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白麓才中肯地评价道:“他这个存活率还不错,是吧?”
这可是古代。
没有破伤风,没有青霉素,甚至连酒精和生理盐水消毒都做不到,在一个有菌的环境下反而保证了三成的存活率……这位医师有点儿东西!
程溪云害怕地抱住自己,发出了哽咽:“才三成,哪里不错了?”
“三成确实不错啊!”
郑医师也偷偷扒着窗户评价:“都砍手砍脚了,能活下来便是百中存一,他这有三成,已然相当了不得。”
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在程溪云那已经撑得变形的鼓胀鞋子上打转转,这一刻,小书生只觉得脚底板仿佛已经断掉了……
“我不要砍脚,我不要砍脚!”
他疯狂叫了起来,随后连滚带爬的冲进了房门,接着便是门栓狠狠落下的声音!
“总之,我不要砍脚!”
白麓笑眯眯地凑过去:“别急呀。如今赤霞州的风气便是流行小脚,你这才刚刚开始,只能半途而废呢……明日要不鞋子再小一寸吧?”
屋子里瞬间没了声音。
白麓才不肯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记得之前你说,不过是穿小一点的鞋子而已,不出门影响行动,也没什么妨碍的。”
“程溪云,房门你尽管关,但千万不要脱鞋……毕竟,女子能忍受得了,你也应当能忍受。。”
……
程溪云此刻坐在地上,只觉度日如年。
明明……明明只是鞋子小两寸罢了。
明明脚上连水泡也没有。
他甚至只是悠闲的逛着街,鞋底也软软的……可如今,这上好绸缎紧紧包裹着他的皮肉,细滑的蚕丝仿佛都带着倒刺,一寸寸扎进他肿胀不堪的脚上——根本见不着伤口,却又无处不疼痛!
如今只单单在这里坐着,便已经感觉到肿胀不堪的痛楚……
他后悔了!
只是鞋子穿小一点,什么都不做都能有如此痛苦,倘若是天长日久地绑紧,又或者从幼童便开始绑紧……那岂不是时时刻刻都处在这种痛苦当中?
他爹……他爹到底是喜欢什么?!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此刻虽无人监督,可他仍是忍着额上冷汗, 并未将鞋子脱下。
说来, 靴子已然胀满, 不拿剪刀恐怕也根本拽不下来。
但……
程溪云左看右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发掘出自己脚小了之后是哪里好看!
细想一下,一个成年人, 却有着一双孩童的脚……难道这不是怪异与恐怖吗?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此时此刻,对于父亲程载道的种种理论, 便从根子上产生了怀疑。
……
而与他陷入同样痛苦的, 还有前头上房中的崔玉珠。
此刻, 她正疯狂的砸着这客栈中的一切!
“庸医!庸医!都是一群庸医!”
“我不要砍脚,我不要砍脚!”
砍了脚,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前程不在,婚姻难处,未来一片渺茫, 日后在姐妹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一个残废……不要不要不要!
她身侧, 另一个丫鬟正站在原地迟迟不敢动。
“小姐……”
对方脸色惨白, 一边看着仍被帐子遮掩的同伴, 一边看着同样依靠在床边大喊大叫的崔小姐!
可是……可是她真的不敢拦……
甚至其他的仆妇也根本都不敢动!
毕竟,上一个体贴劝小姐求医的人, 此刻脚掌已然打烂,如今发了高热,生死不知了!
崔天琅很快也赶了过来:“玉珠, 这里是客栈,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吗?”
崔玉珠脸色惨白, 这才短短几日,她仿佛消瘦的连颧骨都凸显了。
“哥, 怎么办?我不要做残废,我不要做残废……郑医师呢, 他不是说取出碎骨还能养回来吗?你去把他找回来呀。”
别谈什么三寸金莲和名声了。
没有那些,她顶多是嫁不了支持新学的清流之家,可倘若废了脚,怕是连活都不能活了!
便是她自己想活,可崔家有个残废小姐,难不成是很好的名声吗?
……
崔天琅闭上的眼睛,神态也有些愤怒。
那个庸医!
当时在驿站, 他故意使人杖责了对方,还透露郑医师身上有钱,那么一大笔银子,周围鱼龙混杂, 他一个受了重伤的老头儿,如今焉有命在?
兄妹俩相依相伴,彼此都很懂对方。
此刻当哥哥的一沉默,崔玉珠便已经明白了。
但她想想自己的脚,仍是疯狂的拉拽着崔天琅的袖子:“哥!哥!你再去请医师啊!赤霞州最好的医师请过来呀。家里的钱还没送到是吗?我有一套金头面!”
崔天琅闭了闭眼。
赤霞州最好的医生,他们昨日便已经请上门了。只不过对方实在说话不中听,他生气之下,便连对方的药箱都砸了。
“玉珠,你暂且再忍忍。等我明日参加完文会,咱们快马加鞭,到时候自有别处的神医!”
他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反而越发需要在文会上扬名了,不然……不然又哪里还有价值?!
此刻对于文会的期待,他反而比之前更加强烈。
……
参加完文会?
别处的神医?
崔玉珠慢慢松开了手。
她的丫鬟只不过是断了脚掌,今日就已经发了高热昏昏沉沉,眼见着是不行了。
她虽被两个下仆害的脚骨断裂,可郑医师曾提过,施手的力度均匀,伤处反而好处理。
她的福气自然比身边那贱奴要好,如今只有些微微的低热,可照崔天琅这么耽误下去……
纵有千百般念头,人死万事休!
崔玉珠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浑身的颤抖,此刻慢慢冷静下来。
她轻声说道:
“哥,你得替我想想办法。”
“如今我们俩都身怀重疾,你想要保住现如今的日子,只有依靠我嫁进高门大户。”
“无子又怎样?你随意收养一个来,待到成年后,与我的孩子结亲——我们是亲兄妹,血脉相连,与你自己亲生的并无差别!”
“前提是,我也要嫁到足够高的门第才行。”
“不然,崔家又怎么会让你还过这种生活?”
“娘如今,已经压制不住那庶出的贱种了!”
崔天琅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