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程喝了不少,把黄继辛送走的时候已经微微醉了。
他一个人回到酒店,从电梯里走出来,每走一步鞋底都陷入柔软的地毯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的身体有些摇摇晃晃,并不是醉得站不稳了,只是在酒精驱使下大脑略微的兴奋,让他走路的幅度比往常要更大一些。
夏星程走到杨悠明住的房间门前,停下来,仰头看着门牌号。
他今天本来想要请杨悠明吃晚饭的。在拍摄过程中,杨悠明那一段温柔的安抚恰到好处地驱散了他心底的焦躁与不自信,他当时甚至怀疑过自己在接下来的拍摄中会一直找不到感觉。
还好有杨悠明。
夏星程抬手敲门,指节击打在木质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敲了两下便停下来,静静听里面的动静,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于是他用手指揉了揉自己的指节,再抬手要敲第二次时却犹豫了。
夏星程隐隐有点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来找杨悠明会不会显得太突兀。
其实黄继辛说得对,他面对杨悠明确实有粉丝滤镜,在杨悠明面前,他就是个战战兢兢的小粉丝,说话做事都必须格外慎重,害怕给杨悠明留下不好的印象,有时候乖巧的都不像他自己了。
夏星程想要走,还没转身时,却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一直走到门后面,然后杨悠明的声音传出来:“哪位?”
“是我,”夏星程心里难以抑制地紧张了一下,“夏星程。”
房门打开了,杨悠明穿着浴袍站在门背后,头发还是微微湿润的,他对夏星程笑了笑,“有事找我?请进来吧。”
夏星程大脑一瞬间空白,他跟着杨悠明进去他的房间,主动伸手关上了房门。
杨悠明的房间格局和夏星程那间相似,不过比他的房间要整洁许多,所有的生活用品都有条理地摆放着。
杨悠明对夏星程说:“坐吧。”
夏星程在沙发上坐下来。
杨悠明则与他面对着面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问道:“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夏星程抬手拨了一下头发,他发觉自己额头有些发烫,其实不止额头,他大概整张脸都发着热,他说:“我就是想谢谢你。”
杨悠明低头笑了笑,随后看着他,说:“你说过了。”
夏星程一瞬间感到莫名的尴尬,他看到杨悠明的浴袍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了一片结实的胸膛,便不由自主转开视线,心里想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杨悠明大概是看出来他的紧张了,从床边站起来,问他:“要不要喝点红酒,我刚开了一瓶酒。”
夏星程仰头看他,说道:“好啊。”
杨悠明房间的酒柜上摆着两瓶红酒,他拿起其中一瓶,拔出软木塞,将酒倒在玻璃酒杯里。
夏星程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好奇不知道是不是他演戏养成的习惯,倒酒的动作看着都透出几分优雅来。
杨悠明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夏星程。
夏星程嘴里都还是啤酒的酒味,他接过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杨悠明站在旁边看他,问道:“味道如何?”
夏星程抬头,回答道:“挺好的。”
杨悠明于是又笑了一下。
有了这杯酒,不自在的气氛总算是稍微缓解了,哪怕是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面对面坐着默默地喝酒,在这夜晚里好像也有一种不急不缓的悠然。
夏星程来之前就喝了不少啤酒,他酒量不错,但向来不太敢混着喝,在杨悠明面前不好意思开口拒绝,这杯红酒喝
伴随着酒劲一起上头的还有胆量,夏星程坐在沙发上的姿态越发随意起来,他身体往后仰,一只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握着酒杯放在翘起的一条腿膝盖上,轻轻晃着酒杯,说:“何导这种导演方式,我实在是太难适应了。”
杨悠明靠坐在飘窗边上,看着他,说了一句:“是吗?”
夏星程自己也没察觉自己身体往下滑了滑,他说:“是啊,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效果,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演,如果一次两次都不行,就会觉得压力越来越大。”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杨悠明房间里暗黄色的顶灯。
杨悠明没说话,他只是端着酒杯,沉默地看着夏星程。
夏星程以为杨悠明会跟他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等到,他于是朝他看去,借着酒劲说:“明哥,我有时候觉得你有点奇怪。”
这回杨悠明似乎是笑了,问他:“哪里怪?”
这些话如果是换个时间地点,夏星程绝对说不出口,可他其实是想要说的,无非是要找个借口,比如说他醉了,喝醉酒的人,明天一早醒来可以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他看着杨悠明,语气难得的不恭敬,说:“就像今天在片场的时候,和离开片场的时候,你就不一样,离开了片场,你好像就变得冷淡了。”
杨悠明把酒杯放到飘窗上,转回头来对夏星程说:“那你可能把我和余海阳混淆了。”
夏星程陡然间愣住。
杨悠明语速平缓,声音也略显低沉,“在片场的时候,我是余海阳,你是方渐远;离开了片场,我就是杨悠明,你在我眼里是夏星程。”
夏星程眼神茫然地闪烁着。
杨悠明继续说道:“你是科班出生的,你知道什么是体验派,什么是表现派?”
夏星程嘴唇动了动,他当然知道,这些他都学过,可是自从他拍戏之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什么体验派表现派,他就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入过戏,他的每一次表演无非都是肢体的动作和不走心的表情罢了。
杨悠明显然没有要他的答案,只是说道:“其实我并不赞成完全的体验派,人的生命有限,每一次表演都轰轰烈烈完全代入,太伤身也伤心。可是你现在的状态,还没有资格谈表演的派别,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夏星程明白了,他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杨悠明说:“所以,我建议你试一试在离开了片场,也继续维持方渐远的状态,不是臆想和模仿,而是活成他。”
夏星程眉头紧蹙着看杨悠明,“可你说过,这样伤害太大。”
杨悠明点了点头,“我说了我只是建议,如果不这样,以你现在的状态,在接下来的表演中还会一次次碰壁一次次不知所措,何征不会告诉你怎么演,他心里只有标准没有模板,我也不能每次都告诉你怎么演,毕竟你才是方渐远,明白了吗?”
夏星程的酒大概是醒了,他站起来,不安地走了两步,看向杨悠明想要问什么,可他猛然间发觉杨悠明眼里一闪而过的冷淡。
他混淆了余海阳和杨悠明。
夏星程脸上的热度褪去了,他竟然觉得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太低,身体感觉到了凉意,他对杨悠明说:“我明白了,谢谢你的指点。”
杨悠明还是笑,温和而礼貌,“你很优秀,多一点自信。”
夏星程点点头,“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明哥。”说完,他匆忙转身朝房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