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沉默了。
他将那段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太明白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这位傅总有问题。
程然又发来消息:【人呢?说话啊,傅总同意了,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不等他回,程然又自顾自地发:【你应该什么时候都有空吧?要不,让傅总选时间?】
顾舟指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复:【你真的没擅自修改我的资料?】
程然:【没有啊】
顾舟:【那他看完后表示不介意,还觉得很好?】
程然:【是啊,咋了?】
顾舟:【你都跟他强调我身体不好了,他还觉得没问题,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程然:【你这话说的,身体不好又不影响x功能,何况你不是躺着的那个吗,你又不需要出力,问题不大】
顾舟:【?】
程然:【你快点,人还等着我回呢,到底哪天有空?】
顾舟无奈,终于敌不过热情过头的发小:【除了下周一我都有空】
程然:【周一你有什么事?】
顾舟:【出去一趟】
他没多说,程然也没多问:【今天周五,我看不如就这周末吧?我问问傅总】
顾舟:【嗯】
程然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又回复:【他说周日下午他有时间,大概三点左右,地点就约在咖啡厅,到时候他给你发定位】
顾舟:【可以】
他嘴上答应了程然,但心里依然对相亲的事没抱太大希望,因此也算不得有多上心。
周六无事可做,他在家里看了一天电影,回想起和任轩同居的日子里,他所有的周末时光都给了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闲适而安逸地度过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周末。
周日的时候,他收到了程然发来的定位,对方是早上发给他的,等他起床看到,已经快中午了。
他点开定位信息,位置离他家不算远,又查了一下那家咖啡厅,发现这居然只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厅。
他还以为像傅总这样的身份,肯定会带他去什么一般人消费不起的高档会所。
程然又发来消息:【我说舟,你可一定要去啊,千万别放人家鸽子】
顾舟挑眉:【放心吧你,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
言而有信的顾先生在下午三点准时抵达了约定地点,一进咖啡厅,看到傅沉已经在等他了。
咖啡厅里没什么人,傅沉坐在那里,很是显眼,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自带一种难以忽视的气场。
顾舟对他的照片印象深刻,因而一眼就认了出来,忙走过去,冲对方歉意一笑:“抱歉,我来晚了。”
“是我来早了,”傅沉伸手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正好下午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坐坐,这里清净。”
傅沉的声音像他的名字一样,有些低沉,伴随着咖啡厅里舒缓的音乐声,很是悦耳。
顾舟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果然颜值优秀的傅总声音也很优秀”,在他对面坐下,忍不住打量对方——傅沉的容貌属于偏冷峻的类型,眉目过于锋利,不笑的时候薄唇微抿,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顾舟回想起自己重生前,偶尔看到过傅总的身影出现在什么新闻发布会上,他回答记者的提问,明明全程礼貌客气,但配上那张脸,就有一种不可冒犯之感,搞得记者很紧张,完全不敢借题发挥。
即便顾舟并不很中意这种类型,也会被这过于优秀的容貌戳中——颜控就是这么博爱。
他正欣赏得起劲,傅沉已经叫来了服务员。
顾舟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看了一眼上面的价格。
还好,这里的东西价位都很正常,虽然他不缺钱,但如果让他喝杯咖啡就要花出天价,还是怪心疼的。
他粗略扫过一眼,问道:“傅先生想喝什么?美式还是拿铁?”
“在公司天天喝咖啡,出来就不必了吧,”傅沉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一杯热可可。”
顾舟一顿,抬起头来。
傅总约他来咖啡厅,居然不喝咖啡?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他对咖啡¨因敏感,喝完咖啡会觉得心慌,所以轻易不喝,他刚还在想要怎么委婉地提出自己不想喝咖啡,没想到傅沉先说要喝别的。
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找到了不喝咖啡的理由,对服务员道:“一样,谢谢。”
“两杯热可可,”服务员记录下来,“先生还需要别的吗?”
“再来一份慕斯蛋糕,”傅沉说着看向顾舟,“要什么口味?”
“嗯……草莓吧。”
“好的,两位请稍等。”
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傅沉又道:“这家店除了咖啡,甜品味道也不错,之前试过他们家的慕斯蛋糕,觉得可以,所以也想请你尝尝。”
顾舟微怔。
慕斯蛋糕……
他重生前,经常会给任轩做各种口味的慕斯蛋糕,任轩喜欢吃,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可明明他自己也喜欢吃,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他想着任轩,任轩却从没想过跟他分享,哪怕剩一点给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他吃慕斯蛋糕。
顾舟垂下眼,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为过去的自己不值,又为有机会醒悟而庆幸,同时内心有些许感动,原来一个萍水相逢的相亲对象,都比任轩对他好。
再抬起头时,他冲对方笑了起来:“谢谢。”
“顾先生不用这么客气,”傅沉说着,从旁边座位上拿起一个纸袋,“这个给你。”
纸袋里是一条围巾,顾舟惊讶地接过:“送我?”
傅沉点头:“就当是见面礼。”
“这不太好吧,”顾舟受宠若惊,对方居然第一次见面就送他礼物,“你看我也没给你准备什么……”
“不用,”傅沉的视线落向他颈间,“就快入冬了,最近天凉,顾先生身体不好,要注意保暖才行,本来想送你件衣服,又不知道你的尺码,想来想去,还是只能送条围巾。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的一点心意,还希望你能收下。”
顾舟看着他,傅沉的语气真挚平和,字里行间听不出对“身体不好”有任何介意,这让他心头微暖,像是指尖触碰到围巾的温度。
于是他道:“那……这顿下午茶我来请。”
傅沉没有拒绝,顾舟便当他默认,他摸着纸袋里的围巾,围巾很是舒服柔软,他忍不住多揉了两把。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这么舒服的围巾在手,他莫名就觉得脖子上戴的围巾不舒服了。
今天阳光明媚,但有风,他出来时便系了围巾,以保护自己脆弱的脖子。
他现在戴的这条围巾还是任轩送的,那时候他们刚谈恋爱,对方为了讨他欢心,花几百块给他买条围巾,就好像下了血本,时不时就要来一句“我给你买的围巾呢”“怎么不戴我给你买的围巾”,仿佛那是什么爱的证明。
顾舟自嘲一笑,心说要不是傅沉提醒,他都要忘了这条围巾的来
他专注于围巾的事,并没留意到对面的人指尖微微收紧——傅沉紧紧盯着顾舟手里那条“前男友送的围巾”,漆黑的眼眸中一片冰冷。
但仅仅一瞬间,这冷意又消失无形,重新转为谦和有礼,在顾舟抬头时,他神色已恢复如常,语调平稳,像是很随意地在跟相亲对象交谈:“相比灰色,我觉得驼色更衬你今天这身衣服。”
前男友送的围巾是灰色的,傅沉送的是浅驼色的,顾舟眼角微弯,轻轻地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因为受过伤,脖子是他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傅沉送的这件礼物确实很实用。
正说话间,服务员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两杯热可可,一份草莓慕斯,两位请慢用。”
“多谢。”
顾舟把围巾收好,抿了一口热可可,可可的味道醇香浓郁,喝下去的瞬间,让他熨帖到想要打激灵,素来冰凉的手脚都暖了起来。
又切了一角慕斯蛋糕放在自己盘中,蛋糕绵润柔软,入口即化,清新的草莓酸甜可口,凉而不冷,甜而不腻。
他忍不住赞叹道:“好吃。”
傅沉把剩下的蛋糕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喜欢就好。”
因为吃到了好吃的东西,顾舟心情也好了很多,很快就将“前男友”抛之脑后,他边吃边跟傅沉聊天,觉得这位傅总好像也没什么架子,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高不可攀,没忍住问:“我有点好奇,傅先生是怎么会想到来相亲的?”
“这个……”傅沉垂下眼帘,修长的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腕上的手表与桌子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他过了一会儿才道:“大概是因为在圈子里找不到喜欢的,就想跳出原有的生活环境,换个方式,接触一下圈子以外的人。”
顾舟看了一眼他腕上的手表,觉得这块表有些旧了,表面有几道很明显的划痕,玻璃可能是碎过,又换了新的,因而划痕在经过玻璃时突兀断掉,显得有些违和。
表看起来是名表,但以傅总的身份,再贵的名表也不至于坏了还要修一修继续用,他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戴这样一块表,也没多问,只道:“那傅先生选择跟我相亲,是觉得我这个‘圈外的人’合眼缘吗?”
他专注于吃蛋糕,出口的话也很随意,没留意到对方的视线变得极为复杂,那眼神中似乎隐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相扣的十指收紧,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几乎有些泛白。
傅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脸,微微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顾舟果然还是不记得他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他还是抱着那么一点侥幸心理,希望他能够想起来。
他视线扫过对方的脸颊,经过那白皙纤细的脖颈,最终落在他拿着勺子吃蛋糕的手上。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害怕自己的呼吸会吹散面前这个瓷器般易碎的人,会吹散这一场一切重来的美梦。
他眼前闪过无数片段,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他看到那人倒在他面前,在他怀中垂下了手,他触摸他的颈侧,只摸到不会再跳动的脉搏,以及刚刚逝去的生命残留下的余温。
困扰他十几年的噩梦犹如附骨之疽,让他在见到顾舟前所做的一切心理建设全线崩塌,再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力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他用指尖抵住了对方的脉搏,鲜活的生命力在他手中跳动,顺着皮肤一直震颤到他心底。
不是做梦。
他真的重生了。
顾舟满脸错愕地抬起头,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对方抓得太紧,将他手腕都攥疼了,他只好唤道:“傅先生?”
傅沉如梦方醒,倏地缩回了手,情急之中,他飞快地为自己情绪失控寻找借口:“抱歉,看到你袖口上蹭到了蛋糕,想帮你擦一下,你别误会。”
他说着递来纸巾,顾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袖口上还真的蹭了一点蛋糕,有些尴尬地接过纸巾:“可能是刚才切的时候不小心……”
他一边擦拭袖口,一边在心里疑惑——只是想帮他擦袖子,需要抓他手腕,还用这么大的力气?
他偷偷抬眼打量对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傅沉眼眶有点红,两腮的咬肌因为用力而显出一点痕迹,似乎正在竭力克制着什么。
始终表现得平和理智的人突然做出这种过激举动,让顾舟很难不在意,他揉着自己生疼的手腕,小心询问道:“傅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傅沉用力闭眼,复又睁开,他肩线微松,似是缓了一口气,“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啊,不要紧,”顾舟停下动作,还是不太放心,“身体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傅沉摇头,拿起热可可喝了一口:“实在抱歉。”
他拿起杯子的时候,顾舟看到他手有点抖,明显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索性转移话题,把蛋糕上被蹭过的部分切下来放在自己盘中,剩下的推给傅沉:“你也吃。”
“谢谢。”
傅沉切了一角蛋糕,看上去是慢慢平静了,但顾舟心底的疑问却没有消减——傅沉此人,能在各种大型公众场合游刃有余,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情绪如此激动,还半天平复不下来?
他觉得面前这男人说不上有哪里奇怪,又不好问出口,毕竟第一次见面,还是要给对方留下好的印象,不要把话题聊得太僵。
于是两人都很默契地揭过了这茬,他们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吃完蛋糕,喝光热饮,天色也晚了,顾舟结了帐,跟傅沉一起离开,听到他问:“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那好,路上小心,”傅沉提醒道,“把围巾系上吧,今天有风,别着凉了。”
顾舟自然而然拿出了对方送的那条围巾,傅沉居然也很自然地靠了过来:“我帮你。”
“……好。”
傅沉接过围巾,小心地帮他系上,顾舟抬头看他,觉得他这动作堪称谨慎,好像自己是什么易碎品一样,连系围巾都得小心翼翼的。
从这个角度看去,夕阳为对方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边,淡化了眉目间的凌厉之感,傅沉此时的样子柔和且专注,他像是故意站在上风处,为身边人挡住了风。
加上他身量极高,这身高在平常会有一种压迫感,为他挡风时,却莫名变成了安全感,让顾舟觉得自己被保护了。
两人站在咖啡厅门口,一个专心帮对方系围巾,一个专心看他,谁都没留意到不远处隐蔽的角落里站着一个男人,他戴着口罩,压低了帽檐,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顾舟,落在他颈间那条浅驼色的围巾上,眼神充满了怨毒。