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养重的质问,杨子正微微一笑。
“所以需要法,用法来告诉人哪些私欲可做,哪些私欲不可做,律法决定了人之行为的底线。比如饭饱思**,可做,只要不欺负良家妇女。但起盗心,却不可做。”
“如没有法律?或没有人执行法律呢?”吴绮问道
“那就需要儒释道的道德来约束膨胀的私欲,如一个人接连失去了律法与道德约束,则此人为不世之恶贼也。”
“故,杨兄也是相信道德的?”陈维崧松了口气问道。
“信,当然信。刚才我说了,律法决定了人之行为的底线,而道德品质则决定了一个人的上限与美誉。治国不可只讲律法不讲道德,也不可只讲道德而不讲律法。况且礼法也是法,三纲五常也是道德之法。这也是为何朝堂有专门制定律去的大理寺及执行律法的刑部,除了律法,朝堂还有礼部即礼法。”
“由此可见,治理国家从来不只是儒学的事,还有法家之学,甚至还有行兵戈的兵家之学,修水利管农事的农家之学,掌管钱的商家之学,修缮工事者墨家之学等等。”
“所以,杨兄认为圣人之学是错的?‘人性本善’是错的?”张养重继续问道。
“我从未说圣人之学是错的,我只是认为圣人学问也不过是天下学问的一种罢了,治国明理从未只靠一种学问。况且如果‘人性本善’了,为什么要劝人向善呢?不是人性本私,所以才需要劝人向善吗?”杨子正反问。
“那是因为随之年长,受到了污浸,会走向歧途,因此,需时时提醒人向善。”张养重答道。
“人人都是本善的,污浸从何而来?”杨子正反驳道。
“污浸从心而来。”吴绮抢答道。
“那即心本污,亦是心本私也。”杨子正笑道。
“你……”张养重怒了。
“好了,贤侄,既然你信道德,为何不信心学?道德需修心才可得也。法学与你的科学好像都没有提到如何修道德,还是你另有主张?”方以智缓和了大家争论的气氛。
“方叔言之有理,科学与法学都不是道德之显学。人有道德的前提是什么?安居乐业,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道德是一种看待这世界的观点,看待人生的观点,以及评判人生价值之观点,道德集合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儒学是万般道德观点的一种,并不是全部,因为还有道家的道德观,佛家的道德观,甚至红毛夷人上帝教的道德观。晚辈在想是不是有一种学问专门研究万般之道德观的?”
“嚯,你这想法奇特。什么叫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方以智非常之好奇,想不到这杨子正是一套一套的,很明显不是胡乱的只有一点小想法就四得吹牛的,更像是形成了系统而来传播思想的,这让方以智更加的想探明杨子正的思想体系。
这不仅可以让他学到新的东西,也可以替陈贞慧看看这个人可不可交,千万不要连累了陈贞慧与陈维崧。
“一个生活深山小村里的人一辈子从未出过深山,所以,他的世界只有山村,只有周围的大山,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村里最富有人的,让大山里的所有动物都听他的话,甚至他希望自己成为这里的王。”
杨子正一说,陈维崧“呵呵”一笑,杨子正说这话有点井底之蛙的寓意。
“山村就是山村里人的世界观,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同理,一个帝王的世界观又不同,帝王至少想到了自己的国家,以及周边的国家,在帝王的眼里,这就是世界。那帝王又是有如何的世界观呢?周边国家臣服,本国子民忠君。这是帝王的世界观。”
“山村小民的世界是山村,帝王世界的周边诸国及本国,读书人世界是万卷书以及万里路,而士大夫的世界是庙堂,而女人的世界是男人与子女。因为世界观的不同,每个人会形成不同的人生观。”
“什么是人生观?刚才我说了,山村小民的人生观就是努力一辈子成为村里最富有的人,成为这片山的王。帝王的人生观是成为千古一帝,成为历史的名皇。士大夫的人生观是成功治国辅政的能臣名将,读书人的人生观是明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女人的人生观是相夫教子,一家人平安富足。”
“当不同的人有了不同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就会产生一种叫价值观的东西。为了士大夫帮帝王把国家治理成盛世,士大夫就觉得自己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不虚此生。读书人写出了千古名篇,为后来人指明了思想上的明灯,他就觉得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不枉读万卷书。等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生价值观,比如孟母,孟母三迁是为了让孟子受到良好的教育,孟子成为了圣人,孟母的人生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方以智听着听着内心巨惊,原来是这样,杨子正这么梳理的话很多看似混乱的学说立以清晰了,原来知识还可以这么划分的。其中很多的说法也颠覆了他的想象,什么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又说什么儒学、道学、佛学是道德之学。
这杨子正可不是一般人物啊,他的科学,他的道德之学的说法至少是能成为比肩王阳明、朱程一样创新学的人。
方以智意识到遇到了一个可能会开山立派的牛人,这或许是个根大腿,或许能让自己在历史上杨名立万,这是新学说啊,想想王阳明的学生王学七派,每派的领袖人物也是响当当的啊。想到这,他立马起身放下身份以师礼行之。
“子正大才,请受密之一拜。”
“呀,方叔,你,这是,这,万万不可。”杨子正既惊讶又欢喜的迅速站起来去扶住方以智。
而其他更是震惊了,这,这是方以智啊,四公子之一啊,竟然对杨子正行师礼,这,太颠覆三观了。
陈维崧脑海里一片空白,方叔被杨子正给说服了?这……杨兄太厉害了,不愧是我兄弟……咦,不对,哪里不对呢?
张养重与吴绮也是吓了一跳,虽然他们也差不多被杨子正给说服了,因为杨子正的概念太新奇了,奇到他们闻所未闻。
但即便如此也没想到方以智会对杨子正行师礼啊,他们可是知道方以智在江南的影响力的,那江南的读书人、官员以及士绅大商很多都尊他们四公子?
但真正惊掉下巴的是寇白门,她一个妇道人家虽然是学了点诗词歌赋,平时也听过一些文人之间讨论过学说。
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的,杨子正的观点一再的颠覆他们,眼看几人就要吵起来了,结果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被臣服了。
这怎能不让寇白门震惊,今晚这事传出去就是佳话啊。
也是怪谈啊,这是让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啊,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被一个有着秀才功名的江湖客给降服。
啧啧,这瓜够大的。
“子正,别叫我方叔,我愿意向你请教这科学与道德之学,还请子正教导与我。”方以智是一个开放的人,只要不是歪理邪说,明确反对儒学的人,他都愿意学习。
想想他能博采众长,中西合璧,访遍民间藏书大家,能涉猎文、史、哲、地、医药、物理等学术,能修习儒、释、道三教归一学说,他不是迂腐之人。
“方叔……”
“子正请叫我密之。”方以智纠正道。
“哦,密之,我愿与所有想了解科学与道德之学的人交流学习,大家都是相互平等的,没有什么教导一说。所以,密之,千万不要说请教,交流,交流即可。”杨子正的意思是,想学可以的,但都是平辈。
“啊,三人行必有我师,如子正愿教导,子正即吾师,哪能……”
“密之,我是崇尚人人平等的,况且,这科学与道德之学我自己都没有完善呢,怎么成师?如果密之喜欢,我们可以一起交流学习共同完善这两门学说。”杨子正拉着方以智的手温和的笑道。
“如此,密之谢子正共习之。”方以智又是深深一躬。
这波操作已经早已让周围几人震得有点昏头转向了,脑中如刚刮过十级风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哈哈,密之,我生性喜欢洒脱,虚节咱就免了。来,喝酒,各位兄弟,来,喝酒喝酒。”杨子正其实很兴奋了,收了一个大思想家啊,这就是一个能推广科学与哲学的大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