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方以寒突然这么坚定地说要去见自己父亲一趟,江云邈觉得很惊讶,傻愣着看了他半天,最终也只憋出来一句:“你……真的决定好了?”
跟方以寒认识这么多年,江云邈当然知道,刚解决了方怀宇之后,他有一瞬间下定决心要去面对他的父亲方怀信,也打了电话给辛卯说让她陪同一起去,但其实这也是方以寒想要回避的表现。
他没有勇气,自己独自一人走进那个冰冷、却仿佛要将人整个都吞掉的庄园,所以才选择了让辛卯这样一个既能够让他拥有安全感,又不完全知晓他全部底细的人,陪着他一起去。
“你说得对,”方以寒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奈,“我不可能永远都去回避这个问题,总得跨出那一步,去面对。”
江云邈动了动唇,本想问问他怎么突然就作出决定了,然而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嘴,换了个问题:“那还要让小师妹陪你去吗?”
方以寒迟疑了,眼底浮现出犹豫之色,思索了片刻,抬眸道:“要不然……让她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吧。方家那边的人都不是好对付的,她要是去了……估计没什么好脸色看。”
“……你怕她受委屈?”江云邈音量虽轻,语气中的诧异是半分没少,“诶哟……我看根本不是方家那群人给她脸色看,怕不是她去给人家吃炮弹。”
听他这么说,方以寒还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发现事实的确如此,无语地撇撇嘴。
而江云邈看他这副模样,放平了翘来翘去的椅子,侧身坐着面对他,又下意识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向逸恺,见他翻了个身面朝他俩,但还在呼呼大睡,于是转回去,不知不觉又压低了声音:“我说……你不如就带她去吧。这些事迟早也得说给她听的,这一次其实是个好机会。”
方以寒沉默着思索了一阵,江云邈则继续劝导他:“说真的,有些事拖得越久,你越不好说,而且特地找个时间告诉她显得刻意不提,我看以你的性格多半也说不出口。既然前几天已经和她说好了,要她跟着你去方家一趟,她也答应了,那不如顺水推舟,就把这事情自然而然地告诉她,不是很好么?”
江云邈难得一本正经地给人分析情况的时候,其实还是挺靠谱的,方以寒也很认真地对他的话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在去往各自所在级别的研究室的路上,方以寒特地稍稍去晚了几分钟,等晚出门一会儿的辛卯路过他们的教室。
辛卯从走廊远处就见他这么站着,像是在等人,没人来的时候就斜靠在门框上,有人来了就抬头站直了,两眼一亮,结果见到来人,立马灭了那抹亮光,又继续低头看手机。
辛卯觉得这简直奇了,便几步走上前去问道:“方老师,等人啊?”随后又四处看看,继续问他:“老江还没来?”
不应该啊。江云邈这人虽然说话偶尔不着调,但是碰上重要的事情,他向来是喜欢提前十几分钟到场,这一点习惯和方以寒是一模一样。
更何况这两人一个寝室,再加上一个向逸恺,没理由就留江云邈一个人还没出来吧?
“不是,他来了。”说着,方以寒眼神亮了几分,旋即立刻挪开身子,露出被挡在身后的、已经在教室里落座的江云邈的背影来,“我是在等你。”
“等我?”辛卯瞪大了眼睛,夹着讲义和文件夹的手险些把一沓子纸张全给摔在地上。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诧异地打量了一番方以寒,问道:“我又不跟你一间研究室上课,你等我干嘛?”
他抿了抿嘴唇,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我就是问你,上次答应的,陪我去方家的事,你还记得吗?”说完他顿了一秒,又补上一句:“还作数吗?”
“记得啊,当然作数了。”辛卯眨了眨眼,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了?不是说事情解决了去么?”
方以寒不自在地把目光往下瞥了一瞥,随后才正视辛卯探究的双眼,手指已经紧张得在□□衣角,面色和声线却故作平静:“我打算下周三就去,你有空吗?”
辛卯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玩味地笑了一声,说:“有,当然有。我手机号和终端号你都有,具体的咱们课后联系。”
说完,辛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自己教室走去。
方以寒望着她的背影,颇为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一转头便撞上某位少爷努力憋笑的神情。
他沉默了几秒,走向自己座位的脚步也停顿了几秒,随后木着一张脸,颇有些自暴自弃道:“你想笑就笑,忍着不笑的表情真的很丑。”
得到了当事人的首肯,于是江云邈立刻爆发出惊人的笑声,一边笑出眼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救命啊你这多少年前的搭讪套路哈哈哈哈!你这一招甩出去,连狗都不会理你啊——”
方以寒无语地看他一眼,默默地在位置上坐好,翻开讲义,一副乖学生的模样,耳朵和脖子根却红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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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底子够好,霍思慎确实在医学方面学得很快,甚至已经开始了对病毒的研究。
而不过才花了四五天的时间,她竟然就在侵蚀病毒的研究上有了进展。
经过家人与本人的同意,作为霍思慎的实验对象的一名重症患者,接受了针对他自身的病情研制出的血清,而这名患者日渐康复,脱离了危险,皮肤上的斑斑驳驳也已经褪干净了。
在这种时候,只要能出现一例成功案例,那么就会给所有人,无论是病人还是医护人员,都灌注很大的信心。
方以寒原本还担心是否能够成功,甚至又在考虑是不是要把去方家的行程再往后推迟,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必要。
而且,在他和辛卯请示过刘冀,正式得到临时出入感染特区的许可证时,霍思慎已经开始研发可以进行大批量生产、对所有的患者都能够起效的血清了。
由于近期感染特区内的情况特殊,尤其是重症隔离区,寰塔决定收紧附近的领空政策,于是方以寒和辛卯外出时是借用的指挥部的越野车。
辛卯坐在副驾驶座上,方以寒开着车到特区关卡的时候将车停下来,摇下车窗,向关卡处的看守人员出示了临时出入许可证后,等待对方放行才重新摇起车窗驱车离开。
而短短几秒钟辛卯便发现,无论是在重症隔离区内,抑或是病情算不上严重的整个感染特区内,医护人员、轮岗的辰侍或是经过路边的患者家属,所有人的表情看起来都轻松了很多,特区内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死气沉沉,仿佛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法诉之于口、却心照不宣的绝望之中。
也许是因为霍思慎的研究传出了好消息,而第一名得到治愈的患者是被隔离在重症隔离区的重症病人,所以他们都看到了希望,认为自己的家人和病人是绝对可以存活下来的。
方以寒握着方向盘,车辆虽是行驶在有些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他却驾驶得十分平稳,辛卯只察觉到了微小的颠簸感,并没有觉得整个人都晃得眼花缭乱,甚至还有心情去看反光镜里照出的特区内的情况。
匆匆转过头瞥了她一眼,方以寒展露出几不可察的微笑,随后便两眼平视前方,问道:“在看什么?”
“啊?”还在盯着镜子,对着渐行渐远,最终只剩下极细小一点的特区关卡直瞧的辛卯,听见方以寒突然这么问,一下子没回过神来,猛地转头就对上了他的侧脸。
方以寒看着像是一脸平静,辛卯却觉得他好像是在笑,眼底像是闪烁着愉悦的色彩。
“从上车起你就在四处打量,等离开特区,你也一直在盯着反光镜里特区的方向。”方以寒又转头看她一眼,言语和神色间都像是在提示辛卯她刚刚的行为。
辛卯收回了视线,“哦”了一声说:“我是在看大家的表情。”
闻言,方以寒似笑非笑地问她:“那……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辛卯抿了抿嘴唇,习惯性地想把一条腿往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搁,却被车厢内狭小的空间给阻隔了动作,于是只好悻悻地放平了腿,把两只脚往前伸了伸,说:“之前病毒刚刚爆发的时候,所有前往感染特区的人都是一脸严肃,后来发现了重症患者,出现了那么多因为感染加重而最终死亡的病人,其实身边的人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保障后勤工作的辰侍,抑或是病人家属,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也尽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但其实一个个都始终把凝重摆在脸上,藏在眼底。大家都很绝望,直到最近几天,阿慎对于病毒的研究有了可观的进展,他们才终于有了笑容。”
听她这么说,方以寒倒是愣了一下。
的确,那样凝重的气氛,就算是执行过许多任务、见过不少场面的方以寒都觉得,实在是有些窒息。
“话说回来……”辛卯稍稍倾身看向方以寒,眯起双眼打量他,“你为什么要让我陪你去?”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方以寒怔了怔,下意识微微转过脸,撞上了她探究的视线。
他整个人倏地烧了起来,从脖颈到耳根竟是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