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沈雨泽用的是祈使句，根本不容陆平拒绝。
而陆平……也确实无法拒绝。
毕竟，这是他升入椒江一中以来，第一次有同学约他周末出去玩。他们班里有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小团体，每到周末，学校周边的奶茶店、炸鸡店，永远人满为患，学生们会占聚一张大桌子，围在一起边喝奶茶边写（抄）作业。
这些“周末活动”，向来和陆平无关。
刚开始陆平也会失落，到后来他就看开了。一杯植脂末兑茶水就能卖二十多块钱，他家真材实料的嵌糕才卖十五，他爸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他干嘛要浪费那些钱和精力，在看不起他的人身上呢？
如果沈雨泽要他去奶茶店（虽然沈雨泽看起来不像是会喝奶茶的人），那陆平还会犹豫一下。
但是去图书大厦……
在沈雨泽面前，陆平总是无法抑制说出谎言，来维护少年人微妙的自尊心：“……正巧我也有几本书想买，那就明天见吧。”
“好。”沈雨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陆平，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陆平没忍住对着手机屏幕上沈雨泽的照片傻笑起来。
天啊怎么办，他居然从这一秒开始，就在期待“明天”了。
……
他们约在周六上午十点钟见面。
陆平出门前，陆爸爸拉开自己平时出摊时系在腰间的腰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零钱，想了想，又放回去，换成两张完整的百元大钞。
陆爸爸把钱塞给儿子：“平平，这是你第一次和同学出去玩，该大方就大方些，别让同学看笑话。”
“爸……”陆平眼眶一热，赶忙低下头。他没想到爸爸的心居然这么细，居然默默关注着自己的交友情况。
陆妈妈洗了几个水果给陆平塞在书包里，叮嘱他早去早回；小妹乖乖地为哥哥递上一把雨伞，因为天气预报说有雨。
于是，陆平就像是人生中第一次出门冒险的桃太郎一样，带着爸爸的零花钱、妈妈的水果、妹妹的雨伞以及满满的爱，跳上了开往南岸的公交车。
北岸没有直达图书大厦的公交车，只能坐到最近的路口，步行十五分钟走过去。
一路顺畅，当陆平抵达公交站台时，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幕洒下，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从包里拿出折叠雨伞，按下开伞键——只听“唰”的一声，雨伞弹出，淡蓝色的伞面上，高贵典雅的艾莎女王对着陆平露出了矜持的微笑。
陆平：“……”
妹妹，谢谢你。谢谢你把自己最爱的雨伞给了哥哥，哥哥十分感动，决定回家后就要给妹妹听写三十个英语单词。
一想到自己要和艾莎女王一起在雨中漫步，陆平脸上的温度徒然升高了几度。
要不然……就这么直接从雨里冲过去？
就在陆平犹豫不决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穿透层层雨幕，自对面车道掠过。
车开得不快不慢，足以让人看清车尾正中央，那道飞扬的银色字母logo。花体字格外飘逸，不轻浮亦不克制。
与陆平一同在公交站台上躲雨的是一对小情侣，女生盯着那辆在细雨中飞驰而过的豪车，惊呼：“那车好漂亮，一定很贵吧？”
她男友耐心解答，而陆平已经抢在他之前，在心底说出了答案。
——那是保时捷卡宴。若是车尾蹭掉一点漆，卖了一辆出租车都付不起喷漆的钱。
那辆车的车窗贴了隐私膜，车内的贵客藏得严严实实。
但陆平莫名知道，那辆车里坐的是谁。
陆平又开始恰柠檬了：沈雨泽真是排场够大，去图书大厦买几本参考书，也值得司机开卡宴接送；但转念一想，他自己的排场难道不大吗？陆平可是有阿伦戴尔的女王陛下亲自护送呢。
陆平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笑着笑着忽然岔了气——因为那辆本应该远去的保时捷卡宴，居然在前面的路口掉了个头，向着公交站台开了过来！
细雨被风吹得四处飘散，陆平起伏不定的心绪被细雨裹狭着，一起越飘越远。
车子轻缓地滑向公交站台，停在了陆平面前。
后排车窗降下，俊美的少年出现在了车窗后。
这是陆平第一次见沈雨泽穿便装，他穿了一件纯黑色的正肩t恤，越发衬得他面白如玉。细雨混着微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滚入车内，沈雨泽的目光轻轻掠过陆平手里的雨伞，薄唇吐出两个字：“上车。”
陆平：“……啊？”
沈雨泽：“难道你真想打着那把又丑又蠢的雨伞，步行到图书大厦吗？”
“请对这把伞放尊重一点！”陆平不乐意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女孩无法割舍的梦啊！”
仿佛在印证陆平的话，这时刚好有一个年轻妈妈牵着女儿的手从他们身旁经过，那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年龄绝不超过五岁，她一步一回头，盯着那把天蓝色的艾莎雨伞，满脸写着渴望。
陆平得意极了：“看到没有，我也算是少女杀手了！”
沈雨泽：“……”他面无表情地问，“少女杀手，你到底上不上车？”
“上。”陆平最终还是乖乖收起雨伞，拉开车门跳上了车。
这种价值数百万的豪车，和几万块钱就能买一辆的出租车当然不可相提并论。整车内饰都是纯皮的，车内熏香味道清雅，像是某种兰花的香气。
陆平抱着他的宝贝雨伞，浑身僵硬地坐在沈雨泽身旁。他每块肌肉都绷着劲儿，屁股只沾一点点座椅的边缘，不敢坐得太实，生怕把这昂贵的真皮座椅坐坏了。
他像是一个误入神仙殿堂的凡人，担心大声喘一下气，这个梦就醒了。
谁能想到，他前几天还在网上幻想自己坐豪车上学，而今天，他真的坐上了这辆豪车！
沈雨泽见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好笑：“你把伞放在脚踏的位置就行。”
“不不不……”陆平摇头，“伞还在滴水呢，给车弄湿了怎么办？”
“弄湿了自然有人会清理，”沈雨泽命令他，“放下。”
陆平条件反射地把雨伞放下了。
放下雨伞后，他的胆子又大了一些。
他开始尝试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座椅上——天啊，这座椅真的好棒，软硬适中，比沙发还舒服！
陆平的身体顺着座椅慢慢往后滑，直到后背贴在了椅背上。
在整个身体陷进去的同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喟叹，像是某种被挠了下巴的小动物。当他意识到自己发出什么怪声后，他脸色一红，立刻抬手捂住嘴巴，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沈雨泽……还好沈雨泽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
陆平发现，这辆车的车顶上隐藏着一些奇怪的“小灯泡”，车顶本身是黑色纯皮的材质，那些迷你的小灯泡藏在其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陆平：“车顶上怎么有这么多小灯泡？”
沈雨泽：“这是星空灯。”
“星空灯？”
“嗯，晚上比较漂亮——就像有真正的星星在头顶一样。”
陆平：“……”
靠，这就是资本家的快乐我想象不到吗……
不等陆平探索完这辆车的种种奥妙之处，车子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从车窗向外望去，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拐入了图书大厦所在的那条大街。但不知为何，这里堵得水泄不通，前后左右所有的车子都在不停按着喇叭。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噪音令沈雨泽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
司机向前张望了一番，恭敬地回答：“少爷，”（陆平：天，司机居然真的叫他“少爷”？！）“前面好像出事故了，才堵成这样。”
陆平对这边路况还蛮熟悉，前面那个路口特别窄，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剐蹭事故，今天又遇到下雨，堵成这样倒是情理之中。
陆平提议：“其实距离很近了，要不然咱们下车走过去吧。”
沈雨泽估算了一下堵车的时间成本，决定听从陆平的建议。
车子并入辅路，停在路边，沈雨泽率先下了车。他今天穿了一双很帅气的骑士短靴，衬得他双腿修长，犹如模特一般。陆平他抱着妹妹的艾莎雨伞站在他身边，被他衬托得像是灰扑扑的丑小鸭。
不过陆平心态极好，丑小鸭就丑小鸭呗，他生下来就是只小鸭子呀。
沈雨泽眉头轻拢，嫌弃地看向他手里的雨伞：“这么丑的伞，干嘛拿下来？”
“你不要以貌取伞行不行？管它丑伞美伞，下雨天能挡雨的就是好伞啊。”陆平反驳。
沈雨泽对他的歪理充耳不闻。
大少爷是绝对不可能屈尊降贵，打这种娇滴滴的公主雨伞的。
身高腿长的少年转身迈步走向图书大厦的方向，幸亏这条街上有不少商铺，他走在屋檐下，只要注意一些，就不会被雨水打湿。
他走得急，步伐又大，陆平哪里跟得上，只能艰难地一路小跑追在他身后。
陆平边追边嘟囔：“喂，沈雨泽，你真的不打伞啊？”
沈雨泽一手虚虚插在兜里，迈步往前走，不屑去回答。
眼看只剩下最后一个路口就要抵达图书大厦，突然间，一旁的自行车道上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只见一辆横冲直撞的电动车从他们身侧的车道经过，它根本没有减速，车轮碾过地上的积水，瞬间掀起了一道“巨浪”！
那“巨浪”是黑灰色的，还泛着白沫，混杂着落叶、石子和一些说不清的碎屑，向着沈雨泽的方向飞溅而去。
沈雨泽毫无防备，当即愣在了原地。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段慢动作电影，每一帧每一秒都在时间的洪流里无限延长，声音也从他的感官世界里被夺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脏水迎面而来……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纤瘦的身影奔了过来，挡在了沈雨泽面前！
与此同时，一道清脆的“嘭”声在他耳边响起，淡蓝色的伞面自动张开，伞面犹如盾牌，把那些飞溅的污水全部挡走，没有让一滴污水越过雷池。
沈雨泽的眼眸微微睁大，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北岸少年的身影。
污水落地。
时间的魔法消退了，沈雨泽又能听到雨声、车声、人声、以及少年的笑声了。
“沈雨泽，我早就说过——”陆平的肩上扛着那把张开的公主雨伞，仿佛勇士扛着自己的盾牌；他仰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新同桌，嘴角还噙着一抹狡黠的笑意，“——下雨天就是要打伞呀！”
……
图书大厦对面的甜品店里，一名目睹了一切的少女惊呼一声，喝了一半的可可奶直接从嘴角呛了出来。
“咳咳咳咳……”陈妙妙咳得撕心裂肺，她揉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但清醒的大脑告诉她，刚刚她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她望着马路对面，共撑一把迪士尼公主雨伞的两个少年，整个人陷入了莫名的混沌当中。
坐在她身旁的陈妈妈赶忙给她递纸巾，口中碎碎念：“有些人真是不讲公德，雨天过积水居然不减速！……不过你怎么胆子这么小，积水又不是溅在你身上，你怎么咳成这样？”
陈妙妙幽魂似的摇了摇头，喃喃道：“妈，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
“我不是咳到了，我是嗑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