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对偏安一隅的那三位领主而言, 连王都势力的影响力都显得太遥远:对自己造成的唯一麻烦,大概就是每年都会雷打不动地抵达的税收官,以及负责清点核算该年采出矿石数目、再统一运走的官员了。
他们从不会得到任何来自王都的帮助,只会被对方不断地索求。
倒是在短短几年间以无人可挡的迅猛势头崛起, 牢牢地把控住了他们东部——尤其是奥尔伯里这一处掌握了他们物资补给的命脉的领地——的奥利弗公爵, 才是他们必须小心应对, 甚至讨好的对象。
要是这位公爵忽然决定出兵攻打他们, 他们恐怕只有束手就擒的唯一出路:王都那边是无法指望的,即使那边真愿意派兵来参与他们的守城战,等到消息传递过去、再由大臣们吵完架后同意派兵过来, 他们的城门绝对早就被对方攻破了。
连格里德引以为傲的格雷戈城,都没能在对方的可怕攻势下坚持超过半天, 他们那堪比曾经的奥尔伯里的破城墙,又怎么可能派上多大用场!
“事实上,”斯拜尔坦然说:“他们的犹豫不决,都完完全全是建立在您的宽容大度上的——只要您透露出要切断对西的一切贸易的意向, 他们就必须派使者来请求您的饶恕了。”
最靠北的爱恩领还好,要是能承受住初期物价暴涨带来的影响,倒不是不能舍弃来自东侧的供给, 只从北边的另一位邻领里获取必须物资。
但在爱恩南部的另外二领,处境就会变得无比尴尬, 甚至是别无选择了:特别是阔普尔城,既要随时直面来自奥尔伯里的可能攻击,又要承受更远的运输路途带来的高成本。
一袋够一家四口吃上一个月的小麦, 在爱恩或许能卖出6银币的价格, 那等到阔普尔城, 就绝不可能低于9银币。
位置堪比莱纳般偏远的简斯通, 更是三城里最弱势的——在所谓的三城联盟中,他始终是对另两位领主言听计从的一个。
奥利弗若有所思:“嗯。”
在短暂的思考后,他看向神色矜持,但眼底藏着跃跃欲试的斯拜尔,不禁失笑:“不过,比起采用威胁或是强势手段震慑、从而完全占据谈判主动权这点……我还是更倾向于先开启谈判。”
多捏几下软柿子,与逼得狗急跳墙可是两回事。
特别是在他已经不客气地先下手为强后,是时候松一松,达到软硬兼施的目的了。
斯拜尔不假思索地颔首:“是。”
“知道内情的人可能会认为,我这样做的效率不够高,或许太仁慈、甚至是太软弱了些。”奥利弗微笑着摇了下头,制止了斯拜尔急切的辩解:“放心吧,我肯定会优先考虑自己治下城市的利益。”
不论是从哪处领地的住民的角度来看,能通过和平方式解决的,就尽可能不要去触发战争。
“殿下。”斯拜尔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开口:“您需要做的,只是考虑您自己的利益。”
在他眼里,自私自利是所有人的天性——而这样的天性,在血统最高贵纯正的贵族身上,更是总能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哪怕对这位新的主人感到心悦诚服,甚至愿意为他献上性命,斯拜尔也始终无法理解,这位尊贵无比的公爵殿下,为什么要对那些被视作贱/民的存在那样温柔可亲,还那么自然地将他们的利益也纳入自己的考虑。
不。
斯拜尔意识到,其实这位殿下从一开始,其实就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部下的职责就是执行任务,顺从主人的心愿。
可奥利弗殿下,
这让他感到喜悦和感动之余,也忍不住产生了像福斯先生一样的担忧:殿下实在是太宽宏善良了,当初被那该死的卡麦伦伤害,以后会不会也遭到其他人的伤害呢?
“那可不行。”奥利弗不知道他的忧心忡忡,莞尔道:“实际上,当我们将更多人的感受和利益纳入自己的计划范围后,不论是因此接受的格局,还是扩充的领域,都要远比只顾虑自己的利益要大得多。”
如果是只重视自己,只在乎自己的欲/望是否能够得到完全满足的领主的话,那他只要保持现状就足够了,根本不必要考虑扩张的事。
毕竟一个人再贪婪,他能消耗的资源也是有限的:奢靡的舞会,大阵仗的狩猎,年轻貌美的情/人,和在领地上说一不二、连国王都无法干预的权力。
他难道还能睡在硬邦邦的金币堆成的床上吗?
那还不如睡在金色大猫猫那柔软又温暖的肚皮上呢——虽然那是只猫猫神。
奥利弗随口给他灌了句鸡汤:“实现理想,创造信念的快乐,是冷冰冰的钱币无法带来的。”
斯拜尔微愣。
听到这话后,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不久前被撰写进课本的那名奴隶,为信仰而死的奴隶。
从表面上看,人们的生活还是一样的,顶多是孩子们偷偷抱怨要背的课文多了一篇。
可最擅长洞察人心的前格雷戈管家还是很快察觉出,人们,尤其是奴隶们的态度,产生了很奇妙的变化。
或许是腰杆挺得更直了,或许是做活更加卖力,又或许是会鼓励孩子念书,自己也去参加锻炼,积极筹备下一批的预备卫兵筛选。
真不可思议,他们只是奴隶啊:明明是不被视作战力,不被视作领地的防御力量,而单纯与这块领地的命运绑定在一起的财产而已。
说不上具体原因,但斯拜尔还是清楚,他们……不一样了。
这时的奥利弗也沉浸在思绪中,任由身边的猫猫神偷偷握住自己的手。
他愿意给那三处领地的领主更多考虑的时间,既因为他不是所谓的打仗狂魔,能靠谈判和平解决的事情,就避免动用军队;也由于在他的标准内,那三个人其实做得已经算是不错。
他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非要亲自执掌一切,事无巨细的贪婪:制定恰当的总方针,接着将城市交给最合适的人选进行细致管理,才是他希望实现的事情。
可惜这方面能用的人才太少:具备一定能力和这方面的经验的贵族和管事,思想方面不令他满意,且恐怕无法扭转;而底下人因为教育资源被变相垄断,能找到具备这方面资质的人才纯看运气。
好在他的教育计划已经达成初级目标,等到新一批人才彻底成熟,他就能顺势推出更仔细的官员遴选计划了。在这之前,那三位无功无过的领主还是能暂时顶用的。
“先交给时间吧。”奥利弗见时间不早了,决定结束这天的谈话,笑着叮嘱斯拜尔:“那边就麻烦你继续派人盯着了。”
斯拜尔恭然颔首:“是,殿下。”
等斯拜尔退出厅室后,奥利弗浑身就很轻地“呼”了一声,彻底放松了下来,任由猫猫神将他抱住。
英俊的金眸神祇一脸关心地抱住他:“不用这么辛苦。”
“谈不上辛苦。”奥利弗对祂向来是坦然的:“只是有点着急,但又知道着急也没用。”
这话有些绕口,让财富之神严肃地皱了皱眉,安静地消化了一小会儿,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明明知道小伴侣不太可能答应
毛茸茸的耳朵灵活地往后一转,变成了蓄势待发的飞机耳,并趁机提出了在自己眼里最有效的建议:“我能不能帮奥利弗,杀死卡麦伦?”
自从感知到卡麦伦对奥利弗的恶意后,祂就一直想这么做了——尤其是在戴夫强掳走心爱的小伴侣后,祂对抱有类似讨厌念头的神或人的戒备,更是一下抵达了巅峰。
奥利弗:“……”
平时看起来温柔无害,乖得像没脾气的大猫猫,猛然间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不免让毫无心理准备的他眼皮一跳。
虽然明知道猫猫神会尊重他的意愿,也正在认真地询问他的许可,他还是下意识地按住了猫猫神的手,免得这位完全偏心他的神明真一下飞到王都去,将卡麦伦给杀了。
金发神祇眨了下眼,听奥利弗慢慢解释道:“虽然很感动于你的心意,但这样做恐怕不太合适。”
为什么?
祂投去疑惑的目光。
奥利弗继续说:“我的敌人远远不止是卡麦伦,实际上,他的掌控力远比他希望的要少,对我能造成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的。哪怕你真的杀死了他,王都里的贵族们也只可能拥戴他的继承人,喔,就是那个1岁大的婴儿登上王位,并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操控的傀儡。”
特别是卡麦伦费尽心思拉拢的那批贵族,大多是底线极低的人——连靠弑亲上位的新王都愿意拥戴的利益至上者,奥利弗并不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人会愿意放开手里攥着的权力。
认真听着的猫耳神祇耳尖微抖,不假思索地说出了更恐怖的提议:“那就把他们全杀死。”
“……不。”
“况且,贵族不全是无可救药的腐朽,有时只是利益目标的不同,才会站在对立面上。”奥利弗说:“哪怕是我想要实现的那个目标,在最理想的情况下,也需要他们来帮助我完成平整的过渡,以免统治阶级突然出现断层……嗯,这些都需要等待,先等我谈下那三座城市,获得更多战略物资再说吧。”
不论与王都的战争最后是否会爆发,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
说到这,他一抬眼,就看到俊美神祇脸上那似懂非懂的神情,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他没有多想,就伸臂环住对方修长的脖颈,几乎没有用任何力气,就让陷入思考的神祇很自然地顺着他的举动下倾些许。
两人间的距离一下缩短为零,在那瞬间,金发领主在祂的唇角上轻轻地吻了下。
在神祇的眼里,那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漂亮蓝眼睛,就像是那颗最明耀、最美丽的星星:“看吧?这些麻烦但琐碎的事情,都不该让我亲爱的猫猫神来烦心,还是交给我这个狡猾的人类去处理吧。”
在“狡猾的貌美人类”的主动诱哄下,“单纯好骗”的猫耳神祇显然一直都没有什么抵抗能力。
于是那个如蜻蜓点水的啄吻后,被迷得神魂颠倒的财富之神,一下就把自己之前的提议给忘得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