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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备战

作者:尹紫电字数:9441更新:2022-04-11 07:37

    新垦地行省的西侧,以大角河作为天然边界。
    横渡大角河,再往西走一百多公里,便是特尔敦部的越冬草场。
    在过去的一个月内,数以万计的特尔敦人持续朝此地迁徙,使得越冬草场的帐篷已经多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就算帐篷再多,也看不见万马奔腾的景象,最多是三三两两的骑手在天边飞驰。
    毡帐远离毡帐、牲群远离牲群,彼此冷淡地保持着距离,如同黄绿色大海上的一处处孤岛。
    之所以会呈现出这般模样,一方面是因为赫德人的社会形态,另一方面则是生存所迫。
    赫德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层:
    科塔即脱产武士、军事贵族;
    哈阑意为黔首,贵族们的属民;
    惕合儿奴隶。
    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而凶险,所以黔首和奴隶的生活水平、政治地位并无差别。
    大贵族的奴隶肯定比普通黔首吃得报、穿得暖,而且地位更高。
    同时,社会的扁平化导致阶层流动性很不错。
    毕竟一个赫德人今天可能是黔首,明天说不定他就会被掳走当奴隶,成功实现阶层跨越。
    而哪怕是贵为“三大部”的特尔敦部,它的组织模式仍旧是“一群小军事贵族效忠于一名大军事贵族”。
    一名小军事贵族再加上他的伴当、侍卫、属民和奴隶,就是一个微型部落。
    而烤火者既是小军事贵族们的效忠对象,也是实力最强的军事贵族。
    草场能承载的牲畜有限,赫德家庭必须得拉开距离放牧;距离的扩大又会使得统治成本激增。自然而然就会演化出这种松散的社会形态。
    对于赫德社会而言,这是生存所需;但是对于统治者而言,这是权力的分散。
    烤火者想要做出改变。他已经听说白狮正在“编户齐民”,他也想要像白狮那样重整特尔敦部。
    可如今他的威望大不如前,尤其是失去祭天金人一事,已经招致许多非议。烤火者每每看到科塔们窃窃私语,都感觉科塔们是在取笑、讽刺他。
    白狮的编户齐民本质是在压缩小军事贵族的权力空间这点烤火者看得清楚。
    不过游牧生活有一项特质:牧民的财产要么长着腿、要么能用长腿的驮着,随时可以跑路。
    如果科塔们在烤火者这里过得不开心,他们随时可以带上全部身家拍拍屁股走人,换一个部落继续当科塔,或是干脆自己自立。
    当然,这种形同叛逃的“搬家”肯定有手续问题,擦屁股也很麻烦,甚至可能引发诸部混战。
    但是真到利益受损的时候,科塔们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所以烤火者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先稳住特尔敦部,再一点点从科塔们手中榨出权力。
    想重建威望,最快的法子就是打胜仗。
    对于赫德人而言,没有什么问题不能用战利品解决。如果不能,那肯定是因为战利品不够多。
    而烤火者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目标。
    “特尔敦子弟们!”烤火者威风凛凛走进大帐:“人到齐了吗?”
    大帐内的科塔们不再吵嚷,纷纷向烤火者施礼。
    烤火者召集科塔们议事,名义上是要“划分越冬草场”。
    与帕拉图的协议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特尔敦部再无须维持百公里缓冲区。
    如此一来,等于特尔敦部凭空多出一大片丰饶越冬草场,科塔们都在眼巴巴等着烤火者给大家分肉。
    烤火者环视大帐,先说起另一件事:“入秋那一仗,你我都在场,财货、女子没掠到

多少,反倒累坏不少骟马。是我的号令有错,你们可以怪我。”
    烤火者自行揭短,众科塔们也不敢随意接话。
    “子弟们还是掠到不少东西的。”一名老成的科塔谨慎地说:“这都是烤火者你的恩泽。”
    烤火者冷笑:“真正鲜嫩肥美的羊腿没吃到。一点点碎骨头和边角肉,哪够子弟们分?”
    烤火者大帐议事的真正目的,科塔们心知肚明,但没人愿意表态。
    还是烤火者的亲叔叔第一个站起来,直白质问:“烤火者,你就直说罢。打草谷,我们都愿意去,但是你得讲清楚脉络。就像马群随着头马走,你说明白往哪去,我们才好跟上你。”
    “很简单。两腿人虽然吃了败仗,但还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烤火者粗声粗气地说:“刀对刀、箭对箭的硬拼,你我不一定能取胜,就算取胜也要死伤许多。”
    特尔敦部的科塔纷纷点头。
    三十年的颓势不是一场胜仗就能彻底扭转的,真要摆开阵势再打一仗,肯定是帕拉图人赢。
    “所以咱们得走回祖父、先祖的路。要像狼群捕黄羊一样,先撕咬那些小的、弱的,避开大的、壮的。”烤火者呲着牙齿:“等小的、弱的都被吃光,大的、强的也就可以宰了”
    科塔们都觉得这话在理,但也都觉得烤火者说不出这套话。有科塔心中暗道:一定是烤火者的“额赤格”给他准备的说辞。
    额赤格即父亲,烤火者的生父已经亡故,能被烤火者尊称为额赤格的只有那位三十年前逃到荒原上的“通译”。
    “你就说怎么办罢!”烤火者的叔叔粗暴地打断侄儿:“别讲道理啦!”
    “好!”烤火者也不磨蹭,他凛声道:“今年冬天暖和,牧草没全枯,马群掉膘不多,还有再战的余力,两腿人也决计想不到你我还会再出兵。
    诸科塔回去点齐人马,今年越冬草场就按照出力分,出力多就拿肥的近的,出力少就拿贫的远的。没别的要说,掷豆定议罢!”
    说完,烤火者一拍桌子,两名奴隶抬进来一尊金瓶和两只碗,两只碗中分别装着红豆和黑豆。
    烤火者率先从两只碗里各取一枚豆子,走到金瓶旁边。“当啷”一声,一枚豆子从他手上落入瓶中。
    其他科塔也依据身份和实力,依次拾豆掷瓶。
    实力不够的科塔没资格掷豆,有资格掷豆的科塔也不允许弃票,每个科塔都必须选边站。这便是掷豆定议,简单粗暴但高效的赫德人的表决方式。
    烤火者背对着金瓶,等到掷豆结束后才转过身来。
    他上下摇晃金瓶三次,一口气将瓶内豆子倒入陶盘。
    红豆和黑豆颜色分明,盘子里除了两枚黑豆,其他都是红的。
    “天神见证!”烤火者大吼一声,狠狠砸碎陶盘,宣告仪式完成。
    当特尔敦部开始集结人马时,百公里外的铁峰郡也在动员部队。
    集结命令第一时间发往各军屯村。满载军械的马车隆隆驶出武库,紧跟在传令兵身后。
    铁峰郡步兵团的兵器、盔甲原本是集中保管,如今已经下放到个人。
    为了尽可能减小后勤压力,温特斯要求战士们自行准备两周的干粮。
    一时间军屯村炊烟四起,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磨面、和面、烘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二连长巴特夏陵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手下的光棍实在是太多了。
    铁峰郡步兵团由投降的铁峰郡驻屯军整编而来。早在罗纳德少校征兵时,他便刻意挑选没有家小的流民入伍。
    因为没有家人拖累的流民更危险、没有家庭拖累的流民需要的口粮
也更少。
    新步兵团自然继承这种结构,所以绝大部分士兵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平日里,大家可以凑合吃一口。真到要准备两周干粮的时候,个个手忙脚乱包括巴特夏陵自己。
    巴特夏陵在村里走了一圈之后,当即叫停一家一户式的军粮制作方式。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他集中起来。二连长见过瑞德老圣人如何组织士兵烤干粮,他决定仿照那时的做法,统一为本连所有士兵准备干粮。
    和面、磨面等体力活由男人做,精细活例如烘烤、调水交给二村仅有的几位妇女。
    村广场搭起临时烤炉,众人齐心协力、挥汗如雨,气氛如同庆典。看到这热热闹闹的景象,巴特夏陵却突然感到一丝凄凉。
    二连长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温特斯同样很忙。
    处理铁匠行会的事情,温特斯全权交给铁匠波尔坦、绍沙翁婿去做。
    作为一手创办铁匠行会的人,老铁匠波尔坦对行会知根知底。既然选择“来慢的”,那就没人比老铁匠波尔坦更适合操刀。
    经过与老铁匠的交流,温特斯的视野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铁匠行会。他安排夏尔和绍沙配合,对铁峰郡的所有行会进行暗中摸底统计。
    不过这些事情都要为战争让路。温特斯安排好步兵团各连的集结路线,倒在床上睡不到两个小时,便又被夏尔叫醒。
    附近各村的长老和公认擅长种地的农夫已经被召集到热沃丹,正等着保民官去议事。
    说来无奈,面包得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样一样做。
    虽然战火近在咫尺,但是温特斯第一个要解决的还是暖冬导致的农业灾害问题。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件事甚至比防备赫德蛮子更重要。
    暖冬虽然罕见,但不是没发生过。关于麦子提前拔节,农夫们七嘴八舌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例如在麦田里办集市。
    一名圣克村的农夫信誓旦旦保证,只要在麦田里办一场集市,麦苗拔节的问题就能轻松解决。
    温特斯看似认真地听着,不时“嗯嗯”点头。其实他的心思早已经飞到荒原上,他的脑海里全是铁峰郡的地形。
    相比于主政一郡,行军打仗才是他更擅长、更舒适、更有安全感的工作。
    这场会议,博德上校也在。
    对于温特斯的“叛乱”,博德上校不置可否,两人相处一如既往融洽,就仿佛温特斯还是远征军的百夫长一样。
    温特斯也没有主动询问。
    在温特斯看来,博德上校恐怕也很是挣扎迷茫:
    失去左臂,拖着残躯回到祖国,却发现祖国已死;两个新共和国究竟哪家能代表帕拉图,尚有争议;温特斯蒙塔涅毫无疑问是在叛乱,可正是因为这位叛乱的旧部,他才侥幸从荒原生还。
    所有的情感和恩怨都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温特斯没本事开解上校,只能留给上校自行解决。
    温特斯请上校也来参加会议,上校没有反对。于是会议室的角落里多出一位默默聆听的独臂中年人。
    博德上校就这样陪着温特斯,先开民政会、又听热沃丹市民请愿,接下来视察热沃丹仓储情况。
    仓库还没检查完,城外传来消息萨木金带着狼镇劳役营刚刚抵达市郊。
    于是博德上校又同温特斯马不停蹄出城,去给萨木金交接“大劳役营”。
    之前的时候,沃涅郡的战俘被打乱分配到各军屯村协助秋耕,同时也是用军屯村的力量监管战俘。
    现在各村士兵重新集结,战俘也不能继续留在各村,同样要再次集中
起来。
    一摊子事情忙完,等温特斯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博德上校回到热沃丹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一整天上校都好像是温特斯的影子,几乎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许多人还以为这位独臂中年人是保民官的随从或是侍卫。
    但这一天还没结束,安德烈和梅森正在驻屯所等着温特斯开会。
    博德上校跟着温特斯参会,堂胡安和莫里茨就没有出席温特斯暂时不想让上校知晓两位维内塔军官的存在。
    莫里茨中校本就懒得开会,堂胡安则已经带轻骑进入荒原侦察。两人每逢投票必弃权,缺席也不影响决策。
    发下去的战马该如何集中?辎重堆积地选在哪里?将近三百公里场的河岸线如何防守?是否要征召民兵问题一样接一样讨论、决策之后,议题就只剩下一个:要不要向新垦地军团通报敌情。
    “报个屁!”安德烈嗤笑:“不说军团那边信不信。他们要是反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蛮子的动向,我们怎么回答?
    另一伙蛮子告诉我们的。
    叛军勾结蛮子!剿他!”
    一人扮演两个角色之后,安德里总结:“妈的,最后一定是军团和蛮子一起打我们。”
    “也不能这样说。”梅森学长无力地反驳。
    “不能这样说?”安德烈冷笑:“我们是叛军,赫德人是蛮子。叛军打蛮子,谁死了军团都不亏。你瞧着吧!”
    安德烈越说越激动:“要我说,不仅不该向新垦地军团通报,还应该想办法把蛮子往沃涅郡引。若论富庶,沃涅郡不是比铁峰郡富裕的多?让他们去狗咬狗!正好牵扯军团的精力,免得琢磨我们。”
    “不用故意往沃涅郡引,猴屁股脸自己就会去。”温特斯沉思着:“上一次,他攥拳头打过来,吃了亏。这一次,他肯定要伸开手掌,多点进攻。让我们顾此失彼。新垦地的边境线有七百多公里长哪一公里都不安全。”
    听到这里,一直无言旁听的博德上校突然感慨道:“攻守易势了。”
    温特斯、安德烈和梅森都看向上校。
    博德上校苦涩地问年轻人们:“这些年来一次也没动过特尔敦部,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温特斯摇头。帕拉图陆军的决策流程,他们这些外来者哪里能知道。
    “因为他们最老实、最听话。”博德上校颇为苦涩地说:“为了维持赫德人内部均势,我们打北岸赫德,放南岸赫德。现在轮到他们撕咬我们了。”
    阴云压城、风雨欲来,当温特斯、巴特夏陵以及很多很多人正在废寝忘食地备战时,热沃丹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男人回到了他的家。
    正在哄孩子睡觉的阿克西妮亚听到有人在敲门。
    天已经黑了,只有浪荡的、想来占便宜的醉汉回来敲她的门。
    阿克西妮亚想装成没人在家,但是敲门声不急不慢地继续响着。
    阿克西妮亚有些害怕,她先是把两个孩子藏进衣柜,然后拿着火钳,小心地走到门边。
    “谁呀?”她问。
    “是我。”一个疲倦的声音回答。
    阿克西妮亚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猛地打开门,门外站着她的丈夫伊万。
    火钳掉在地上,蹦跳了一下,不再动弹。
    没有拥抱、没有热泪、也没有笑颜,阿克西妮亚静静地站着。
    十七岁的时候,阿克西妮亚嫁给伊万。前一年的秋天,她的父亲强暴了她,然后被她的哥哥和母亲用车辕活活打死。
    于是阿克西妮亚沉默地从王桥镇远嫁到热沃丹。婚礼次日,新婚丈夫便将新婚妻子毒打一顿。生了孩子以后,暴力
的次数少了一些,但他仍旧无法原谅她使他蒙受的耻辱。
    相亲的时候,阿克西妮亚对身材高大的伊万或许有一些好感。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爱情可言,只剩下一种女人的怜悯心和对生活的习惯与麻木。
    阿克西妮亚有些认不出门外的人是谁:门外的人个子很高,但是很瘦很瘦,如同能被风吹倒的芦苇;后背有些不自觉地驼着,肩膀也垮了下去。
    门外的人似乎是她的丈夫,又似乎不是。
    “我”门外的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艰难开口:“你为我向保民官请愿了吗?”
    阿克西妮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静静站着。
    门外的人的喉结费力地上下翻动:“谢谢。”
    有几滴滚烫的东西滴在阿克西妮亚的手背上,是眼泪。
    滚烫的眼泪划过脸颊,坚强的阿克西妮亚咬着手背,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门外的人抱住阿克西妮亚,像是在发誓地说:“我我再再也不会打你了”
    “你说过这句话的。”阿克西妮亚痛苦地呢喃:“你以前也说过这句话的。”
    门外的人浑身战栗,眼泪同样夺眶而出。他抓起妻子的手,放在胸膛的圣徽烙痕上。
    “这是最后一次说了。”他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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