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安的气氛中等待的时间越长,陈无双就越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隐藏在暗中的人八成是没有能轻易制服他们三人的信心,始终不肯露面的原因既是想以逸待劳,也有可能是在等待援手。这么说来,应该是驻仙山的人才对,可之前神识中感应到的黑衣老妇气息,就有点解释不通了。
驻仙山好歹是威名赫赫的名门正派,就算误会了那姓柳的年轻剑修真是死在白衣少年手里,也不会跟黑衣老妇这种邪修沆瀣一气,否则一旦被司天监、白马禅寺得知,就不单是要为陈无双报仇这么简单了。
跟常半仙聊了阵子山神爷之后,陈无双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谷雨的气势在逐渐衰弱,只好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筋骨,朝着远处的黑暗里扬声道:“陈无双在此静候多时,驻仙山来的是哪位师兄?不妨出来见上一面,有此间地主山神爷在旁见证,也好容我等解释几句。”
常半仙早被压抑地心里烦躁,紧随其后喊道:“藏头露尾,鼠辈行径!驻仙山偌大名声,休要被老夫看不起。”嘴上大声叫嚷着,藏在背后的手腕却连连抖动,趁着月黑风高悄然将六枚铜钱甩了出去,悄然布下一座简易阵法。
又等了数十息,陈无双失望地摇摇头刚想回身坐下,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随即有人出声道:“老先生好手段,程某佩服。”话音刚落,在洞庭湖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程云逸就现出身形来,后面还跟着三个年轻修士,不多不少正好是四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满面悲愤的赵灵琦。
谷雨立即心下一沉,她怎么也想不到跟在后面的会是四境八品的驻仙山长老,要是那受了伤的黑衣老妇或许还可以勉强应付一二,面对同样是剑修的程云逸,她根本毫无胜算,何况后面出现的三个修士个个目蕴精光,显然修为也有三境,光一个赵灵琦她就没有十足把握能胜。
常半仙眯起眼睛来,听程云逸话里的意思,当时恐怕就听见了他跟少年说的那句至少有四个人,确实是尾随了一路,直到现在才肯现身露面,邋遢老头冷笑一声,道:“驻仙山才是好手段,堂堂八品修士还有如此耐心,不容易。”
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很明显,程云逸倒也没有在意,站在平台另一侧,眼神先后扫过陈无双三人才定在那窟神龛上,笑道:“这里的山神倒是别具一格,跟燕州的不太一样。”陈无双附和着道:“程师叔说的是,无双也觉得这尊山神更像是索命的厉鬼。其实修士和神祇没什么差别,为善为恶都只在一念之间。”
少年这句话明着是说山神,其实是在试探程云逸的打算,当然也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在内。程云逸不置可否地嗯了声,道:“司天监到底不是寻常的修士门派,以老夫看,你倒更适合跟季淳兄一样入朝为官。想来是程某不够分量,那位用香炉法宝的修士,不肯出来聊聊?”
陈无双立即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直潜伏在后面是顾忌那独臂修士也在暗中,要不是常半仙开口骂了句鼠辈行径,程云逸还会再继续等下去。少年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道:“程师叔,驻仙山与司天监同为正道,在您面前无双岂会有意隐瞒?先前的事确实是误会,不如听我先解释几句,师叔再做定夺如何?”
程云逸缓缓点了点头,转而朝胸膛不断剧烈起伏的赵灵琦扔了个眼色,道:“看在你这声师叔的面子上,老夫且听听便是。”当日他赶到拜相山下的时候,就对赵灵琦等弟子所说的话存有疑虑,再者毕竟是比陈无双高了一辈,自恃身份总不好一见面就先对他出手,不如先听听那少年作何解释。
陈无双上前两步,轻声让谷雨暂且收起佩剑来退到后面去,开口之前先表明一个态度,然后才出声道:“此时说来话长,程师叔想必不知道,无双所修的功法有些特殊,虽然有了二境四品的修为却毫无真气可言,这次出京也是为了一路历练,赶赴云州剑山采剑。当日在洞庭湖上,并非有意跟师叔争抢那把胭脂剑,而是怀疑康乐侯居心叵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试探他。”
程云逸摆了摆手,道:“区区一柄剑,老夫当时是生气,现在也没放在心上。你且说说拜相山的事,那独臂修士到底是不是你们司天监的人?又为何要对驻仙山门下弟子动手?”
“不怕师叔笑话,无双从出京以来一路都是被人追杀。前些日子在楚州西边的古道上,恰好碰见一个会用毒的八品邪修追杀许家的小侯爷,我等毕竟是正道修士,遇上此事怎么能袖手旁观?可这么一来,虽是救下了那小子,我也受了那邪修一击,至今身上中的毒还没祛除干净。”
陈无双说着就伸手扯开衣襟,露出右肩处刚痊愈不久的疤痕来,“我在河阳城一个书生家里躲了一个来月,后来顺着城南的小路走到那座拜相山脚下,察觉到不远处有修士厮杀,就想着凑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到了才知道,是贵派的几位师兄在围攻那个独臂修士,师叔明鉴,那人确实不是司天监门中的修士。”
程云逸默不作声,少年掩了掩怀,继续道:“当时打斗得很是激烈,谷雨见那几位师兄落了下风还想着出手帮忙,只是听柳···柳师兄说是因为那人杀了贵派一位弟子,这才引出这场纷争来,而且我等一时拿不准那独臂修士身份,只从他功法气息上判断应该不是邪修,这种事在没弄明白之前,无双怎么敢轻易掺和进去?”
常半仙突然插嘴道:“那人用的法宝应该是失传已久的山河鼎,你们自回驻仙山去打听,或许能有线索。”程云逸皱了皱眉,他能修到八品境界,大半生都在修士圈子里打滚,自认为眼界甚广,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叫做山河鼎的法宝,只得先记下名字来,日后慢慢再探听。
陈无双缓了口气,又道:“那人想来早就发觉了我等在暗中观战,兴许是从谷雨不经意间散发的气息上判断出来我是司天监的弟子,所以才在柳师兄问起的时候诈称自己姓陈,又在逃遁时故意嫁祸给我,为的就是把水搅浑,离间陈家跟贵派的关系。此人城府之深,无双也是生平仅见。”
本就强行压着胸中恨意的赵灵琦,听见他两次提及已然惨死的柳孝铭,当即怒从心起,不顾程云逸阻拦,蹬蹬踏前数步一把抽出佩剑来指着陈无双,恨道:“你这贼子还敢蒙骗于我!今日若不杀了你,柳师兄泉下也不肯瞑目!”
话音未落,她长剑上就亮起翠绿光芒来,数蓬剑气所化的松针登时悬在身前。谷雨虽然站在陈无双身后,但也始终没有放下警惕,几乎在赵灵琦拔剑的同时,迷蒙青光就幽然荡起,伸手将自家主子拽到背后,冷冷盯着面前双眼通红的驻仙山六品剑修,寸步不让。
程云逸皱着眉头抬手一挥,数百枚松针立刻化作齑粉,“灵琦!冤有头债有主,你这般鲁莽,孝铭就能瞑目了?”见他出手阻止赵灵琦,陈无双也让谷雨散去剑气,还是走到前面,道:“程师叔深明大义,无双既感激也佩服。事已至此,不如先弄清楚最开始那独臂修士为何要对贵派弟子出手,或许抽丝剥茧能分析出来缘由。”
程云逸喝退了赵灵琦,一双眼紧盯着陈无双脸上表情变化,沉声道:“老夫率弟子下山,也是为了去剑山碰碰运气,在洞庭左近遇上一条凶兽黑蟒,那畜生狡诈,知道不是敌手,竟然喷了一口先天丹毒做掩护狼狈而逃。因此孝铭才与老夫分兵两路各自去追,没想到遇上那独臂修士之后,对方二话不说就悍然出手斩杀了一人,孝铭等人这才跟他纠缠起来。”
陈无双听明白前后经过,讶然道:“你们也遇上了那条南疆玄蟒?”随即也不等程云逸发问,就将在龙王庙跟那凶兽争斗一场而后逃到白马禅寺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才问道:“那凶兽应该在越秀剑阁陆不器剑下受了伤才对,怎么又跟程师叔碰上?这事···”
程云逸暗自点头,他们遇上那条黑蟒确实发现它身上有伤,所以那凶兽才刚一交手就使了保命的手段落荒而逃,原来是伤在陆不器手里,此事涉及越秀剑阁就不难查证,等到了云州一问就能辨别真假。陈无双所说的话虽然能够勉强解释他心中的疑惑,可事关驻仙山两条性命,也不能就此信了少年一面之词。
沉吟了片刻,程云逸才拿定了主意,抬头瞥了靠着石壁站立的常半仙一眼,道:“老夫终究是长辈,不好以大欺小。这样吧,你既然也是修士,只要能接住我门下弟子一剑,此事就容你到了云州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再做解释;若是接不住,以你一命抵了驻仙山两个弟子性命,司天监还占了便宜,如何?”
其实程云逸的想法少年也能想明白,无非就是想试探在陈无双遇上生死危难的时候,那独臂修士会不会现身出来阻拦,若是他真是司天监暗中安排的护卫,定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位下任的观星楼主有危险,只要他敢现身,同是八品的程云逸自然可以应对。
谷雨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上前怒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家公子何等身份,岂能以身犯险?程前辈若是真要动手,谷雨不才,愿意接前辈一剑!”
陈无双沉默了几息时间,忽然笑道:“那好,无双就领教驻仙山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