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呼吸不断喷在他颈侧, 傅沉的胳膊环住他的肩背,他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陷在了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傅沉身上并没有什么味道, 可能是刚刚出席过重要场合,身上的西装依然笔直挺括、一尘不染。
他听到对方低沉而颤抖的嗓音,在不断重复“对不起”。
顾舟没有挣扎, 傅沉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激烈得多, 每一次都是。
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觉得那样强烈的感情,根本不像是“刚刚喜欢上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相亲对象”, 包括第一次见面就攥他的手腕,看到任轩试图伤害他时的暴怒,以及现在, 得知他生病之后的痛苦。
他甚至真觉得按照程然的说法才更合理, 除非傅沉暗恋他多年, 除非他们早就认识,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得通。
人可能会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在极短的时间内疯狂迷恋上他,但这样的人,显然不应该是傅沉。
对方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顾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冷静下来了吗?”
傅沉一顿,放开了他。
“可能我刚才表达得不够清楚, 那我再说一遍, ”顾舟说, “你也知道, 我的身体条件一向很差, 动手术的话, 不知道需要休养多长时间,可能三个月、半年,或者更久,我想我这期间应该没精力谈恋爱,所以才想暂时分开,真没有要放弃治疗的意思,你误会了。”
傅沉一哽,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顾舟觉得自己很冤枉:“不是你先把电话挂掉的吗?”
“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
“那好吧,”顾舟“坦白从宽”,“其实我是故意的,我在报复你,谁让你每次都套路我,我也要适当地反击一下。”
这当然是假话。
他确实有点故意的成分,但究其原因,他只是想得到一个安慰。
生病的人总是会比平常任性一些。
虽然傅沉在慌乱之中只跟他说“你会康复”,但他觉得自己心情好多了。
“不,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傅沉忙道,“是我多心了,抱歉。”
是他太过患得患失,太害怕失去顾舟,以至于失去了理智。
“……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这么谦让,”顾舟无奈,“所以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也许等到我好的时候,你对我的感情已经淡了,不再喜欢我了,与其拖着,不如现在就分开。”
“不可能,”傅沉猛地抬起头来,语气斩钉截铁,“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
“万一呢?”
“没有万一。”
“……”顾舟被他噎住,只好放弃从他的角度切入,“好吧,那也许到时候,我不想谈了呢?可能那会儿我已经没有精力再考虑这些事了,我一个人活着已经很累,实在没力气再分心思给另一个人。”
傅沉看着他的眼睛,确实从他眼中看到了疲惫。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只是匆忙回避了目光,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潮意。
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傅沉的语气终于平静下来:“算了,先不说这个,医生不是让你做病理检查吗,明天就去,我陪你。等最终结果出来之后,再说什么分手不分手,好不好?”
傅沉率先退了一步,顾舟也就顺着下了他的台阶,也退一步,他点点头,把属于傅沉的那份体检报告交给他:“你的我也帮你取来了。”
“先放那吧,”傅沉并没把报告翻开,而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那你等一下,我去做饭。”
“……?”
顾舟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傅沉说要去做饭?
他一脸诧异地看着对方进了厨房,随后听到从冰箱里拿东西的声音,忍不住凑过去看,发现他还真忙活了起来。
傅沉居然会做饭?
这个认知让顾舟震惊了足足五分钟,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对方忙碌的背影,觉得自己对有钱人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半小时以后,傅沉真的端着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顾舟帮着盛了饭,摆好筷子,尝了一口后发现这菜居然炒得还行,至少刀工不错,除了有点咸外,并没有太大毛病。
“很久没下过厨了,凑合吃点。”傅沉在他对面坐下,“今晚你早点休息,我就不回去了,明天直接送你去医院,好吗?”
他这么自然地说要留宿,顾舟也不好拒绝,只点点头,没吭声。
这顿饭的气氛有些僵硬,顾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傅沉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顾舟发现他吃得很少,像是没有胃口。
晚上两人各自回房间睡觉,傅沉上了二楼,还住在上次住过的那个房间。
他早早躺下了,却一直到凌晨两点也没有睡着,突然他翻身坐起,径直冲进了洗手间。
他撑住洗手台就开始呕吐,但因为晚上没吃多少东西,实际也吐不出什么来,他只感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五脏六腑都仿佛揪在了一起。
他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用冷水洗了两把脸,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两天他又去做了一次心理治疗,本来感觉症状有所好转,但今天听到顾舟生病的消息之后,状况又急转直下。
恐惧、焦虑、痛苦等等一系列情绪困扰着他,那种仿佛随时会失去什么的感觉疯狂翻涌,让他根本无法入睡,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不停在眼前闪现,他越让自己不去想,越控制不住地去想。
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务必得快点平复下来,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被顾舟看出破绽。
傅沉回到卧室,疲惫不堪地在床边坐下,从搭在旁边的衣服兜里翻出了一小瓶药,从里面倒出一片,就水吞服。
药是他经过心理医生建议后从医院开的,是常用的安眠药,同时有很好的抗焦虑作用,医生说如果他觉得实在无法调节了,就吃上一片。
他看着药瓶上的文字,回想起自己重生之前,每次失眠也是吃这种药,吃到最后,药对他已经不怎么起作用了,他印象中吃得最多的一次,是在三天没合眼后吃了整整一瓶。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很不想服用药物。
但愿这一片能够起效。
他重新躺回床上,药物很快开始生效,他感觉头痛缓解了一些,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终于有了一些睡意,慢慢睡着了。
*
第二天,顾舟在傅沉的陪同下,又去医院做了几项检查。
对他来说,重生之后已经是二周目,这些检查他都轻车熟路了,因此过程中表现得十分淡定,相比之下,傅沉则紧张得多,皱起的眉头就没打开过,整个人紧绷极了。
顾舟明显感觉到负责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正在承受来自傅总的无形压力,跟他说话都格外耐心,全程小心谨慎,生怕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人还非要陪他进CT室,顾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人家让家属陪同,你算家属吗?”
“我难道不算?”傅沉反问,“男朋友不算家属?”
医生护士没一
“还好,”顾舟系上衬衫扣子,今天他特意没穿套头的衣服,“不是打了麻药吗,没什么感觉。”
话一出口,旁边负责给他做穿刺的医生立刻松了一口气。
顾舟抬头看他,又看看傅沉,心说他要是说疼的话,难道傅总要直接把人家开除吗?
在这家医院工作看上去清闲,实际承受的压力倒也挺大,毕竟服务对象是那些有钱人,万一碰到不讲道理的,一言不合就让你干不下去。
他向医生表示同情,在傅沉的搀扶下离开了CT室,去外面留观室休息。
他喝着傅沉递来的矿泉水,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在“家属”陪同下做检查是这种感觉。
有点奇妙。
由于活检结果要两天以后才能出来,顾舟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不适就直接回家了,傅沉自然而然地跟他一起,又顺理成章地继续在他家留宿。
顾舟觉得这不应该,明明他都已经和傅沉提出分手了,对方非但不离他远点,反而更加得寸进尺了,非要尽这最后两天的“男朋友”的义务。
两天后,两人再次来到医院取检查结果。
诊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医生拿着片子和病理报告看了看,抬起头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顾舟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坏消息是,确实是恶性肿瘤。”
顾舟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内心毫无波动,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傅沉就不一样了,这位“家属”比病人自己情绪激动得多,他陡然拧起眉毛,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
医生似乎是感觉到了骤然降低的气压,连忙道:“好消息是,恶性程度并不高,属于周围型肺癌,按照TNM分期来看,是ⅠA期,也就是非常早期的病变,根据我们多年临床数据,只要及时进行手术治疗,治愈率能够达到90%,术后也无需吃药化疗,只要定期复查即可,基本不影响后续生活。”
顾舟感觉到了医生的求生欲,忍不住在心里叹气,傅沉这个人压迫感实在太强了,明明他并没想做什么,只是往那一站,眉头一皱,就能让人感觉到杀气。
他赶紧碰了碰对方的手,让他别在这散发冷气了,傅沉终于回过神来,面色缓和了一些:“什么时候手术?”
“当然是越快越好。”医生说。
“那就后天。”
“可以,医院这边会为您安排。”
两人离开诊室,顾舟把双手插进兜里:“我都说了,我的运气一向不好。”
不过也还没差到极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傅沉紧紧抿住了唇。
“现在检查结果也出来了,傅总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了吧?”顾舟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