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半月之后,祝云瑄和梁祯带着暥儿去了一趟沅济寺。
到了地方,他们先去了后山给梁祯的双亲上了炷香,梁祯没有给他爹挪位置,而是将带回来的萧君泊的尸骨与他爹的合葬到了一块,使二人终得团聚。从前简陋的无名坟包重新修缮了一遍,立了碑做了场法事,前尘纷扰便算是彻底过去了。
午膳是在沅济寺用的素斋,饭后他们便带了暥儿一块去佛堂听老住持诵经。
这几年祝云瑄时常心烦不定的时候便会来这里,平心静气地听老住持诵一场佛经,强迫自己摒去心中那些时时纠缠着他的杂念。如今时过境迁,再一次与梁祯一块坐在这里,心境却已然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的不好都变成了如今的好,从前犹豫不决的事情如今也已有了决断,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叫他安心。
暥儿坐在他们中间,小小的孩子盘腿坐在蒲团上,不吵不闹,像模像样地学着父亲和爹爹,认真听着老住持诵经。
午后刚吃饱了饭正是困倦的时候,小孩儿很快便熬不住,眼皮子开始打架,脑袋也无意识地低了下去,一点一点,偶尔一个激灵醒来,坐直身,偷偷擦掉嘴角淌出的口水,转身看看爹爹又看看父亲,见他们都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便也不敢出声,迷瞪着眼睛望着老住持,很快又开始小鸡啄米一样打瞌睡。
待到老住持诵完经睁开眼睛,小孩儿已经歪着身子靠在祝云瑄腿上,彻底睡了过去,满脸红晕,额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
祝云瑄有些尴尬地解释:“暥儿太小了,实在撑不住,大师见谅。”
“无妨,”老住持的目光落在暥儿的身上,安静看了片刻,淡声道,“陛下仁厚,太子亦是有福之人。”
听到爹爹的声音,暥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揉着眼睛坐起身,梁祯笑着帮他揉了揉他压出印子来的半边脸,问老住持:“您真觉得这孩子是有福的?”
慈眉善目的老住持看着暥儿,轻声一叹:“太子幼时所受苦难已经过去,日后都会无虞,二位尽管放心。”
祝云瑄卸下心中大石,小孩儿并未听懂老住持在说什么,只傻愣愣地看着对方,老住持递了枚平安符给他,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又低声念了一句经文。
祝云瑄没再多问,亲手帮暥儿将平安符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从佛堂出来,一家三口在庙里转了转,正值初秋,寺庙里种满了银杏和红枫,放眼望去,遍地火红和金黄,交相辉映着,煞是好看。
暥儿脚踩着厚厚的落叶,笑得见牙不见眼,再无半点困倦之意,时不时捡起一两片形状好看的,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说是等大爹爹他们来了,要送给他们。
祝云瑄摸了摸儿子的脸蛋,笑着点头附和:“好,回头爹爹叫人帮你用药汁泡着,叶子就不会枯了。”
“真的吗?”
“真的。”
梁祯笑叹道:“难怪老住持说他有福气,这么多人疼他,确实命好啊。”
祝云瑄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抬眼望向梁祯,踌躇问道:“当年你离京之时,是不是来这里给暥儿点了一盏长明灯?”
梁祯怔忪了一瞬,扬起了唇角:“你知道了?”
“嗯,离京之前,来这里给母后做法事,本想给暥儿点盏灯保他平安,老住持说已经有人为他点过了。”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才会对梁祯如此心软,即便这本来就是梁祯的分内之事。
“这有什么,我该做的,”梁祯不在意道,也无意再说下去,一手抱起暥儿,牵住了祝云瑄的手,“走吧,去上
上了高塔,便能看到后山脚下的山庄。梁祯已经袭承了他父亲的爵位,回京之前祝云瑄就已下旨将他从前的府邸,连同这处庄子一并归还给了他。庄子里同这沅济寺一样,到处都是银杏和红枫,从高处望下去,有如亭亭华盖,汤泉水隐在其中,烟雾袅袅而升,别有一番韵味。
暥儿趴在梁祯的肩膀上,看得眼睛都直了,可惜再过几日就要举行大婚典礼,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不然他们倒是可以在这里住上两日。
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祝云瑄的眼中泛起了些许笑意,梁祯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偏头与他眨了眨眼睛:“这次没机会就下次有空再来,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等到了冬天,我们还可以来这里多住几天。”
祝云瑄笑着点头:“好。”
回宫之后,礼部尚书赶来求见,呈上了大婚和立后典礼的一应流程安排,小心翼翼地询问他们还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的地方。
梁祯拿起他递上来的奏疏仔细看了起来,老尚书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中紧张,陛下是个好说话的,怕只怕这位皇后娘娘要求多。
这半个月,首辅大人就已经被梁祯给气厥过去了两回,满朝皆知,比起当年,皇后娘娘如今更加飞扬跋扈惹不得,更要命的是,陛下还会跟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在朝堂之上配合默契,更是叫他们这些人如履薄冰,不敢胡乱糊弄,就怕一个不小心会被两位给联手处置了。
梁祯看完了奏疏上的内容,什么都没说,递给了坐在一旁的祝云瑄,祝云瑄提笔勾画了几处要修改的细节。事实上这份流程安排已经改过了无数次,礼部这段时日人人忙得脚不沾地,所有要准备的东西都反复确认了百八十回,才勉强让祝云瑄和梁祯他们满意。
不是他们故意要为难人,只是这辈子就这么唯一一次的大婚,自然想做到尽善尽美。
礼部尚书禀报完事情退了出去,尚衣局送来了两日后大婚典礼时帝后要穿的礼服,祝云瑄的是十二章衮服搭配十二旒冕,梁祯的则是亲王制的九梁冠与九章服。
梁祯这一身都是参照着开国皇后接受册封时的穿着来的,有旧例在前头摆着,在这些仪制上不至于完全抓瞎,省掉了很多扯皮的工夫。
这两身礼服自他们从泉州动身时尚衣局就已经开始在赶制了,到了今时今日才做好送来给他们试穿,好歹算是赶上了。
梁祯笑看着祝云瑄将衣服换上、戴上冕冠,片刻过后走上前了一步,抬手撩开了他面前的旒珠,祝云瑄怔了怔,不解看着他:“怎么了?你怎么还不试衣裳?”
“不急,”梁祯轻声笑着,手指勾着那些旒珠绕了绕,眼中笑意愈浓,问祝云瑄,“阿瑄还记得我以前说过,这像是在做什么吗?”
祝云瑄微蹙起眉,想了片刻,嗤笑了一声:“掀盖头?”
“嗯。”
那时他随口一句的戏言,如今却有了些一语中的的意思。
祝云瑄不赞同道:“是朕娶你,不是你娶朕,你弄反了。”
梁祯的唇角更上扬了三分:“陛下前些日子还说要嫁给我呢,而且是当着一众阁老的面说的,这么快就忘了?不过陛下忘了也没关系,这些起居注上都给记着呢,陛下赖不掉的。”
“你行了啊,说暥儿恃宠而骄,我看你才真的是吧?”
祝云瑄说着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下,被梁祯捉住手,到嘴边亲了亲,四目相对,同时笑了起来。
正坐在地上玩耍的暥儿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了头,“呀”了一声,认真地告诉他们:“暥儿不娇气,暥儿很乖的。”
梁祯斜眼看向儿子,
暥儿冲他吐了吐舌头,皱着鼻子不服气道:“父亲是大坏蛋。”
梁祯蹲下 身,笑瞅着他:“说父亲是坏蛋是吧?我先头还忘了跟你说,从下个月开始,你要念书了,别想再天天这么玩。”
小孩儿愣了愣,顿时就蔫了,眼巴巴地看向祝云瑄:“真的要念书吗?”
祝云瑄点头:“暥儿是太子,不能不学无术。”
在泉州时祝云璟已经请人给暥儿开了蒙,但今时不同往日,作为正统皇位继承人培养,要求自然是不一样的。暥儿虽未去东宫住,东宫一应属官却是配备齐全了,那些人已经上奏了好几次,提醒祝云瑄该让太子读书了,祝云瑄再舍不得累着儿子,在这方面也没法纵容。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那暥儿是太子,可以每日多吃两颗糖吗?”
祝云瑄:“……”
梁祯笑着捏儿子的鼻子:“小机灵鬼,还学会跟你老子讲条件了啊?”
暥儿举起他肉呼呼的小短手,掰着手指道:“两颗不行,那就多一颗,可不可以呀?”
祝云瑄一口应了下来:“可以,只要你乖乖念书,不调皮,两颗也可以。”
小孩儿眉开眼笑,很认真地与他们保证:“暥儿会乖乖的,暥儿是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