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早晨,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贫民窟的巷子口,巷子还没车头宽,车子开不进来。那是十几年前,家里有辆摩托车都算得上稀罕物件,左邻右舍都探出头来看这大奔。
捡垃圾的和宝宝拖着一个蛇皮袋,刚准备出门,就看见大黑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直接往他们这儿过来了。
他们在破棚子里生活了七年,唯一一次有“客人”造访就是前几天那些领导,捡垃圾的前后一想,立马连上了,他冲那帮人挥了挥手:“你们是社区的人吗?是不是领导让你们过来的?”
那几个人一愣,本来还在犹豫究竟是智取还是豪夺,没想到这傻子连说辞都帮他们想好了。为首的那个立马顺水推舟接道:“是啊!你好,你好!等急了吧!”
捡垃圾的终于放心了,这么多天了,他一直在等,就怕领导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他赶紧把蛇皮袋放好,牵着宝宝的手走过去:“今天就过去吗?”
裴应哲两条小眉毛又毛毛虫一样拧巴起来了:“去哪里?”
捡垃圾的摸摸他的小圆脑袋:“去上学啊!”这次的头发是宝宝自己乱剪的,刘海那儿坑坑洼洼,看着特滑稽。
裴应哲扭开脸,不太高兴地说:“哼,我才不要上学!”
“宝宝,上学要听话!”捡垃圾的把宝宝的小手交到对方手里,“乖,爸爸晚上去过去接你。”
裴应哲心里和他赌气,故意不理他,被人带着塞进后座关上车门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如果裴应哲知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一定好好看看爸爸,把他的样子一点一点刻在心底。
捡垃圾的搓了搓手,一脸讨好地凑上去:“大哥,我们宝宝要去哪里上学呀?”
那人没想到“抢人”的任务这么顺利就完成了,表情显出一丝轻松:“这个你就别管了,说了你也不认识。”
“怎么能不管,我要去接宝宝回家啊!你告诉我在哪里吧,我都认识的!”捡垃圾的有点着急,抓着他不让他走。
“你就别管了,结束了我们会送他回来的。”那人看他一脸担忧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也觉得这傻子十分可怜,忍不住多嘴说了一句,“你看这个世界这么大,总会有你不认识、找不到的地方。”
捡垃圾的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给人家鞠了一躬:“那就先谢谢你了!”他每次说谢谢都给人鞠躬,有时候觉得鞠躬不够就给人磕头。
关上门,锃亮的黑色大奔开走了。捡垃圾的忽然觉得非常不舍,不自觉地跟着车跑了一段。
他以前不知道车开起来是这样的快,快到一阵风似的就过去,他才眨了几下眼睛就看不见了。
很多年以后的一个夜晚,捡垃圾的忽然想起那个人的话。当时他正拖着三条腿的小板凳坐在月光下面,小熊的一只眼睛掉了,他拿着针线,在那里缝了一个小小的扣子。
他想,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他不认识的地方,而他永远、永远也找不到。
捡垃圾的哧溜哧溜吸了吸鼻子,默默掉了两滴眼泪,落在小熊软绵绵的脸上,留下一小块深色的水渍。
***
周姨举着勺子,轻声细语地哄道:“少爷,吃点东西吧,您这一天还什么都没吃呢。”这已经是小少爷打破的第三只碗了……
裴应哲偏头躲开:“我不叫少爷,我叫宝宝!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回家啊!”
周姨不厌其烦地追着他:“小少爷说什么呢,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于是裴应哲挥手打碎了第四只碗:“这里不是我家!”
“周姨,你再去做一
孩子还小的时候,她一心忙自己的事业,根本没顾到他。后来孩子走丢了,她想顾也顾不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她对于“母亲”这个身份仍然感到十分陌生。
她在自己儿子面前蹲下来,摸了摸他狗啃似的头发:“小哲,我是妈妈,你回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裴应哲看了她一眼,眼泪兜不住了,哽咽着说:“我……我才没有妈妈,我要找……找我爸爸!”
裴夫人捏了捏他肉乎乎的手心:“爸爸现在在飞机上,马上就赶回来见你。”
裴应哲不知道什么是“飞机”,但他知道这说的肯定不是他爸爸,终于忍不住扯开嗓门哭了起来。
裴夫人不懂怎么带小孩,手足无措地抱着他,想了想,轻声哄道:“宝宝不哭,不哭。”
裴应哲听到“宝宝”这两个字,表情更加可怜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姨,你、你是好人,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天黑了,我爸爸还在、在等我,他会着急的……”
裴应哲哭到半夜,终于哭累了睡着了。这里的床很软很舒服,躺上去像云朵一样,可是他想念爸爸热乎乎的胸口和他最喜欢的玩具小熊。
裴应哲一天下来什么东西都没吃,第二天是饿醒的,一睁开眼他还有点恍惚,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换了新的衣服。
他顾不上穿鞋,一出房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裴应哲抬头一看,是昨天那个给他喂饭的周姨:“阿姨,我的衣服呢?!”
周姨没想到他这么早就起床了:“衣服?你那些衣服又脏又臭,我都给扔了。哎呀,小少爷你怎么不穿拖鞋呀!这地上多凉啊!”
裴应哲光着脚丫子就冲了出去,跑到大门外熟练地开始刨垃圾桶。
裴夫人一大清早就看到这个画面,只见自己的儿子闷头钻进垃圾桶里,伸长了手够里面的东西,几乎半个身子都栽了进去。
裴应哲费了点劲才找到衣服口袋里的那张“照片”,垃圾桶里的汤汤水水把“照片”弄湿了。那本来就只是一小片软塌塌的报纸,好像一用力就要破了。
裴应哲用指头轻轻摸了摸爸爸的脸,把“照片”重新叠好,收进口袋里。可惜这天晚上,他永远失去了它。
当他把衣服从滚筒洗衣机里拖出来的时候,这张“照片”早就被搅得粉碎了。
裴夫人正在怪罪周姨怎么不照顾好小少爷,手臂就这么往洗衣机里伸,受伤了怎么办?
裴应哲手里攥着几张湿透的报纸碎末,一屁股坐在洗衣机前面放声大哭。当天晚上,喉咙就哑得说不出话了。
***
一个礼拜后,一份报告摆在了裴总的办公桌上,DNA检测结果出来了。其实在报纸上看到那张新闻图片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因为儿子和他小时候长得太像了。事实证明,他没有认错。
这也已经是裴应哲到这里的第七天,他又一次吵着要回家找爸爸。
裴夫人狠了狠心:“小哲,你那个爸爸已经把你卖了!他早就不要你了,以后你的家就在这里!”
裴应哲捂住耳朵:“你骗人!爸爸才不会不要我,爸爸不会不要我的!”
可是,他说服不了自己。
为什么爸爸要骗他说让他来上学?
为什么爸爸那天那么着急把他送走?
为什么爸爸把他交到别人手上连句再见也不说?
为什么爸爸说好来接他,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有来?
从那天起,小王子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