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双手抱臂站在办公桌后,冷眼看着身侧神情激愤、唾沫横飞的中年男人义正词严在教务主任面前指证她的模样,硬是憋着一肚子的笑没表露在脸上。
“辛卯同学,朱老师说的是真的吗?”教务主任皱起眉头问道,“是你在他的水笔上动了手脚吗?”
她无辜地耸肩:“不是我,我不知道朱老师在说什么。”
朱袤气得面红耳赤,拿眼刀从上到下把她剜了一遍还不够,又从脚到头再扎了一遍,转而朝着教务主任继续控诉:“主任,如果不是她,那怎么解释她一来教室试听就有人恶作剧?”
闻言,教务主任无奈地看了一旁的辛卯一眼。而辛卯识相地保持沉默,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他在这教务处呆了这么久,这朱袤在学生中的风评不好也是众所周知。而今天这事实在是发生得有些离奇,朱袤上完课便硬拉着新来的旁听生到教务处来,噼里啪啦一番指控,说是这姑娘在他用的水笔上动了手脚,给他的摁动式水笔通了电,只要一摁下笔尾朱袤就会被电到。
其实如果是真事,教务主任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有些学生向来爱捉弄人。只是朱袤扯过来的这个同学看着就是个乖学生,又是寰塔的塔主冯静白特地交代,想让她去试试资深武器课,因为教过她的方以寒说这个同学在武器上天赋绝佳,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他不由得想到过去学生时代,他和这朱袤就是同一届的候选生。那时候,时空域兵器领域的一把手千杼子也和他们一样,是个毛头小子,和他和朱袤是一届的学生,朱袤向来看不惯千杼子,甚至在毕业后分配到各自的就职区域,再见面时也是针锋相对。然而千杼子一跃成为时空域的顶级武器大师,朱袤经过了二十多年,始终在他们俶阳学院做一个级别十分普通的教师。
主任又转念一想,这方以寒是千杼子的爱徒,朱袤因为这孩子的特殊身世而看轻他,现在这辛卯又是方以寒的学生……他当下便觉得朱袤做为老师,不能对学生一视同仁,甚至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来历出身才区别对待,实在是有违师德。
于是他决定将这事马马虎虎揭过,说:“老朱啊,你作为老师,就别跟学生计较这些小事了吧……”
朱袤一愣。他本是想让主任好好管管这学生,顺便能让她从自己的课上滚蛋,没想到自己作为受害者得不到公道话不说,主任还想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他当即就火了,气急败坏道:“主任!辛卯同学这样的做法是不尊重老师的行为,您不能放任自流,否则其他的学生有样学样,这可还得了?!”
辛卯一扬眉。这事的确是她做的没错,但是朱袤难道没看出来,教务主任现在明显信了她装出来的一脸无辜,根本不想听他到底说的什么鬼话么?
果不其然,主任不耐烦地蹙眉,大声驳斥他:“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跟竹竿似的干瘪男人被斥得一愣,而主任继续拔高了声线说:“你说人家小丫头整你,爬你头上动土,你有证据吗?”
被训斥的男人没出声,主任又说:“话又说回来了老朱,你一口咬定是她动的手,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此话一出,朱袤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辛卯看了,在心中暗自啧啧称奇。
原来他自己也知道,是他先说了些让人不舒服的话,所以别人悄悄使些小伎俩去整他也是情有可原。
对教务主任当着她的面这么责备朱袤,辛卯站在一边当背景板不出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主任朝她看了一眼,随即拉着朱袤往旁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和他说着什么。辛卯视线落在桌脚处,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隐约捕捉到“塔主”、“冯静白”,还有“得罪不起”“看在我的面子上”之类的字眼,多半是搬出了冯静白来让朱袤彻底放弃追究她的责任。
两人才偷偷摸摸地交流完,教务处的门就被人扣响了。还没等教务主任回应,门外的人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辛卯应声望过去,好几天不见的方以寒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气喘吁吁地说了声“抱歉”,便走进来:“陈主任,辛卯她……”
方以寒还未说完,陈主任就点了点头,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方以寒朝辛卯看了一眼,正对上她的双眸,旋即又迅速别开目光。
辛卯只一瞥,便察觉到方以寒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虽然皮肤白皙,但看起来健康,现在这脸色显得有些惨白,带着一股病态的疲惫。辛卯回想他先前给她上体术课时的状态,就算把她撂倒了好几个回合气息都不会乱了半分,分明和现在跑了没多少距离就喘得不行的模样大相径庭。
更何况,方以寒的住处距离学校并不算远,这段距离如果只是单纯地跑过来,他也不该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朱袤的脸色在方以寒推门进入的那一刻变得更臭,但也没再多说,显然是主任刚才的“劝诫”起了效果。
“小方,你是为了辛卯同学的事来的吧?这件事朱老师决定不再追究,就此翻篇了。”陈主任说,“辛卯同学,这一次是朱老师冤枉你了,我在这里给你道歉,希望你别计较。没有其他事情,你先跟小方回去吧。”
方以寒听了,惊讶地睁大了眼,似是没料到会是这种展开。
辛卯倒是不以为意,毕恭毕敬地对着陈主任半弯下腰:“您言重了主任。那我和方老师就先走了,给您添麻烦了。”
方以寒还愣愣地站在那儿,辛卯转身便扯着他手肘处的衣袖,用力拉着他往外走。他这才回过神来,面上有些尴尬:“给您添麻烦了,陈主任。”
两人没走出几步,办公室里两人似乎又产生了口角,教务主任甚至恨恨地道:“你看看自己在学生之间的口碑怎么样!让学生做的匿名问卷里几乎没人说你好话,还不知道夹紧尾巴做人!还总想让我给你评优?你这还评什么优!”
方以寒和辛卯不约而同地回头,随后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继续往前,甚至加快了脚步。
离开教学楼不远,方以寒便伸手拉住了还在走的辛卯。她诧异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朝他报以疑惑的目光。
方以寒抿唇,无奈地问:“整人电笔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辛卯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四处看了看,等到从方以寒身后经过的那名同学走远她才开口承认:“是我。”
心中暗自感叹一句果然如此,方以寒叹了口气:“为什么?是他做了什么事,让你觉得忍不了?”
还以为他会不明就里地对她劈头盖脑一顿说,辛卯惊讶地挑眉,一五一十地把朱袤从进教室起便听着阴阳怪气的话语复述给方以寒听,甚至是绘声绘色。
方以寒过去也是俶阳的学生,上过朱袤的课,自然清楚他本人说起话来是个什么鬼样子。看了辛卯挤眉弄眼地模仿对方,学得惟妙惟肖,方以寒的表情有些微妙。
“你之前也不像是为了这些找别人麻烦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冲动?”肋骨处忽而传来隐痛,他蓦地皱了皱眉,咬紧了后牙硬是熬了过去,问话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万一被他抓到了证据,陈主任可没这么简单就放过你。”
本以为辛卯是听不下去朱袤在背地里这么难听地说他,是为了替他出头,谁知这家伙开口便是理所当然的一句:“骂你可以,骂我不行。”
方以寒险些认为自己听错了:“啊?”
她不以为意地耸肩:“过去我做学生的时候足够乖巧了,如今我到这儿来学习是为了你们的远大目标,凭什么还得受这窝囊气。”
沉默了几秒,方以寒抬手捏了捏眉心:“……上课的事我再想办法,这几天你先在宿舍自学。”
辛卯表情平静地反问他:“为什么不继续教我了?”
方以寒一愣,眼神不自然地看向一边:“再复杂的知识我没办法教你了……”
“是吗,”她显然不买账,但也不直接戳穿,而是继续问他,“那既然已经回来了,明天休息一天情有可原,之后几天为什么要我自学?你不需要验收在你任务期间我的学习进度有没有落下吗?”
他清了清嗓:“咳嗯……我相信你很自律,没有验收的必要。”
辛卯一挑嘴角,双手抱臂眯起眼审视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面色一僵,方以寒抿了抿唇,静默了一秒,语气生硬地再开口:“没有,你少胡说八道。”
“哦,是吗。”辛卯嘴上说着,一只手已经伸向他的胳膊,明摆着不信地捏了捏。
方以寒强忍着疼痛,牙关紧咬得颌骨处都微微突起,迅速地皱眉又展平,神情似乎分毫未动。辛卯挑眉,心说这小子还挺能忍。于是目光下移,手指也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肋骨之间的凹陷处戳去。
辛卯的指尖在触及方以寒身躯之前便收了大半的力气,然而他还是变了脸色,下意识地躲开她的偷袭,提气向后走了几步避开,却依然扯到了伤口,痛得咳嗽不停。
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方以寒捂着伤处横眉竖眼地瞪着辛卯,却咳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始作俑者倒是一脸平静,甚至波澜不惊地问:“去医院了吗?”
方以寒仍然在咳。辛卯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等他平复完,期间还好心地给他拍背顺气。
咳嗽声渐渐小了,方以寒深吸几口气,颇为无语地看向辛卯。有时候方以寒都不免怀疑,她的存在莫不是存心来克他的。但如果不是关心自己,辛卯也没必要这么问。
“不能去医院,”先前被辛卯逗到咳得通红的脸,现在又是血色褪尽,甚至看起来比之前更糟糕,“一旦去了就会被人发现,静白指派我去执行秘密任务的事就瞒不住了。”
辛卯沉思了一阵,说:“那我回去问问阿慎她们有没有治伤的药。”
方以寒闻言,抬头盯着她看,唇角似乎有些不悦地下垂。
这才多久,她和宿舍里另外三人已经这么熟络了?
辛卯见状只觉得莫名其妙,只当他是不愿意麻烦她的室友,于是语重心长道:“受了伤得及时处理,不然等下次你们塔主派你出去办事,伤口却还没好全,那岂不得误了你们冯塔主的大事?”
他睨了她一眼,别扭道:“……麻烦你们了。”
弯了弯嘴角,辛卯开玩笑似的把他一头柔顺的黑发给揉乱:“还挺乖的哈。”
方以寒浑身一震,炸毛道:“你干什么!?”然而辛卯转过身,理都没理他,低头拿着手机往寝室的通信群里发消息,问她们有没有伤药。
看走在前面的人根本没注意他,方以寒摸了摸发顶刚刚被辛卯揉过的地方,耳尖隐隐泛红,旋即又琢磨起辛卯方才的那句话。
什么叫“挺乖的”?他猛地抬头。她不会已经知道自己比她年纪小了吧?
方以寒撇撇嘴,情绪隐约变得烦躁起来,而辛卯仍是自顾自地询问着霍思慎伤药的问题,还问她寝室里有没有医疗箱,丝毫没察觉到方以寒落在自己身后,情绪已经跌宕起伏了好几个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