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鹞子翻身,使用飞踏游走跃上了房顶后,江云邈踩着瓦片稳住身形,转身去扶慢慢顺着梯子向上爬的许睿。
然而对方根本不领情,只是自己小心认真地一格一格往上攀,彻底无视了某位少爷伸向她的援助之手。
江云邈抿抿唇,抬手挠了挠脸颊,却没有走开,而是站在梯子边上,替她扶稳那两只靠在房檐的脚。
许睿一边扒着房檐边缘的瓦片往屋顶上爬,一边抬头看他一眼,用气声问道:“你不去盯着那个大叔?”
他老神在在,扣着梯子的手稳当得一点儿不抖:“那大叔东张西望还没到呢,胆子小得连走夜路都怕。”
许睿笑了笑,半个身子已经跨过了木梯,江云邈于是握住她的手肘让她借力,许睿这次没拒绝,借由江云邈的力气踏上了屋瓦。
知道她不爱让自己帮忙,江云邈识相地和她一前一后走在一块儿,让她走在前面,自己走在后面,万一这姑娘没走稳,他还能伸手扶一把。
江云邈时刻注意着前面人的动向,又一边寻找这屋顶上的最佳隐蔽点。两人沿着屋脊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一段,最终江云邈指了一处正对着一条小巷子的地方,许睿和他便一左一右趴好。
这屋瓦一片一片地铺在身下实在是不舒服。许睿觉得身上被这瓦片硌得发疼,忍不住皱起眉头动了一下,随后就被身侧的江云邈给一把按住。
她一下子浑身僵硬,不仅仅是因为身体和硬梆梆的瓦片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更是因为她猜到,目标人物也许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许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才从屋脊上露出一双眼睛就被江云邈摁住了头顶。
身侧的青年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嘘……别乱动。咱们现在这个角度正好背对着月光,地上的影子很清晰,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
“那……能不能换个观察点?”许睿也跟着轻声说话,声线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能是疼的。
江云邈眉头一皱,严肃道:“来不及了。”
原本还在几十米开外的壮汉,此刻已经是越走越近,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有几米,现在再有动作,别说引出他背后的指使者了,恐怕很快他们俩就会被这个人先发现。
而这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在看四周的情况,被他察觉到的概率简直是大幅度提升。
许睿乖巧地趴着,没敢挣脱江云邈摁着她脑袋的手掌,只是缓缓地伸出手去,反手轻轻扯了一下他肩膀处的衣料,用气声问:“就不能用隐身咒吗?”
江云邈只觉得肩面一紧,立刻意识到是许睿在拉他的衣服,于是浑身都有些僵硬,回答她的语气也有些慌乱:“……对他或许有用,但万一等会儿来的是高级的辰侍,我们连一秒钟都藏不住。”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说着,许睿便凝神感受体内流动的脉冲,用某种特殊的办法让它从指尖倾泻而出,像是一股溪流,由她引导着,将两人的全身都温柔地包裹。
江云邈看着地面上原本属于他们两个脑袋的黑影渐渐消失,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据他所知,无论是何种级别,多么强大的辰侍,都无法在时空域内,除了学院练习场以外的地方使用隐身咒,因为时空域各处都布下了对特定术法的禁制,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术法被滥用,用作偷窥窃听等为人不齿的事情上。
但人嘛,越是不让做的事就越是会想方设法去打破束缚的牢笼。于是就有辰侍研制出了,与在时空域被禁用的那些拥有相同功能的术法,能够完美绕开时空域的禁制,不受限制地使用。可同样的,这些已经被列为禁术,只有极少数岁者级别的辰侍才有资格学习。
然而,许睿还只是个在学院体制内的新生,她是怎么会使用这种禁术的?
他猛地转头去观察她的反应——她似乎并不清楚,甚至还以为自己使用的术法是隐身咒。
江云邈面色复杂地转回脸去。
寰塔规定,一旦发现未经允许使用或是学习禁术者,必须要上报。
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她的前途就彻底毁了,她的家族恐怕也……
江云邈眉心紧锁,眼神落在了巷子里等待着的中年壮汉身上。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再选择要不要进行上报。
而现在——江云邈稍稍伸长了脖子。
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忽而走出一道浑身漆黑、十分高大的人影,步伐有些僵硬身上披着斗篷,整张脸都被面具遮挡,唯独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却隐在了兜帽的阴影之下,看不真切。
他皱着眉头,低声喃喃自语:“果然……这老棺材是受其他人指使。”
许睿见他神色凝重,凑过去问:“那个黑衣人……你能看出来是谁吗?”
江云邈摇头:“不能。至少我知道的人里面,会指使别人干这些的,都没有那样的身高。”
许睿转头去看那名黑衣人。的确,放眼整个寰塔,要找出这样身高直逼一米九的辰侍也是难上加难,毕竟这是一个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需要极大隐蔽性的职业,如果身材过于魁梧高大,在战斗中很难找到合适的藏身之处。
黑衣人站定后就没再移动过脚步。看他刚才僵硬的走路姿态,江云邈猜测这人也许是腿上有伤,所以才步伐缓慢而又诡异,而现在又站定一处后便一动不动,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江云邈和许睿距离较远,只能看到巷子里的两人说了几句,却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内容。
而在那之后,中年男子露出了狗腿的笑,双手合十、两眼发绿地盯着黑衣人从斗篷下取出的一个小包裹。
当他接过那人递过去的包裹后,眼底精光更甚,一拿到手便迫不及待地掀开外面裹着的布料的一角,随后试探着抬头看了一眼黑衣人,见他对自己此种做法并未作出任何反应,也没表示反感,于是大着胆子在他面前打开。
里面是一沓纸钞。江云邈远远地看去只能对那厚度估算个大概,差不多是两千酉元。
这老小子见了嘿嘿一笑,声音大得连许睿和江云邈这儿都能听见。而下一秒那大叔就收起了笑容浑身一抖,看他满脸赔笑地不停弯腰,嘴里的口型像是在说“是,是”,他们俩猜测多半是这黑衣人开口训斥了他。
给了钱后,巷子里的两人没再多说,中年男子对着黑衣人嬉皮笑脸了一阵,转身便准备离开了。
许睿正疑惑,只是让他引起街道上的骚乱,这个不明身份的人居然给了这大叔这么多钱,少说也得有一两千酉元呢,这么大方?
她刚要开口去问身边的江云邈,原本只是翕动着嘴唇想要说话的她,在下一刻就震惊得瞠目结舌,话到了嘴边全给吞了回去。
江云邈看着那壮汉拿了钱转身要走,也觉得奇怪,刚冒出黑衣人为什么不将他灭口的念头,就见自己的想法成了真。
他扬起眉毛,双唇讶异地微微张开。纵使参与过战斗,也见了不少场面,江云邈仍会对中年男子眼里的震颤和恐惧感到心惊。
毕竟是他今天早上还在审问、交谈的人,一转眼到了晚上,这么一条人命就要没了,还是在他面前没的。
耳边传来许睿倒抽气的声音,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她,就发现她瞳孔颤抖着,喉咙里窸窸窣窣,像是在酝酿着一声尖锐的喊叫。
江云邈也没多想,伸手揽过她的肩膀,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臂弯里的人不停地颤抖着,预期中的尖叫也没有出现,只是他捂着女孩嘴的那只手,掌心满是她呼出的热气。
黑衣人一个响指,中年男子怀里的酉元全部变成了白纸。他又残忍地看着躺在血泊里的人彻底断气,又抬腿踢了他几脚,见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才离去。
摸不清对方的底细,江云邈不敢随意地往外冲,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学生,权衡再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一点一点失去呼吸。
黑衣人再一次迈着缓慢而诡异的步伐,消失在了巷子的阴影中。
此时此刻的许睿似乎也彻底坚持不住,江云邈感觉包裹着自己全身的温和脉冲突然散尽。他低头看了眼难得温顺地趴在身侧的女孩儿,就见她吓得呆愣在那里,只有呼吸还在正常运作。
“许睿。”江云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却没有反应。
“许睿?”他略微拔高了声线,音色里隐隐浮上几分担忧。
她依然没有动,只是哽咽地问道:“还……还有救吗?”
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一个问题,江云邈一愣,抿了抿唇,最终也只是抬手,温热干燥的手掌轻柔地盖住了她的双眼:“……别看了。”
她都已经亲眼目睹了对方断气的过程,这种情况下,江云邈根本没法说谎骗她。
许睿闻言,狠狠一震。下一秒,江云邈就感觉自己的手掌被滚烫的液体打湿,眼泪汹涌得像决堤的洪流,一滴又一滴地从他掌沿淌下来,落在瓦片上,洇开深色的水渍,甚至积起了一小片水洼。
江云邈的目光停留在她泛红的鼻头,听着她压抑克制的抽泣声,随即眨了眨眼,试探着将许睿搂紧,看她没有挣脱,于是又把人转过来抱进怀里。
他一言不发,只是陪她一道躺在冰凉坚硬的屋瓦上,不时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