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了几天,铺子里里外外整修一新,墙壁刷得雪白,灶台也盘好了,老崔那边的家什送了过来,颜雪怀咂舌,这才是老祖宗传下的手艺,修补过的家具不显破旧,反而添了几分厚重古雅。
李绮娘心疼银子,家什还没送过来时,她便买了布和棉花,用了两天一夜,做好了被褥,现在有了床铺,李绮娘便把客栈的屋子退了,和颜雪怀搬了过来。
临走的时候,母女俩向胡掌柜再三道谢,胡掌柜、帐房先生,连同两个伙计还挺舍不得她们走的,尤其是胡掌柜,这对母女在这里住了十天,他便吃了十天好的,从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现在肠胃已经养刁了,人家走了,他可怎么办?
好在客栈和会昌街离得不算远,有空时他一定会去光顾。
下午的时候,孙胜把颜雪怀要的东西送了过来,这倒是出乎颜雪怀的意料,她以为还要再等上几天。
李绮娘把那些东西一样样地拿起来,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可惜我那把菜刀没有了。”
颜雪怀连忙把新菜刀塞到李绮娘手里:“娘,试试这把新刀,看看称不称手。”
李绮娘掂了掂,还是叹息:“我那把是你外公用过的。”
两次死里逃生,颜雪怀还是第一次看到李绮娘长嘘短叹,谁能想到,她娘悲风伤秋不是为了悲催的人生,更不是为了颜老二那个渣男,而是因为一把菜刀!
好吧,菜刀总比渣男有用,菜刀能够用来保护女儿,渣男不会。
颜雪怀发誓,等她有了钱,她一定给李绮娘置办十几二十把菜刀,慰寄她娘那份思刀之情。
晚上躺在新床上,新被子新褥子,就连炕褥也是新的。
颜雪怀摸摸身下的炕褥,这炕褥足有她半个手掌那么厚,上面再铺上两层褥子,好吧,她的整只手裳也就这么长了。
“娘,您这是用了多少棉花啊?”
“舒服吧,这是新棉花,你现在太瘦了,娘怕床硬了硌着你那身小排骨。”
颜雪怀把手伸到衣裳下面,摸着自己那两扇小排骨,一扇红烧,一扇清蒸。
她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听过的童话故事,层层被褥下的一颗豌豆,把人硌得睡不着觉,她把所有的童话全都当成笑话,她躺在石子上都能睡着。
这时,李绮娘伸出手臂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嗯着若有若无的小曲儿:“月儿明,窗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娘的宝宝闭上眼睛”
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歌词,颜雪怀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睡意袭来,她的脑袋里渐渐迷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女子举着菜刀,一刀一刀砍在男人身上,她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可是眼前模糊,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次日一早,李绮娘就拉着颜雪怀一起去了灯市街。
早些年,灯市街上有两家灯笼作坊,生意非常好,临近中秋和上元,生意就更好。
仁宗驾崩后,太皇太后心疼爱子,改了立朝时定下的“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禁屠宰四十九日”的规矩,无论官员还是军民,全部禁丝竹嫁娶三年。
后来有民女迟迟不能成亲,未婚夫却于孝中身亡,女子因为没有成亲,所以膝下无子,却还要为男方守寡,即使夫家肯放她大归,也要三年之后。前三年后三年,女子青春已过,有那想不开的,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前的石狮子上。
这样的事情接连发生几起,首辅陶征等人上书,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收回成命,但是两年之后,轮到保康帝驾崩时,太皇太后还是沿用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全国上下丝竹嫁娶,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当然,一月之后,裕王就起兵了,即使太皇太后还是用的仁宗时的规矩,也变成一纸空文了。
但是灯市街上的那两家灯笼作坊,却没能熬到这一天,东家支撑不下去,卖了房子回老家种田去了。
灯市街上没有了灯笼,渐渐地变成了新京城里最大的菜市场。
这里不但有菜市,还有鱼市和肉市,无论是柴米油盐,还是南北干货,但凡是与做饭搭边的,灯市街上全都有。
灯市街越来越热闹,前后两边的巷子也都是做这行的,孙胜就在灯市街后面的巷子里,连门脸都没有,做的生意却不小。
李绮娘和颜雪怀是来买调料和干货的,灯市街人多眼杂,颜雪怀担心李绮娘被颜家人找到,原本不想让她来的,可是她两眼一抹黑,李绮娘却是行家,要买调料干货,李绮娘必须要过来。
胡掌柜推荐了两家铺子,都是知根知底的,母女俩准备先转转看看行情,最后再去这两家铺子。
一切顺利,一个时辰后,颜雪怀和李绮娘便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灯市街。
“娘,咱们雇辆驴车吧。”
李绮娘想说不用,费那个钱干嘛,可是看到女儿的小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了,她立刻便答应了,她能吃苦,可是女儿不行。
正在这时,旁边有人咦了一声:“大嫂,是你啊。”
李绮娘扭头去看,见是个年轻后生,看着有些面熟,她略一迟疑,便想起来了:“你是黄家酱园的管事?”
那天黄家酱园收大缸时,就是这个后生带着骡车过来的。
跟在后生身边的一名老者连忙介绍:“这位不是管事,这是我们家大少爷。”
黄家酱园的大少爷,岂不就是王家那位姑太太的继孙子?
只不过黄家显然是不认王家这门亲戚的,否则当年也不会把王家姑太太送回来。
“大嫂,我叫黄博,你们这是来给铺子采购的??”
黄博?
颜雪怀轻轻扬了扬眉毛,这名字,听上去如雷贯耳她咬着舌尖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原来是少东家啊,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那天还辛苦你帮我把那两口大缸抬到后面去了,真对不住。”话虽如此,可李绮娘的语气里却没有忐忑,反而只有真诚。
“大嫂太客气了,您家的铺子开业了吗?”黄博注意到李绮娘身边的小姑娘正在低头偷笑,莫名的,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衣裳整齐,没有不妥。
“还没有,正在准备,十六开业,到时若是黄少东有空,就来坐坐。”
十六这个日子,是李绮娘自己定的,她没有翻黄历,就是认为凡是双日就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