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旯”电影节如期而至。
开幕式的前几天都阳光灿烂的,何玉容也一路配合,试穿了那件蓝色旗袍,没有什么大问题。但程锦依旧是大气都不敢喘的。
“没问题的。”宋风时一直安慰程锦,“你的设计很漂亮。”
程锦勉强一笑,说:“这次只能给我自己打80分。”
宋风时笑笑:“你真的对自己很严格!”
到了开幕式当天,却是连日来阳光灿烂的终点,当天天气阴阴的,但也没有下雨。开幕式还是正常举行。
然而,程锦却脸露焦急之色:“自然光的条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不知道这个礼服上了媒体图的颜色到底怎么样?”
“就算色光不准,光照不一样,那蓝色也会是蓝色。”欧文劝说道,“而且,你的裙子那么漂亮,就算是变成红色、黄色、绿色,都是那么好看的。”
“不,”程锦摇头,“变了就会减分了。”
这个时候,金兰殊也发言了:“没关系,我们可以P图的嘛。”
“你可以P好了,发国内媒体。”程锦说,“但是外媒评价呢?还有,红毯的BEST DRESSED评选也不能根据我们P过的礼服来算吧?”
金兰殊却道:“就算不能拿到BEST DRESSED,我们这件衣服够好看,之前又有了那么多风波,一定会赚足眼球的。”
程锦大眼圆睁:“您关心的就只是眼球吗?”
金兰殊说:“我是行政总裁,我当然最关心效益。”
程锦闭上了嘴,不再多言语了。
他们没有去现场,而是在VIP室坐着看着电视直播,何玉容穿着旗袍出现在了镜头里,姿态相当优雅,颜色却是没有呈现出程锦想要的效果,但在大家看来,稍微的偏差也无伤大雅。
因为之前席卷全网的合作风波,媒体们甚至不太询问电影的事情,反而问起她和“云想”为什么还能继续合作。
她尽管不喜欢“云想”,也憎恶金兰殊,但还是在镜头里脸带微笑地回应:“嗯,我和‘云想’的合作非常愉快。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我们现在都是很好的朋友。”
同样出现在红毯上的,还有另一名中国女明星富瑶,穿的是周翊翊“霓裳”的定制礼服。这套礼服显然犯了很多“中国风”礼服共有的通病——就是太用力的拗“中国风”这个问题。她穿了一身隆重的红色,上面绣着金色的图腾,隆重而庸俗,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去庙会上香,或者准备被印上年画。
程锦原本还很没底气的,看到了“霓裳”的作品,立即就放心不少:全靠对手手下留情!
就算拿不到BEST DRESSED,在国内起码也能得到点脸面。许多看直播的网民就已经评价:如果说蓝白绣花礼服的何玉容适合代言古典美,那么穿红色金龙鱼的富瑶就适合代言植物油!
却在此时,名模霏霏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礼服出现了,通体鸦羽一样的漆黑,裙裾处迎风翻飞,露出镶满金玉刺绣的内衬,和一双穿着红底鞋的细脚,性感而迷人,将价值连城的华丽刺绣掩映在黑纱之中,在微风中不经意间扬起,如芸窗乍暖,春光初泄,透漏着一种不费力气的悠然韵质,是从不刻意显露的奢侈和性感。
程锦愣住了,半晌道:“这一定是‘上苑春’。”
如果说刘易斯有什么比别人更适合做这一行的特质,那就是他精益求精,从不妥协。
程锦说:“如果是刘易斯的话,一定不会因为成本和时间问题而退而求其次。”
金兰殊听到“刘易斯”三个字就火滚:“那是因为他有钱!
程锦有些茫然,又像是质疑又像是困惑:“难道您缺钱吗?”
金兰殊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冤家,就是会路窄。
金兰殊离开VIP室,走到了露台上,就碰见了刘易斯了。
刘易斯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看起来十分像一个商务人士,而不是艺术家。
金兰殊皮笑肉不笑:“这么巧?”
“嗯,”刘易斯笑笑,“我看到你们的礼服了,很好,很不错。”
金兰殊说:“你的也不差。”
刘易斯笑答:“比你们的好。”
金兰殊没想到刘易斯说话还能那么噎人。但是,金兰殊不甘示弱:“哦?各花入各眼吧。我就觉得我们的比较好。”
“是挺好的。”刘易斯说,“但底色有些问题。再浅一度就好了。”
金兰殊怔住了。再浅一度的颜色,就是程锦竭力追求的那个颜色。
金兰殊闷了半晌,忽然问:“如果浅一度的话,要多加几十万的成本呢?”
“嗯?”刘易斯有些意外,“只是几十万吗?”
金兰殊也意外:“你……我都不知道你是耳朵不好还是算术不好。几十万,不是几十蚊*!”
刘易斯笑了,说:“你如果要做这一行,真的不能省那点钱。”
确实,金兰殊做生意的时候也是不把钱当钱的,他本人也教导宋风时要把钱当成一个数字。可是,数字是要计算的。金兰殊计算了风险和收益,还考虑到了时间和工期的问题,综合而言,这样“将就”是比“讲究”更理智的选择。
“不省钱,我也是不省钱的。”金兰殊说,“那讲效益、效率,可不可以?”
“不可以。”刘易斯摇头,“我从来不讲这个。”
金兰殊笑了:“这也是你‘上苑春’运营了5年还在亏损的原因。”
“这也是我‘上苑春’运营了5年的原因。”刘易斯微笑着回答。
金兰殊不屑一笑:“你运营5年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姓刘?”
“我知道,我之前说我欢迎新品牌加入市场、也希望你的品牌能做好,你觉得我在撒谎。”刘易斯话头一转,却道,“但其实我是真心的,如果你想继续做,听我一句,营销是很重要,但要做得长久,设计才是核心。”
“讲得轻巧!”金兰殊冷冷一笑,“谁不知道妈妈是女人吗?”
如何平衡商业和艺术,是任何品牌都要考虑的一个难题。
上苑春不考虑,是他刘易斯得天独厚的优势吧。
金兰殊可没这个优势。
很快,权威杂志就公布了BEST DRESSED,“上苑春”的黑纱内秀裙子毫无悬念地入选了。而何玉容那套锦绣旗袍则落选了。
他们也就飞回国内处理后续宣传事宜。
曹大头对此不以为意:“其实也没可能新品牌第一次就能够拿到BEST DRESSED!我们这么年轻的品牌能上‘旮旯’已经是前世修到啦。”
程锦却不发一言。
金兰殊也没多看程锦一眼,只问曹大头:“那你有什么方案?”
“那就只想PLAN B,发稿赞美何玉容‘云想衣裳花想容’。”曹大头一早就搞好了“落选的方案”了,自然是有备无患的。
“好,那就交给你了。”金兰殊点头,说。
国内也有大肆宣传“上苑春”的裙子得了BEST DRESSED,但也不妨碍“云想”品牌的宣传。
尽管得到了BEST DRESSED的是“上苑春”,但迅速蹿红的品牌却是“云想”。曹大头通过大数据分析,发现很多潜在客户都喜欢何玉容衣服的蓝色丝绸、银白色绣球刺绣元素,而最近服装零售业的大红的单品则是风衣和连衣裙。
“所以,我们可以趁着势头推出浅蓝真丝风衣和连衣裙,缀以银白色绣球刺绣的核心元素。”曹大头在汇报上说道,“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金兰殊点头同意,让曹大头离开之后,便让人叫程锦进办公室。
程锦到达了办公室,脸上还是无精打采的。
金兰殊对于员工的小情绪向来是无视的,便自顾自地拿出了曹大头的方案,递给了程锦:“你负责去设计包含‘浅蓝丝绸’、‘银白色绣球刺绣’的风衣和连衣裙。”
金兰殊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成为了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程锦终于将不满写在脸上了:“我做不了。”
“什么?”金兰殊怀疑自己听错,“所有核心元素都交给你了,你还做不到?你岂不是不如黄老热?”
程锦咬了咬牙,说:“是的,在这方面,我可能真的比不上他!”
“你是什么意思?”金兰殊印象中的程锦总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很少会这样直言的。虽然金兰殊留意到自从“旮旯”以来,程锦总是心事重重的,但他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在他看来,这个礼服在商业上是成功了,就算拿不到BEST DRESSED,也不能算是“一败涂地”,哪里至于这么丧气的?
程锦终于将积压在心头的沮丧宣之于口了:“我可能不适合这个职位。”
“什么?”金兰殊一怔,“你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耍脾气?”
程锦苦笑,说:“我一直后悔,一开始没有坚持我的满绣旗袍,后来又没有坚持丝绸的色泽……”
“是我要你改的。”金兰殊说,“决策是我做的。”
“没错,这就是最大的问题!”程锦含恨说。
金兰殊不解,却冷笑:“所以你是怪我做错决定?让你拿不到BEST DRESSED?”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程锦说,“我要怪就怪自己,没有坚持自我。”
金兰殊一挥手,说:“行了,不用再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不能过去啊!”程锦无比失望,“也许,刘易斯那样的人才更适合……”
“刘易斯”这三个字,真的是针一样扎得金兰殊难受。
金兰殊原本就听不得这三个字,现在更是暴躁:“你那么喜欢刘易斯,为什么还过来‘云想’?还不是因为刘易斯看不上你吗?要不是我,你还是个裁缝而已!还想做设计?”
这话对于程锦而言,也是扎心的毒针——这向来也是金兰殊的谈话风格。要是谁讲话扎了金兰殊的心——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金兰殊都一定要加倍奉还,让对方万剑攒心,他金兰殊才肯罢休的。
程锦的心理承受力是挺弱的,听了这话,嘴唇都哆嗦了:“你这样子叫我做纱裙就纱裙、缝风衣就风衣……那不一样是让我做裁缝吗?哪里是设计了?我到了这儿,还是做裁缝啊!”
说着,程锦都几乎要哭出来了。
看着一个成年男人要哭,金兰殊是一点的同情的情绪都不会产生的。更
你只适合做裁缝——
这句话,程锦听过很多次了。
以前在上苑春的时候被人说过,后来到了云想,也被人说过。
但谁说都没有金兰殊说的那么刺耳。
因为,是金兰殊亲自送他做设计的。
是金兰殊亲自给他希望,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做设计的……
程锦的眼泪止不住了,便决堤而下:“好啊……那我……我辞职。”
“我金兰殊不会挽留任何人。”金兰殊冷淡地回答。
程锦便捂着脸走出了总裁办公室,欧文等人看见了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程锦却跟欧文说:“我要办辞职。”
欧文大惊,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要辞职也要走流程的。”说着,欧文带着程锦去了一个小会客室,让他坐着。过了一会儿,欧文又带着宋风时来了。
程锦想起当初是宋风时引荐自己的,也是百感交杂。宋风时在会客室坐下,又与程锦说:“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提辞职?”
程锦便将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宋风时说了。
宋风时听得眉头大皱、摇头叹气。等程锦说完了,程锦眼泪也止住了,想起自己一个大男人在办公室哭,也是很丢脸。宋风时又安慰说:“你真的要想清楚,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吗?”
“可是……可是金总……”
“金总就是个混蛋啊。”宋风时拍了拍程锦的肩膀,“你听他的话做什么?他一天骂欧文几百次,欧文还不是笑嘻嘻的?”
程锦却摇头:“我做不到欧文那样。”
“你也不必。”宋风时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不是还有年假没休完吗?如果要辞职,也该先把年假都休完了才对啊。”
“可是……”
“不用可是了。”宋风时拿出了一张表格,“请假单我都帮你打印了,你签个字就行了。我做主,让你休够一个月的带薪假。等你休完假了,再谈辞职吧。”
程锦是一个没有气性的人,从来是“记吃不记打”的那一种。他想到宋风时一直对自己那么友好,自然也开口说不出一个“不”字。
宋风时这边安抚了程锦,抬头一看,也是下班时间了。他还得开车载自家大总裁回洋房。
程锦请辞一事显然也对金兰殊的情绪产生了影响。金兰殊在回家的路上也是闷闷的。宋风时一边开着车,一边说道:“我安慰了程锦,还让他请带薪假了。”
“我知道,欧文说了。”金兰殊心内何尝不知道程锦辞职其实对公司影响不小。但金兰殊是不可能出口挽留他的,便装模作样地说:“就给他批假,让他好好反思吧!等他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宋风时一听见金兰殊这个口气,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金兰殊的内心其实是懊悔失言伤害了程锦的,但金兰殊又不可能认错,只能用这样骄横的口吻说话了。
宋风时默默叹气。二人终于回到家中,却见帮佣在扫着地上的瓷片。宋风时问怎么了,那个帮佣便答道:“不小心把窗边的插瓶打破了。”金兰殊原本心情就不好,看到花瓶打碎,就更加气愤:“这是青瓷!”
那个帮佣也不懂什么“青瓷”的,但听着口气就知道是贵的,便立即改口:“不是我……其实是郑女士打破的!她叫我认的!”
郑秋淑坐在沙发上,听见这话,立即变得不悦了,嘟囔着说:“我也是拉窗帘的时候不小心而已。”
金兰殊说:“不小心?那个花瓶八万块钱
郑秋淑便道:“八万买个青瓷?你是不是买高仿啊?”
金兰殊气笑了:“你赔钱?或者道歉?”
郑秋淑登时变得气愤:“现在是你有钱了,好气派。我把你培养到那么大,供书教学,我问你赔钱了没?”
金兰殊也不想掰扯这个,便扭头说:“算了,我知道让你认错、道歉,简直是比死更难受。”
郑秋淑说:“神经,哪有老妈跟儿子道歉的?”
金兰殊冷笑离去。
晚上,宋风时看到了程锦的SNS,看到程锦在空间上写“I am not so sure about myself”。宋风时叹气,跟金兰殊说:“程锦是个很敏感、脆弱的人,你的话对他伤害很大的。”
金兰殊心里也纠结,却用不在乎的语气说:“那……他说辞职的事,我可以当没听过。要是乖乖做事,我会给他加薪的。也会让他当设计总监。”
宋风时怔了怔,说:“你没考虑过跟他道歉吗?”
金兰殊别过脸:“神经!哪有老板跟下属道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