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农用三轮车一路风驰电掣,裹挟着漫天的灰尘和几百斤的桔子,稳稳停靠在妙妙屋果园大门口。从山上到山下这一段路,守林人阿公把三轮车开出了四驱车的架势,嘴中的旱烟还没咂摸出味道来呢,车子就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车子刚一停稳,陆平就已经心急火燎地跳下了车。他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落地时双腿一软,赶快撑住车旁的扶手,才站稳了身子。
守林人阿公说:“后生这么毛毛躁躁做什么?又没有狼在后面追你。”
陆平有苦难言:三轮车上确实没有狼,但是有个虎视眈眈摸他屁股的沈雨泽啊。
沈雨泽长腿一迈,跟在他身后下了车,沈雨泽问守林人:“阿公,请问有药吗?他刚才在山上摔到了,需要消消毒。”
“有的有的,那边有水,你们先去冲冲伤口,我回屋子里拿药。”
为了防止野兽和路人上山偷果子,守林人和他老婆常年驻扎在果园里,果园大门旁边的小院就是他们的住处。院子虽然简陋,但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陆平瘸着腿去厕所冲洗伤口,幸亏他今天穿的是运动裤,裤腿宽松,可以一直挽到大腿上,若他穿的是牛仔裤的话,只能从上面脱掉裤子了。
他伤得不重,只是轻微擦伤,虽然看着青青紫紫的,但其实只破了一点油皮,外加一点点点点点渗血。陆平从小什么没经历过,这点小伤,被风吹一吹就好了。
可沈雨泽盯着他膝盖上的青紫,慢慢拧起眉头,手里提着药箱,坚持要给陆平上药。
陆平嫌麻烦,然而他的抗议被沈雨泽无情镇压了。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听话,找个地方坐好,我给你上药。”沈雨泽说,“第二,和我吵一架,你吵输之后再进行上面的步骤。”
陆平:“………………请问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沈雨泽冷冷一笑,“第二个选择会让我心情不好,上药的时候你就算叫疼我也不会停下的。”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暴君啊!
陆平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够利落,永远说不过沈雨泽,他只能被迫妥协,直接坐到了小院门口的台阶上。
他把两条腿往前一伸,故意说:“来吧,给爸爸上药。”
他堂而皇之地占起了沈雨泽的口头便宜,沈雨泽挑眉:“陆平,你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吗?”
于是陆平换了一种礼貌的说法:“来吧,‘请’给爸爸上药。”
“……”沈雨泽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在陆平身旁蹲下,一边近观察着陆平膝盖上的擦伤,一边告诉陆平:“你确定要当我父亲吗?他今年六十八岁了,是个老头子了。”
“???”陆平震惊,“你开玩笑吧?你才多大?”
陆平的亲爷爷还不到六十八呢。
沈雨泽低头在药箱里寻找要用的药剂,随口回答:“我母亲和他结婚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岁了,那是他的第三段婚姻。”
说这些话时,沈雨泽的语气格外平静,因为他早已过了会对这些事情痛苦迷茫的阶段,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只能接受。
在今天之前,陆平只知道沈雨泽的家庭不幸福,却不知道对方的家世居然如此复杂。迟暮之年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妖娆年轻的情人……对于家庭关系简单至极的陆平来说,从沈雨泽口中说出的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想象力。
他再一次意识到,沈雨泽和他分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盯着低着单膝蹲在自己面前的沈雨泽,忽然很想伸手揉揉这个少年的头发,或者更进一步,抱抱他。但陆平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火,让沈雨泽觉得自己是在可怜他。
沈雨泽并不知道陆平心中的纠结,他从药箱中找到了自己想找的那瓶药,抬起头说:“这里有瓶云南白药,喷上去可能有些疼,你……”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他发现陆平的手僵在半空,距离自己只有数厘米之遥。
沈雨泽:“?”
陆平:“呃,哈哈,刚才有蚊子,我赶一赶它。”
他做出挥手的模样,生硬地把手从沈雨泽头顶移开。
沈雨泽将信将疑:“都十一月了,还有蚊子?”
“我们南方暖和,蚊子活的久。”陆平只能这么编。
好在,沈雨泽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把视线重新落回了陆平的伤处。
运动裤挽到男孩的膝盖上方,露出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还有膝盖上青紫交加的痕迹。沈雨泽一只手轻轻托起他的小腿,另一只手晃匀喷雾剂,按下瓶子的顶端,下一秒,冰冰凉凉的药剂喷洒在了陆平的伤处,同时一股浓郁的药液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嘶——”陆平倒吸一口凉气,他腿上有开放性的擦伤,接触药液时疼得他浑身一哆嗦,足足打了好几秒冷颤。
沈雨泽轻声问:“很疼吗?”
“还,还好……”陆平实话实说,“……就是刚喷上去的时候挺疼的。”
他话音刚落,原本单膝跪在他身旁的沈雨泽忽然俯下身,轻轻向着他的膝盖吹了一口气。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了陆平的意料,少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刚受过伤的膝盖上,带来的战栗感远胜其他。
陆平浑身轻颤,但这一次绝不是因为疼痛。“吹吹伤口、痛痛飞走”,这么可笑的咒语原本只有小朋友才会相信;可是现在,原本盘桓在膝盖的隐痛居然真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电般的酥麻。
沈雨泽……好像真的有魔法。
陆平凝望着为自己吹伤的少年,从他的角度看去,看不清沈雨泽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低垂的双眸。
拜托,他这么温柔可是犯规的啊。
……
在太阳落山前,女生们终于从山上下来了。她们都是同龄人,年纪最大的孟昕也才十八岁,虽然刚见面时有些生疏,但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关系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孟昕本想问候一下陆平的伤势,可当她的视线落在陆平裸-露在外的双腿上时,出口的话拐了一个大弯:“——陆平,你腿好白啊!”
陆平:“……?”
他膝盖上的药液还没晾干,他不想蹭在运动裤上,所以才一直保持着裤腿卷到膝盖以上的位置,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的行为,居然让他被女生们盯上了。
听到孟昕的话,在场的所有女生都把目光投在了陆平的腿上。这一看可不得了,女生们赫然发现,陆平的腿真的又细又白,而且胫骨修长,笔直漂亮!
“陆平,你是怎么锻炼的啊?我有点小腿外翻,还是你的腿型漂亮。”
“你汗毛好淡啊,我还以为男生的汗毛都很重呢。”
“从后面看跟腱也漂亮!”
“你要是个女生就好了,这么好看的腿,夏天不穿裙子实在太可惜了!”
谁说女生都是腼腆的?她们在沈雨泽面前装得像淑女,但是在陆平面前,一个个都暴露了真实面目,尽显lsp本色。陈妙妙仗着自己是陆平的同桌,大胆伸出魔爪,想要亲手摸一摸陆平的小腿。
陆平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窘得都不知道要往哪里躲了。
关键时刻,人群外的沈雨泽重重咳嗽了一声,制止了她们的放肆行为:“咳——各位同学,你们在山上玩了好几个小时,难道不想吃些东西吗?”
饿肚子这件事,沈雨泽不提醒还好,他一提醒,女生们的肚子都接连咕咕叫了起来。这样一来,话题被顺利岔开,陆平终于可以从被包围的窘况中逃出去了。
陆平匆忙把裤腿放下,重新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他可是要做一个守男德的好男孩,怎么能随随便便被其他女生摸呢?
那边厢,沈雨泽正在和大家探讨起晚饭吃什么。
涌泉山实在太偏了,想喝一杯奶茶都不方便,更别提点外卖了。
不过,陈妙妙早有准备,她跳上旁边的一块巨石,示意大家看向她:“大家放心,今天晚饭不会让大家饿肚子的!咱们就在果园里自己做!”
“自己做?”她的好闺蜜周跃左右看看,有些为难地说,“可是咱们谁会煮饭炒菜啊。”
“不用煮饭炒菜,东西都准备好了!”陈妙妙双手叉腰,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包包头,“咱们今天吃烧烤!”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守林人夫妇从小院里搬出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串好的牛羊肉串、蔬菜串、丸子串,新鲜的鱿鱼大虾生蚝,各种饮料,碗筷,桌椅,还有燃着明火的烧烤炉……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陆平端着食物走过去,夜风送来她们的低语。
送礼物也要两个人一起送。
陆平一口气烤了不少水果,光靠他和沈雨泽两人是根本吃不完的。他拿盘子装好烤完的水果,又从火堆里扒拉出几个红薯和土豆,起身给女生们送过去。
陆平这才知道,原来今天陈妙妙请这么多朋友一起来采摘,还有这层缘由。
周跃又看向陆平:“既然你听到了,那我就不用再特地去通知你了——你们男生也出个节目吧!”
火焰滚烫,陆平颇有耐心,小心转动着签子,让柿子受热均匀。原本还有些硬的柿子在火舌的舔舐下逐渐变得柔软,仿佛是一团将化未化的果冻,勾引着食客们去品尝。
写完这些话,陆平正要把笔帽盖上,忽然又停住了。
——【送礼人:陆平沈雨泽】
周跃:“那沈雨泽……”
被篝火加工过的桔子也甜甜的,汁水锁紧桔子瓣里,晚上吃两个,又润喉又能取暖。
见陆平拒绝的如此彻底,周跃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再要求他做什么了。
孟昕说:“我也是几分钟之前才知道这件事的。”她来不及准备礼物,周跃问她,能不能表演一个节目?唱歌或者跳舞都可以。孟昕没什么架子,欣然同意,她刚刚就是在和周跃商量音乐伴奏的事情。
想到就做,陆平把手里的托盘交给孟昕,然后匆匆回到放书包的屋子里,找到了自己的背包。两盒包装精美的桔红糕安安稳稳地躺在陆平的书包最底层,经过一天的颠簸,一点都没压坏。
“确实好吃。”沈雨泽吃完一个烤柿子,尤不满足,又扒了一只烤桔子。
“烤好了!”陆平大喜,烤好的第一只柿子他直接送到沈雨泽面前,催促他,“你快尝尝,特别甜!不过你要小心些,这个可烫了。”
他们男生女生分工合作,女生们负责烤肉串和蔬菜串,刚才已经派人给他们送来好几种了。礼尚往来,陆平也要回礼才行。
“生日礼物……”
陆平立刻拒绝三连:“喂,你这完全是赶鸭子上架。你看我浑身上下像是有艺术细胞的人吗?我唱歌跑调,跳舞四肢不协调,讲笑话之前先把自己逗乐了……我真的没有节目。”
长柿外表的皮非常薄,好似一层薄膜,现在已经完全翘了起来。他仔细撕掉最外层的皮,谨慎地咬下第一口——瞬间,他的整个口腔都被一股霸道的甜味占据了!
陆平起身,去桌子那里取了一些食材过来。他们有篝火,最适合烤红薯和土豆了。他用树枝在堆起的篝火下面挖了一个小坑,把红薯和土豆浅浅埋进去,等着它们被篝火的温度烘熟。
这才对嘛。
那甜味完全不讲道理,好似一颗甜蜜的炸-弹,在沈雨泽最没有准备的那一刻,直接在他的舌尖上爆炸。软软的果肉轻轻一吮,便化为汁水,强行淌进了喉咙里。而且在甜味褪去后,并没有普通柿子的回涩。
“看到没有?饭要一口口吃,火也要一步步点燃,哪有直接用火柴点木头的?”陆平说得头头是道,“这叫循序渐进,做事不能心急,你懂不懂?”
火光冉冉,在他们眸中跳着舞;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充实了他们原本空虚的灵魂与胃袋。
沈雨泽皱眉,又划开一根火柴扔进去,可是直到第二根火柴熄灭,那些柴薪依旧安安静静。
“蛋糕……”
想到这里,陆平决定,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再多填几个字。
反正这里到处都是桔子树,陆平先去桔子树那里捡了几根树枝和一些树叶,把它们全部抱了回来。然后,它把那些易燃的树叶塞到柴薪的缝隙里,先借着火柴点燃树叶,再用树叶引燃树枝,随着火势越来越大,终于那些柴薪也燃烧起来了!
……
沈雨泽起身:“我去找个打火机,火柴的火苗太小。”
他掏出一支笔,大笔一挥,在桔红糕上写下了一串祝福语。
“你想都不用想,”陆平摇头,“他是更不可能的了!”
沈雨泽接过那只烤柿,仔细观察起它。他以前不是没吃过烤熟的水果,在西餐里,经常用水果做各种派,比如苹果派、樱桃派、柿子派,但这么直接把柿子放在明火上烤,他还是第一次见。
没错,他是提前做好准备,有礼物可以送给陈妙妙……可是沈雨泽呢?陈雨泽原本不在受邀的阵列,今天是临时起意加入进来的。如果在陈妙妙的生日宴上,他即不送礼、也不表演节目,那别人会怎么看他,沈雨泽又会有多难堪啊。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谁不喜欢野营烧烤呢,而且能和这么多朋友在一起边吃边聊,这种快乐就算拿下个月月考的答案册来和他们交换,他们都舍不得换呢。
沈雨泽受到的震撼不亚于第一次吃到肉汤圆和甜豆花:“……柿子和桔子还能烤?”
陆平拉住他:“等等,你就算找打火机也没用,篝火不是这么点的。”
椒江本地的柿子不论从个头还是形状上来看,都和帝都的完全不同。帝都的柿子都是“磨盘柿”,每个柿子比手掌都大,身材矮胖,沉甸甸压着坠手,在整个果实的侧面有一圈显眼的辙痕,首尾相连,像是把柿子横着一分为二,仿佛磨盘一样。而椒江这边的柿子都是本地的“长柿”,个头小巧,呈枣核型,色泽更偏红一些。
陆平一愣,问:“生日?谁的生日?”
陆平和其他女生都不熟,只认识陈妙妙、周跃和孟昕。陈妙妙不知道去哪儿了,周跃和孟昕站在角落,不知在聊些什么。
十一月也是柿子结果的季节。柿子树高大,而且结果极多,只要在门前栽上两棵,就够一家人吃一冬天了。守林人的小院子前也种了一颗柿子树,收了满满一筐。
“不过,”陆平说,“虽然我不能出节目,但是我准备了礼物。”
他就不该寄希望于沈雨泽,大少爷之前还觉得天然气是按下厨房开关就会有的,又怎么可能知道要如何引燃柴薪呢?
温暖的火苗在晚霞里摇曳,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带来一阵久违的暖意。
好烫,好甜,好香!
“对啊,你们那边不吃烤柿子吗?”陆平晃了晃手里的签子,“烤柿烤柿,这可是个好彩头,多吃几个才能逢考必过!”
小院前面有一整片空地,他们把提前准备好的柴薪堆在中间,堆成一座小山的形状,再用石块围成圆环,圈住柴薪,让它们不会随便滚动。待一切准备就绪,沈雨泽划燃火柴,然后把火柴扔进了柴薪之间。
暖融融的篝火旁,他们说着、笑着、分享着,不知不觉间,这段时间萦绕在他们之间的尴尬渐渐消散,他们再度回到那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与默契之中。
落款的地方龙飞凤舞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雨泽本来以为,陆平拿来柿子和桔子是要直接吃的,却没想到陆平居然用铁签子把它们串了起来,然后直接举到篝火上烤!
看到沈雨泽讶异的表情,陆平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我推荐的东西就没有不好吃的吧?”
“嘘!你别太大声——今天其实是妙妙的生日,她不想让大家破费,就没告诉大家今天是她生日。”周跃道,“但她的生日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给她买了个生日蛋糕,就藏在守林人阿公的冰箱里,打算一会儿拿出来,给她一个惊喜。”
他们本地的长柿是最合适烤的品种,据说别的地方的柿子皮都很厚,即使烤了,也只会越烤越涩,不像长柿烤完之后更水润。
陆平手里的桔子也烤好了。不过烤桔子不用那样讲究,不用总是翻动,桔子皮厚,即使烤糊了,扒掉外面的表皮,里面依旧好吃。
几秒钟之后,火柴熄灭,只剩下一段焦黑,可是柴薪却没有点燃的迹象。
陆家几年前还在用老式的柴火灶,陆平从小就帮妈妈烧过灶了,区区篝火根本不在话下。
偶尔,当陆平给沈雨泽递东西时,他们的手指会触碰到彼此,只不过这次,陆平没有闪躲。
从头到尾,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甜。
沈雨泽侧头望向身旁的男孩,那些跳舞的火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漂亮的暖橙色,显得暧昧而温柔。沈雨泽轻声附和:“嗯,确实要循序渐进,不能心急。”
嗯,很好。
不过几分钟的光景,柿子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皮忽然一颤,直接崩裂,露出里面满是汁水的果肉。随着表皮开裂,柿子的甜香毫无保留的肆散而出。
大意就是,祝陈妙妙同学貌美如花、学习进步、考中好大学、未来成为富婆blablablabla……
周跃和孟昕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跳,周跃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陈妙妙不在身边,才舒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他还拿回来两种水果——柿子和桔子。
女生们负责去炉子旁烤串,沈雨泽和陆平作为唯二的两个男生,被分配去点篝火。
“惊喜……”
幸亏他今天出门前,有听妈妈的话带上那两盒桔红糕当伴手礼,现在正好把它们当生日礼物送出去!而且还是他亲手做的呢,多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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