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期望
武子吟在寅时被白娘唤醒,要他去换装、洗漱,说大哥这个钟点已经起来,正在庭园里打枪呢。
“你要在大哥面前有好印象,只管一个字——乖。”白娘微笑着说,“他就是个一板一眼的老头子。”
“大哥这样…很好。”武子吟想起昨天白镇军看到白娘便是训骂,虽然总是扳起面色,可都是出自对小妹关心啊﹗
这种窝心的说教方式让他想起了武老爷子,可惜他很少淘气,武老爷训的通常都是子良。
“嗯,你被他吊起来打过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白娘挑着单边眉,说。
“你干了什么啊?”
“……只是把震江推到河里去学游泳,怎知他那么不济,泅水……人都救回来了,大哥竟然把我倒吊在树上打﹗”
“………”武子吟无语了,这几乎出人命的事,难道还不该打?
“我可是女孩儿呢,他都照打不误。”白娘委屈朝他扬了扬上臂,“看这条疤,就是当时留下的﹗”其实几乎没有颜色,不仔细瞧还看不出来。
武子吟不知如何回应了,突然觉得子良那么乖,一点都不佻皮。
白娘虽然爱缠子吟,但正事来时却绝不耽搁,连画妆梳髻也是雷厉风行的,大概是军旅生活训出的效率。
“走吧,大哥练完,我们正好和他一起吃早点。”
“嗯。”
还没到达庭院便听到了连续的枪声,卫兵守着射程,又把打烂的标靶更换新的。大哥双手各执一枪,竟是两手并练,务求能打出同样的准星。
“大哥。”
“大哥。”
“嗯。”白镇军鼻子哼出回应,双目不离靶标,弹孔都聚齐在中心的小圆,都打得要破出个大孔来了。
白娘看得跃跃欲试,就把士兵要了子弹,在旁另开一个靶子,他的身量还不到大哥的肩膀,但身子骨站得笔直,纵然穿着女装,也不能抹杀掉那军人的风范。
武子吟在后旁观,就见白娘快捷俐落的上弹,扣扳机,对着靶子瞄准、发射。
内门看门道,武子吟不懂枪,只见二人都写进那靶子已很了不起。但在场的兵哥却都晓得,大哥手大而稳,即使是精准的细瞄也能单手拿枪,抵消后座力。白娘却需要一手托枪、一手瞄准,才能打出像大哥那样的准度。
可三小姐是个女流啊﹗娘们儿打成这样,已是很不得了了﹗
一百发子弹飞快的打去了,天气微凉,二人的额际竟都密密发了汗,白娘拿出手绢,嚷嚷辛苦要子吟帮他抹汗。
“没个正经样儿﹗”白镇军训了一句,先坐下吃早点了,他练了一个时辰,正饿得前胸贴后背,拿起馒头一口一个吞掉。
武子吟看白娘是真的辛苦,便亲自给她舀粥、拿包子,他是习惯了照顾人的,这些贴心举动做得顺势自然,白镇军却一拍桌,把这对年轻小夫妇的恩爱震碎了。
“有你这么要丈夫侍候的妻子吗?”白镇军瞪着白娘,然后看向妹夫,“子吟,别宠坏她。我这小妹性情非常顽劣,待她好是给她蹬鼻子上脸呢﹗”
白娘扁了扁嘴,很不爽大哥拆她的台。
“大哥就是孤家寡人,看不得我们恩爱,我知道的。”
“什么?”
“听说娘给你的新丫头又给开除掉了,说她勾不起大哥你的兴趣。”白娘在家里的乐趣,大抵就是和长兄抬杠,互掀短处,“我说大哥心里都是张参谋、陈司令、吴副官呢﹗那里还装得下女人?”
“大丈夫先建功立业,休谈儿女情长。”白
“娘都要担心死了,要给你指婚配﹗”
“关于这点,我已跟她说过徐司令的千金是不错的,南方就数他们独大,能结成亲家于我们有利。”
“哈哈,就是这样娘才气得更死,那徐小姐可是有名的丑胖泼辣,无人敢娶。”
白镇军总是紧抿的嘴唇却因此微微勾起来,“我可是一直准备着娶的,是娘不肯替我下聘。”
武子吟听得呆愣,大哥竟然会……坏笑?
唇枪舌剑不过是表象,其实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很不错的。白娘笑眯了眼,没有就此讨论下去,三人专注地用早饭,盘子里的馒头一扫而空——都是大哥吞的。
“武悠予。”
“是?”白镇军一点名,武子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今天一起出门,带你到军营。”白镇军拿出口袋里的白手帕,抹嘴。
“我也去。”白娘说。
“男人办正事,娘们儿胡闹什么?”白镇军皱起了眉。
“那我去我的团转转。”白娘眨眨眼,“反正就隔壁。”
“随便。”白镇军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朝武子吟嚷道,“走吧。”
“大哥﹗”
“又怎么了?”
“夫君不会骑马。”白娘嘱咐道,“坐汽车去吧﹗”
白镇军颔了颔首,仿佛早已知道似的,带着武子吟去玄关乘那久候多时的汽车。
昨儿个从草坡上远眺的军营像一个个黑压压的方格,里头人头窜动,看不清仔细。如今亲临此地,感觉实在很不一样。营门把守的一排卫兵荷枪实弹,还有不少路障、栏栅及警示,即使坐在汽车里,还是能感觉受到肃杀的气氛。
白镇军简单粗暴地带着武子吟召开早上军议,让众人知道白家的打算——让这位入赘女婿参军办事。
“武子吟,字悠予。”白镇军扬扬下巴做了介绍,让武子吟在身边的位置落坐,“以后每个早上,他都会来。”
这里坐的都是白家军的高级司令、参谋,来喝过喜酒的,自然认得新郎倌。武子吟瞧他们也是有些面熟,但姓名职位却要恶补,因为当晚他很快就喝醉,招呼宾客都是由大哥二哥顶替的。
初来乍到,武子吟只能旁听,光是跟上状况已经很吃力。幸亏他关心时事局势,不至于脑袋一团浆糊。
目前军阀间的角力比外侮更要严峻,隐藏的战机一旦爆发,将是对国家很大的灾难。更糟的是某些军阀为了扩大势力而与洋人、日本人合作,却不知自己反被利用,国情都被敌方探听去了,加速国内的分裂。
白老爷子是北方的带头人,而邻近的大军阀有他当年的战友兄弟,多年来小心维系,偶尔还是有被利益说动,动起坏心思的。因此,情报交流、各方的动向都得时时紧盯着,以防备随时爆发的冲突。
军议持续了一个时辰,事无大小都需向白镇军禀报,商议决策,若有事关重大的议题,白镇军便需向父亲请示,再行斟酌。
武老爷子底下也有司令、师长连长,定期召开这样的军议。可他从没有让儿子参与过,家庭跟军队仿佛两个割裂的层面,互不相干。他没提过要儿子帮忙,子吟也没主动请缨,因为正房太太是不会允许的,光是骑马打枪,太太都不让。
也许等子良长大了,武老爷也会让他参与一把吧。
军议结束后,白镇军把他带到书房里,桌上一堆公文叠成一个小山。武子吟忖度这都是机密文件,别过头尽量避免看到。
“子吟,来。”白镇军大马金刀的在那办公椅坐下,朝他招了招手。
“是、大哥。”
“把椅子拉过来,坐我旁边。”
武子吟小心翼翼的照办,书房里弥漫着浓郁的纸张气味,关上门,隔绝了外头的喧闹便是一个封闭的书海,门口有卫兵长期把守着,闲人不得擅进。
白镇军把那文件按秘书的记号分成两摞,一边蘸了墨水笔开始签名,另一摞递给武子吟,“都念给我听。”
“好的。”
那都是来自不同方面的来信,有邀请白家出席舞会、开幕礼、慈善晚会,还有商会邀请白镇军担任某些头衔、荣誉董事,各国领事来信请求会面等等,诸如此类。
白镇军签批着桌上的公文,当武子吟念完一封信,他便会说出自己的答覆,要对方拿纸笔记下。
有一些洋文的信,武子吟直接翻成了华文念,白镇军起初不为意,后来想到,“大不列颠领事怎么写华文信了?”
“……是我自己念着翻的。”武子吟顿时一惊,担心自己翻不好,“大哥要听原文?”
白镇军看了他一眼,“不,只是那个领事自恃洋文高尚,从不在乎收信人读不读懂。”
但他随即又加了句,“念原文给我听听?”
武子吟便念了,他随的都是洋人老师,本身又有天赋,哪些拗口的发音都能轻易掌握。闭上眼听的话,还以为是个洋鬼子在说话呢﹗
白镇军听完了,点评道,“你翻得很好,念得也好听。”
“谢谢大哥。”
“以后就每天给我读信吧。”白镇军满意地点头,“武书记官。”
“是﹗”武子吟不知道自己双眼顿时放了光彩,脸颊也因为兴奋而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