片吊坠都造得精美,不过小指大小,都是星月的形状。

    只能是送给妹妹的,那我就给弟弟选点东西,养小孩最忌讳区别对待,陆汀这样琢磨着,挑了一盒跳棋和一只电子老鼠,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把老鼠盒端着,把跳棋盒费劲地夹在腋下,前往柜台结账。

    他觉得回去可以用老鼠逗狗,从而达到逗小孩的目的。

    却见邓莫迟已经站在台前,正在结算自己选的东西,除去那些小小的星和月之外,他还拿了一块细网纱,半透明的纯白色,边缘缀着细细的蕾丝,大小和单人桌布差不多,或许它的确就是一张桌布。

    陆汀和他之间隔了一人排队,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就见前面那位大汉主动错开了身子,“你们是一起的吧?”他问道,给陆汀让出位置,“我不着急。”

    “啊,真是谢谢您了。”陆汀朝他微笑,结账时被告知不能电子支付,他就从西装内袋掏出自己半潮的钱包,八百年没碰,这一打开才发觉里面钞票还挺厚,找零花了些时间,邓莫迟就提着自己的塑料袋,以及从陆汀手中拿过的箱子,默默站着一旁等他。

    “咱们待会儿先回毕宿五换衣服吧,”往出口走时,陆汀提议道,“然后去你家看看,
要是水太大,真的就得把俩小孩接到我那儿去,学校也别上了,耽误什么课程,我请老师补习。”

    “先看看吧。”邓莫迟说。

    “或者咱们俩补习也行,”陆汀笑了,“你补数理化,我补生物……和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日语也可以。我绝对行。”

    邓莫迟侧目看他,似乎也有一点忍俊不禁。

    然而这丝笑意却立刻冷了下来,邓莫迟突然停步,贵重的箱子随手放在地上,他推了推陆汀的肩膀让他背对自己,在他领后端详,低头时额发也在陆汀后颈轻蹭。

    “……怎么了?”陆汀又开始莫名脸红。

    “在这种地方不要露富啊。”邓莫迟靠近他耳边,用气声说。

    “露、露富?”陆汀还有点没搞明白。

    邓莫迟却不再说话。西装的肩领被连着扽了扽,像是什么东西被抽了出来,陆汀隐隐有这种感觉。回头却见邓莫迟还是一声不吭,直接疾步往回走去,他赶紧拎上箱子追,两人回到那家铺子,方才让位的那个大汉竟还没走,胳膊肘支在柜前,正和店主聊着天。

    “怎么回来了?”店主热络地招呼。

    邓莫迟并不搭理一句,只是立在大汉身侧,握住他的右手,把手指逐个扳开,待到那只厚掌摊平,一个小东西就被放了上去,粗细和长短都和牙签差不多。

    陆汀呼吸一滞,他看清楚了,他也认得这种东西,警校的反侦察课上提过,是一种微型芯片,价钱极其昂贵,因为它的功能着实可怕,不但具有追踪功能,还配了万能钥匙,携带它经过密码门等安保设施,相关安全数据就会被自动复制窃取,一般来说有70%的成功率,也就是说70%的私人领域对所有者来说都是进出自由。在市面上,此芯片是严厉禁止的违法设备,重点查抄对象。

    现在看来,它刚才是被卡在了自己领子后面。

    “这,这……”大汉支支吾吾。

    “我说那个,黑骨,这回就算了吧……”店主也打起圆场。

    邓莫迟还是专心看着那人,竟懒洋洋地笑了笑:“你把它吃了,我们就算了。”

    大汉大惊失色,开始口齿不清地争辩,邓莫迟则把芯片掰成四小块,放回他手中。

    “快点啊,”店主已然换了口风,“还要人喂吗!”

    大汉的表情惊恐得就像这是四颗毒药。这确实也是,陆汀清楚地记得,这芯片的储存材料中含有剧毒成分,伤口都不能碰。眼见着大汉已经颤抖着把手举起来,对准张开的嘴,邓莫迟却没等看他咽下,拉上陆汀直接走了。

    陆汀恍然心知,他这是放了那人一马。确实罪不至死,想必以后也不敢再犯了,至少不敢再招惹他们。陆汀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在这颗魔方里面,没人想被邓莫迟记恨。

    他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感到抱歉。直到开着飞船离开这栋建筑,邓莫迟始终保持安静,寡淡地看着前方未知某点。天已经快要黑了,尽管来时还是中午,在这无声沉默中,两人穿过厚重的雨幕,谨慎地移动着,逐渐离开这片废弃的建筑群,向上攀升。

    特区密布的纷乱光线很快回到视野之内,广告牌、豪华的赌场商场大剧院,再大的热闹隔了层水去看,也朦胧得失了真。

    经过一处圆顶时,邓莫迟忽然开口:“这是什么?”

    圆顶前是一块巨大的招牌,“chorus”,这样六个字母,华丽的斯宾塞字体。陆汀看着大束大束青蓝品红相间的光线,道:“是舞厅,这个词在拉丁语里好像是舞蹈的意思。”

    “确实是。”邓莫迟确认道。

    “上次在婚礼厅,我说我喜欢跳舞的那个
地方,就是这儿,”陆汀把船速降得极慢,他和这座舞厅就要擦肩了,这是他在特区中,少有的觉得可爱的地方,“因为大家都戴着面具,遮住一半的脸,我没有舞伴就不会难堪,大家都各跳各的,也不像那种复杂的社交场合,会被硬塞奇怪的舞伴。”

    邓莫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但我现在,是不是有舞伴了?”陆汀忽然问。

    邓莫迟也在这时望向他,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我是不是有了?”他却突然变得勇气可嘉,一步站到副驾驶座旁,双手搭上邓莫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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