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子港郊外]
“咔哒。”
“咔哒。”
伴随着清脆的机括声,纽伦钟的指针忠实地向前跳动。
然而在安德烈的世界里,那根镶嵌着夜光石的指针慢得令人无法忍受——特别是当安德烈一直在盯着它的时候。
好巧不巧,还有一个不识趣的家伙跑来戳他的痛处。
“保民官,到底是什么好东西?”图林牵着爱马墨蓝黑来到安德烈身旁,伸着脖子,好奇地看向安德烈手上的纽伦钟:“您都搁这盯了一早上啦!”
安德烈冷哼一声, 把纽伦钟递到图林面前,没好气地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图林尴尬地挠了挠脑壳,讨好地说:“但是肯定特别值钱。”
“不知道也没关系。”安德烈二话不说,一把将纽伦钟塞进图林手里:“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我站在这!盯着它!直到那根针走到划叉的地方为止!针没走到地方,你就一步也不准动!现在开始!”
图林一时间没有弄清情况,等他回过神来, 哭丧着脸想求饶的时候, 却发现切里尼保民官已经躺到拴马的柏树树荫下,还用帽子遮住了脸。
不知名的鸟儿在啼叫,还有几个额发都没长齐的杜萨克小崽子憋着笑。
图林僵立在原地,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盯着银盒,祈祷步兵团那边的动作再快一点。
……
[铲子港镇内]
占领铲子港的过程无比顺利。
铁峰郡步兵团的第一营和第二营八个连队分乘十二艘驳船顺流而下,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便攻占了码头。
他们所乘坐的驳船是在牛蹄谷利用战场遗留的建材秘密改造的。建造驳船的命令直接来自温特斯·蒙塔涅保民官,时间则是血泥之战结束以后。
铲子港防御重点在内陆方向,负责部署守军的指挥官竭力想要把陆上通道打造成铜墙铁壁,却没预料到盘踞热沃丹的叛军不仅敢于主动出击,甚至专门为铲子港准备了一套水陆协同的战术。
猝不及防之下,镇公所、教堂、兵营、武库等重要地点都被铁峰郡新军轻而易举地占领。不少驻防民兵还在呼呼大睡,稀里糊涂就做了“叛军”的俘虏。
彼得·布尼尔扛着长戟、扶着头盔,从铲子港兵营一溜烟跑回码头, 一套不合身的盔甲“哗啦哗啦”直响。
他跑到正在码头栈桥上指挥卸船的几名军官模样的人面前, 慌张地问:“营长!敌人投降了!怎么办?”
问完他才想起还没敬礼, 赶紧抬手敬了个礼。
“投降了?”军官之中戴着铁面具的人怀疑地问:“没抵抗?”
“没见血。”彼得·布尼尔迷迷糊糊地说:“我们刚一冲进兵营大门,他们就投降了,还有人主动要帮我们绑绳子呢。”
“软骨头。”面具人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铲子港最近招募了不少被我们赶跑的强盗土匪。”二营的代营长巴特·夏陵轻笑着说道:“那些家伙都是见风使舵惯了的,怕死得很。”
另一名不苟言笑的军官——一营的代营长塔马斯点了点头,简单地鼓励了部下一句:“你做得很好,彼得军士。”
听到塔马斯的表扬,彼得·布尼尔就像是被夸奖的小狗,高兴地立正站好,又敬了个礼。
……
是的,凭借血泥之战期间斩获的功劳,彼得·布尼尔已经被提拔为新军的第一批正式军士,并被委任指挥两帐士兵。
再也没有人轻蔑地唤彼得“矮子”。新兵见到他都第一时间抬手敬礼,尊敬地称呼他为“布尼尔军士”;老兵则会搂住他的肩膀,亲亲热热地叫他“彼得老兄”——其实彼得·布尼尔只有二十岁出头。
虽然彼得·布尼尔对于世界的变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有点喜欢受人尊敬的感觉。
……
“愣着干什么?”看到面前的矮小军士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莫罗心里就有一股莫名的火气:“你没事情做?”
“哦……哦哦哦。”彼得回过神来, 急忙扶正头盔, 小声请示:“营长,投降的敌人怎么办?要押过来吗?”
“不用。缴了他们的械,先把他们关在兵营。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处理他们……”塔马斯的目光沿着道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镇外:“真正的对手还没来呢。”
听到这话,莫罗又是一声不屑的轻哼。他看向正在卸船的士兵,高声下令:“别的东西都先放下——把大炮推下来!”
……
铲子港的守备力量分为两部分:较小的一部常驻镇中心,较大的一部驻扎在镇子外的波塔尔庄园。
身为一名历战老兵,波塔尔镇长并非不懂得“分散的兵力会被各個击破”的道理。
所以……他原本是想要把所有部队和物资都放在自家庄园的。
还是因为“阿尔法先生”的一力坚持,波塔尔镇长才不情愿地向镇中心分派出一百名民兵,并发动镇民修筑了一道环绕镇中心的木墙作为防御工事。
事态的发展证明了波塔尔镇长的“先见之明”,然而他却没有自鸣得意的心情。
逃回庄园的溃兵们带着十分糟糕的消息:一支“大军”乘船突袭了铲子港,驻守城镇的百余名民兵顷刻间被击溃,他们拼死作战才侥幸突围,第一时间赶来向镇长大人汇报……
波塔尔用几枚银币打发走了“拼死突围、赶回报信”的逃兵——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些家伙身上抹的都是牲血,只是不想拆穿。
赶走旁人之后,忧心忡忡的波塔尔看向身旁的俊美青年:“阿尔法先生,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没办法。镇区已经丢了,眼下只能守住庄园。”阿尔法斩钉截铁地回答:“贵庄园背靠河水、毗邻泥沼,本就易守难攻。再加上这段时间的备战和整修,就算是叛军倾巢而出,也别想轻易拿下贵庄园。我们可以在这里防守。”
“能守多久。”波塔尔焦急地问。
“考虑到储备情况。”阿尔法本想说一个乐观的数字提振对方的意志,但是严谨的性格还是让他说出了最保守的数字:“至少半个月。”
阿尔法的答案显然无法让波塔尔满意,他失望地问:“半个月以后呢?”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阿尔法解释道:“叛军可能无法承担围攻损耗而主动撤退;得到消息的枫石城派出援军,同我们里应外合击溃叛军——也有可能。”
“可是据我所知。”波塔尔的眉头皱得更紧:“枫石城现在恐怕没有余力管我们。”
阿尔法的语气很冷静:“所以我说可能。”
波塔尔沉默片刻,问:“要是援军不来、叛军也不撤退,怎么办?”
“波尔塔镇长。”阿尔法尽可能放缓语气,严肃地回答:“小到庄园,大到要塞,没有永不陷落的堡垒。但是,只要堡垒在被攻破以前让敌人蒙受更多损失,堡垒就达成了它的使命。”
波塔尔低头想了好一会
阿尔法抿起了嘴唇。
“你知道的,波尔塔庄园不可能一直守下去。”波塔尔双手比划着:“她不挨着湖,只要被叛军围住,就算我们有船也没用……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阿尔法想:“所以我才建议你把所有的人员和物资都转移到镇上,在镇中心设防。背靠铲子湖,进可攻、退可守。可是你舍不得你的瓶瓶罐罐,最后只往镇上派了少得可怜的兵力。”
虽然心中不快,但阿尔法还保有最后的礼貌,没有把心声说出来。
波塔尔沉声说道:“叛军偷袭铲子港,虽然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也给我们一个机会……”
“不行!”阿尔法断然拒绝:“以我们的实力和叛军野战,绝无胜利的可能。”
“阿尔法先生。”波塔尔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你一定觉得我是被吓傻了?对吧?”
阿尔法没有回应。
“你听好,年轻的先生。你有学问,你懂得如何打仗。论书本的知识,伱是这个——”波塔尔说着竖起大拇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你不懂人心。”
这次轮到阿尔法皱眉。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用?”波塔尔问。
“两个大队和一个不满编的大队,一千四百民兵。”阿尔法不需要思考就给出答案:“还有半个中队的骑手。”
“民兵?”波塔尔在冷笑:“当中有多少是真正的民兵?有多少是不得已投奔我们的强盗、惯匪、杀人犯?”
阿尔法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知道你不想要他们,你怪我收留他们。”波塔尔凄凉地问:“可是不收编他们,我们又能去哪招兵?难道还能把铲子港的每一个农夫都抓起来不成?”
阿尔法沉默了。
“阿尔法先生,你很勇敢。”波塔尔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勇敢,如果每个人都有牺牲小我、消耗敌人的觉悟,官厅一定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然后波塔尔指向窗外:“但是他们不是,他们是渣子、是罪犯,他们只会跪在胜利者脚边。当他们发现我们赢不了的时候,他们会毫不迟疑地调转刀子对准你我,用我们的脑袋去向血狼讨赏。”
阿尔法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这一次波塔尔是对的。
“那几个逃兵说叛军有好几千人——扯谎!叛军一共只有千把人,如果真有好几千人,血狼早就打过来了。”波塔尔竭尽所能尝试说服阿尔法:“而且船不会凭空变出来,能运五百人过来就了不得!最多八百!别忘了,他们还要留人防守热沃丹!所以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他们是坐船来的,说明他们没有后援,也无路可退,要是能吃掉这股叛军,热沃丹也唾手可得……”
“不行。”阿尔法还在坚持:“防守是更有力的作战形式,也更适合我们的民兵——贸然出击无异于赌博!我们不能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骰子上!”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必须赌这一次!”波塔尔一声大吼,从墙上摘下马刀,下达了最后通牒:“如果你不愿意指挥他们,那就由我来!”
……
[铲子港镇内]
大街上一个路人也没有,街道两侧门窗紧闭。镇民已经知道铲子港换了主人,但他们还不知道新主人会如何对待他们。
正在亲手张贴告示的塔马斯得到侦骑带回的消息:大股敌军正从波塔尔庄园朝铲子港进发,人数目测在千人以上,同时还有马队伴随。
闻讯赶来的二
“唔。”塔马斯在手中的袖珍地图上简单比量,又估算了一下敌军目前所在位置:“从侦骑发现他们的地点看的话……恐怕来不及了。”
说完,他试探地询问身旁的铁面具人:“上尉,您说呢?”
“你是主官,问我做什么?”莫罗的表情隐藏在冷冰冰的铁面具下,他拍了拍身侧的长炮炮管:“梅森上尉把这个托付给我,我只管这个。”
“塔马斯。”巴特·夏陵催促道:“你就下命令吧,几个毛贼而已!”
“那……”塔马斯下定决心:“那我们就在铲子港迎敌——在镇外列阵!”
“等等!”巴特·夏陵有些发懵,他急忙拉住塔马斯的胳膊:“有墙为什么不守?为什么要在镇外列阵?”
“正因为只是几个毛贼,如果我们据墙而守,他们恐怕会一触即溃。到时候再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可就难了。”塔马斯有些不自信地看向莫罗上尉:“上尉,您觉得呢?”
面具后面传出没有感情的声音:“有一定道理。”
巴特·夏陵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了头。
“那就在镇外列阵迎敌。”塔马斯想起什么,又忙问:“要不要通知切里尼中尉,请他提前出击?”
“你自己决定。”
……
[铲子港郊外]
就在图林已经站得双腿发麻的时候,安德烈亚·切里尼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