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与大周东南沿海的江州齐名,自古以来就是能工巧匠聚集之地,有资格为宫里皇家烧制精美瓷器的官窑大多都在其境内,所产的玉雕、石雕更是工不厌细、天下闻名,甚至大周工部专门在云州设了督造衙门,由正四品的太监亲自坐镇。
常半仙看似没有正形,实则办事的效率不低,一天功夫就从最近的城镇上重金雇佣来了上百个民夫,和数十驾拉满各类工具的牛车,当然其中有一驾牛车上装的是酒肉这种事,沈辞云就装作看不见了。众人到达百花山庄遗址的当天先没有下手清理废墟,而是速度极快地搭建好了数十间简陋的茅屋。
陈无双对邋遢老头很是满意,交代谷雨身上留下二十万两银票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一百多万两全部交给常半仙处置,沈辞云哪里肯同意,也摸出厚厚一摞银票。过惯了穷日子的老头自然来者不拒,揣着近三百万两银票的巨款喜滋滋当起监工来,一天到晚捧着酒葫芦在废墟上转来转去,过足了官瘾。
沈辞云跟民夫们混在一块帮忙,脏活累活也丝毫不嫌弃,倒让一众工匠以为这个待人憨厚的少年是常半仙的子侄,没拿着当成腾云驾雾的修士看待,间或还有胆大的操着浓重云州口音跟他笑闹几句,说是家里有年纪相仿的俊俏闺女,想高攀跟常老先生做个亲家。
陈无双爱干净,眼睛又看不见,接下来的十几天日子,倒是过得比在猎户家养伤的时候还舒心,谷雨教授的那套听风四十三式练会了,他又把心思打到了孤舟岛弟子身上,墨莉也没有见外,捡着两套岛上入门弟子都要学的剑法演练出来,再加上谷雨在旁不时出声指点,半个月里少年对如何用剑的感悟日益加深。
“无双师兄,听谷雨说那天你是得了常前辈术法之助力,才勉强接下来五品剑修一剑?”黑裙少女蹲坐在茅屋前面的石墩子上,这块石墩原本应该是百花山庄门前瑞兽的底座,有半个磨盘大小,清理出来之后工匠觉得还能用得上,就先放置在了茅屋前面。
陈无双回想着当时的情景,点头道:“老常是有些真本事的,从龙王庙到现在,若是没有他一直跟在身边,我跟谷雨少说也得死了三回了。那个叫孙清河的修士,恐怕已经修到了五品圆满的地步,实力就算比两个月前的辞云也不差多少,那一剑尽管是没用出全力来,也不是我能接下来的。说起来,苏昆仑的惊鸿剑跟老常的阵法居功至伟。”
墨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大声吆喝,指挥着工匠们干活的邋遢老头,轻轻点了点头。几人是同时在洞庭湖畔的龙王庙里认识的常半仙,他的本事黑裙少女也见过两次,一次是以阵法困住了实力近乎五境的凶兽南疆玄蟒,另一次则是在拨云营瘸腿老卒的酒肆前,他又施展手段硬生生困住了四境八品的邪修妖妇。
听到陈无双提及苏慕仙的佩剑,墨莉歪头想了片刻,从储物法宝里取出那柄官卖上少年重金买下的胭脂剑,“这柄剑···师兄还是收回去吧。我的佩剑是家传,而且还要去剑山再采一把,我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少年笑着摆摆手,道:“要不是辞云以孤舟岛的鲛珠抵了我欠康乐侯的债,这柄剑早就被驻仙山程云逸收入囊中了,还有我什么事?胭脂剑适合女子修士用,谷雨只用她那一把,这是司天监的规矩。而且,你跟辞云应该都还没有把佩剑祭炼成本命法宝,剑山采剑讲究个机缘,能不能采到得看天意,你要是能把它蕴养回天品级别,用着最是合适。”
墨莉其实心里极喜欢这把薄如蝉翼的胭脂剑,当日在洞庭湖上要不是程云逸先开了口,她都忍不住想要出声报价,只是后来见司天监跟驻仙山争执起来,才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索性跟沈辞云商议着出手帮了陈无双。
“再说,你还教了我两套剑法,我知道修士门派中门户之见很深,都不许将功法传给外人。有这把胭脂剑在手上,回头孤舟岛长辈询问起来,你也好有个交代,就说司天监的败家子拿天品的宝剑换了两套入门剑法去。”少年懒洋洋蹲在一旁,秋天的阳光照得人整日里有困意。
墨莉轻轻抚摸着胭脂剑的剑身,道:“我们孤舟岛地方不大,能称得上是好剑的也不多。辞云用的那把沉香剑是他师娘送的,我这把上弦月则是家传的东西,等从剑山采了剑还要还回去,所以才没有下功夫把它祭炼成本命法宝。你···你送我的这柄胭脂,我很是喜欢···去了剑山也不必再费心思采剑了。至于那两套剑法,都是入门弟子才学的粗浅本事,长辈们还偶尔会教给青州的渔民防身,不会责怪我。”
陈无双听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尤其是那句我很是喜欢,几乎比撩过发梢的秋风还温柔些,当下心里一荡,笑道:“你还喜欢什么?司天监有的是宝贝,除了周天星盘我说了不算以外,其他的你尽管说,等回了京我让人送到孤舟岛去。”
少年这句话本是无心之言,想要哄着心性单纯的墨莉高兴,没想到黑裙少女竟没来由生了气,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腾地站起身来冷哼道:“你以为我是稀罕你家的宝贝?就算孤舟岛比不上司天监财大气粗,除了这柄胭脂,别的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说罢转身回了茅屋,重重关上门把陈无双晾在外面不理。
陈无双诧异地朝端着茶壶走来的谷雨问道:“好端端这是怎么了?”侍女脸上明明洋溢着笑意,却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公子啊,你这性子实在是不招人喜欢。怎么把在流香江上哄人开心的话,拿到墨姑娘面前来说?”
少年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刚才确实说错了话,悻悻然拿着一截枯枝在地上乱画,哀怨道:“定是跟老常在一块混的日子长了,嘴上越发没个把门的,这可如何是好···”
谷雨倒了一碗茶水递给他,笑道:“到底是人多好办事,这些废墟再有个三五天就能清理干净。我刚才听见常老先生跟辞云公子商量着,把能用的石料再挑出来,反正银子够用,不如就地建一座别院。等下回三爷再传信来的时候,回一封信给他,叫玉龙卫派人来守着,以后公子在京里呆得厌烦了,就来这里小住一段日子也好。”
陈无双冷笑一声,道:“老常倒是好算计,他是琢磨着花别人的钱给自己收拾个养老的宅子,这里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再雇上十来个丫鬟伺候着,不比他一把年纪漂泊不定强多了?你这倒好,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侍女也不气恼,瞥了眼少年胡乱在地上划出的笔画,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剑字,笑道:“既然是盖一座别院,他自己也住不过来,到最后不还是公子跟辞云二人的家业?辞云公子的意思是,康乐侯府的小侯爷送来的银票加起来足足有四百多万两,光说盖房子的话,重建一座百花山庄也应该够用了。”
少年扔掉手里的树枝站起身来,伸脚把刚才在地上写下的字迹搓去,沉吟着道:“那就干脆重建一座百花山庄,钱要是不够等回信的时候跟三师叔要,再让他派人来看护好,就说我打算在这里另设一栋观星楼,监察南疆凶兽的动向。”
陈无双这话看似是一时兴起而说,其实确实也有深意,常半仙那天吐血推算出来的卦象跟剑山结穗人严安所说的情况如出一辙,远在京都、人手又不太宽裕的司天监,对云州的情况只能靠玉龙卫修士们偶尔传回去的消息来判断。那些品种特殊的信鸽瞒不过靖南公的眼线,如果任平生真有想法,只需要派人斩杀了云州境内上空所有的信鸽,就能切断玉龙卫与陈叔愚的联系。
那样的话,司天监就跟少年一样变成了睁眼瞎,从而处于被动局面,难以及时应对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变故。而沈辞云以祭奠先父的名义重修百花山庄,再加上玉龙卫的人前来驻守,即使任平生想要铲除这座宅院,也得思量权衡一番,毕竟那时候他要面对的就是孤舟岛和司天监的双重压力,同时还会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骂他不尊重逢春公。
谷雨轻声一笑,声音极低地道:“墨姑娘的名字就是一朵花,百花山庄···她肯定是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